29.

只要有魂力支撐，天戎就感覺不到累，他們一路往北，急行了一整天。

越靠近北方，寒意越甚。日落時分，天上飛起了鵝毛大雪，整個世界一片純白蒼茫，天戎琥珀色的身體似乎是唯一的色彩。

“我們這是跑到哪兒了？”江朝戈臉凍得慘白，哆嗦著說。

天戎停了下來，“不知道。”他把三人從他背后抖落了下去，幾步躥上一顆光禿禿地參天大樹，往遠(yuǎn)方望去，“前面有座城市?！?/p>

“去看看吧，再不烤火我得截肢了?！?/p>

“截肢是什么？”

虞人殊和炙玄異口同聲問道。

炙玄瞪了虞人殊一眼，虞人殊莫名其妙。

“就是四肢因為什么原因廢了，不得不砍掉，比如再這么凍下去，我手腳就要廢了。”

虞人殊輕咳一聲，“嬌氣的異界人?！?/p>

江朝戈看他凍得嘴唇都裂開了，也懶得諷刺他，“快走吧，我現(xiàn)在就想吃口熱飯?！?/p>

他們沖洗爬到天戎背上，往不遠(yuǎn)處的城市跑去。

那是個有些殘敗的城鎮(zhèn)，人煙稀少，配上蕭瑟清冷的雪景，看上去特別凄涼。

天戎恢復(fù)了人形，還特意把頭發(fā)變成了黑色，四人往一家亮著燈的客棧走去。

江朝戈叩了半天門，門板才顫巍巍地打開，一個老人提著油燈打量著他們，在看到天戎時，驚訝道：“大人，您穿這么少，不怕凍死……哎呀，大人您居然讓您的孩子穿這么點(diǎn)衣服！快進(jìn)來！”

江朝戈看了看懷里昏昏欲睡的炙玄，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們進(jìn)了屋，壁爐的火燒得正望，江朝戈已經(jīng)麻木的身體在慢慢地恢復(fù)知覺，他感到手腳針刺一般地疼，他剛開說那話不是開玩笑的，再那么凍下去，他可能真廢了。

這家客棧很老舊，桌椅破破爛爛的，地也不知道多久沒掃了，撲鼻子一股異味。

虞人殊皺起眉，“這個鎮(zhèn)就這一家客棧了？”

老人道：“不只這一家，不過我家是最好的。”

虞人殊眉頭皺得更深了。

“你們吃飯嗎？”

“吃，有什么好東西都上來些?！?/p>

“好，你們做著等會兒?！?/p>

四人坐在吱呀作響的椅子上烤著火，幻想著熱湯熱菜，這里再怎么臟，總比外面冰天雪地好。

他們休息了一會兒，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從廚房里走了出來，兩手捧著一個大碗，放到了桌上，然后直勾勾地盯著他，眼神讓人有些不舒服。

江朝戈用眼神詢問她想干嘛。

小姑娘沉默了半天，抬手指了指他們，“你們不是人?！?/p>

炙玄扭頭瞪了她一眼，把她嚇得肩膀縮了縮。

虞人殊道：“你怎么知道?！?/p>

“我知道?！?/p>

“你有魂識？”虞人殊道：“你為什么沒去武院？”

小姑娘搖搖頭，“什么是武院?！?/p>

老人也跟了出來，把湯面放到桌子上，“哎，哪有錢送她去武院啊?！?/p>

“為什么不去找貴族借錢？”

“這個鎮(zhèn)子，有能力的人都遷走了，別說貴族了，方圓三百里，連戶有錢人家都找不到，我們負(fù)擔(dān)不起長途旅行，只能在這里湊合過下去?！?/p>

“這個城鎮(zhèn)為什么會變得這么蕭條？”

老人臉上顯出一絲恐懼，“離這里不遠(yuǎn)的丹熏山上，住著一群吃人的耳鼠，時不時下山作亂，太厲害了，很多魂兵使上山都沒下來，慢慢的越來越?jīng)]人敢上去，鎮(zhèn)子的人害怕，漸漸地就都搬走了。”

“耳鼠是什么東西？”

虞人殊道：“是種長著兔子腦袋和麋鹿耳朵的老鼠，翅膀和尾巴連在一起，能低空飛，單個倒不是很厲害，若是很多的話……”

老人點(diǎn)頭道：“很多，滿山都是。到了冬天，它們也不冬眠，山上缺吃的，它們就要下來吃人。”

“難道就沒人管？為什么不去找祁氏？”

“這里正是中部和北部交界的地方，又是個半廢的鎮(zhèn)子，哪個區(qū)域的守護(hù)家族都不太想管。”老人搖搖頭，“不知道什么時候，我們也要被吃了?！闭f完，領(lǐng)著他的小孫女走了。

虞人殊不滿道：“這是地方守護(hù)家族失職，我一定要……”他說到一半，想起來自己已經(jīng)不是三皇子，而只是個通緝犯，臉色頓時黯淡了下去。

江朝戈吸溜了一口面條，“我們只是路過的，別想那么多了，走的時候給他留點(diǎn)錢，讓他遷走就是了。”

“那鎮(zhèn)上的其他人呢？”

江朝戈反問道：“難道你能全帶走？”

虞人殊垂下了眼簾，埋頭吃起了飯，剛吃了一口，就臉色一變，“什么東西，是人吃的嗎？”

江朝戈揶揄道：“嬌氣的三皇子。”

虞人殊臉一紅，埋頭大口吃了起來。

江朝戈吃完之后，去跟老人買了一壺酒給炙玄，炙玄只聞了一鼻子就要摔酒壺。

江朝戈一把搶過來，“別浪費(fèi)啊，喝了能驅(qū)寒呢。”

“什么破酒，我要好酒?！?/p>

虞人殊道：“丹熏山再往北一百里，就是進(jìn)入北方后最大的城——求如城，那里會有好酒的?！?/p>

炙玄拿腦袋用力撞了一下江朝戈的胸膛，一臉氣憤。

江朝戈笑瞇瞇地說：“到了求如城，一定給你買好酒?！?/p>

倆人吃完飯，身體也暖和了不少，打算上樓睡覺。就在這時，大門被敲響了，老人打著哈欠去開門，嘴里嘀咕著：“怪了，平時半個月也沒個人?！?/p>

他們警覺起來，紛紛望向門口。

一個身材矮小的人走了進(jìn)來，他全身被包裹在皮毛大氅里，帶著厚氈帽，一張臉圍在圍巾里，只露出一雙犀利地眼睛，那雙眼睛看上去很年輕。

他抖了抖身上厚厚的雪，目光掃過客棧，在他們身上停留片刻，就移開了，然后徑直走到旁邊的桌子坐下了。

江朝戈和虞人殊對視一眼，都沒敢放松，他們能感覺到這個人的魂力。

那人脫下了大氅、帽子，解開了圍巾，竟是個十三四歲的俊美少年，一頭火紅的頭發(fā)，湛藍(lán)的眼睛，色調(diào)一冷一暖，竟然奇異地和諧，他臉蛋白皙如瓷，眉峰上挑，看上去頗有幾分凌厲地氣勢。

天戎皺起鼻子，使勁嗅了嗅，然后看了炙玄一眼，炙玄似乎也在思考什么。

老人走到少年身邊，“大人，您要吃飯還是住宿？”

“都要?！鄙倌赀€未變聲，聲音清亮稚嫩。

“您稍等?！崩先艘贿呧止窘裉煺媲?，一邊走進(jìn)了后廚。

少年轉(zhuǎn)過臉，冷冷地看著他們，“你們看著我干嘛？”

江朝戈酒足飯飽，一時興起，就道：“你怎么一個人在這么偏僻的地方亂跑？”

少年輕哼一聲，沒搭理他們，解下背囊，拿出酒壺，灌了口酒驅(qū)寒。

炙玄瞪圓眼睛，不客氣地說：“把你的酒給我?！?/p>

少年皺眉看了炙玄一眼，“小孩子喝什么酒。”

炙玄厲聲道：“愚民，把酒給我！”

江朝戈把炙玄按回座位，從懷里掏出一個銀幣，“小哥，買你手里的酒，如何？”他見這少年衣著陳舊，應(yīng)該不是富裕人家的。

少年看了銀幣一眼，扣上酒壺蓋子，扔了過來，江朝戈一把接住，把銀幣拋了過去。

炙玄把酒倒進(jìn)碗里，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滿足地一抹嘴，“這酒不錯，我從來沒喝過，喂，你在哪兒買的？”

“這是鵲神酒，是我老家的釀法，買不到?！鄙倌觐D了頓，湛藍(lán)色的眼眸中有一絲惆悵，“我老家在最南方，離這里很遠(yuǎn)?！?/p>

“那你為什么到這么遠(yuǎn)的地方來？”

少年淡道：“與你們無關(guān)?！?/p>

“你的魂兵器，是什么異獸？”天戎道：“這個味道真熟悉?！?/p>

少年臉色一變，猛地站了起來，目光從四人臉上掃過，“你是異獸……你是……皇子殊！”

虞人殊瞇起眼睛，手握緊天戎锏的把手。

江朝戈皺眉看了天戎一眼，“你怎么不直接把虞人殊三個字貼在他腦袋上呢？”天棱大陸上有天級魂兵器的寥寥可數(shù)，像虞人殊這樣擁有人盡皆知的美貌的更少，再一結(jié)合他武器的形狀，只要是有點(diǎn)腦子的都不難猜出來。

天戎也意識到自己泄露了資訊，抓了抓腦袋，尷尬地扭過了臉去。

炙玄轉(zhuǎn)著眼珠子，“真的是好熟悉的味道，有點(diǎn)討厭的味道……”

江朝戈壓低聲音，悄聲道：“不會是神級吧？”

炙玄道：“不可能，他們的味道我都記得?！?/p>

少年突然怒道：“不準(zhǔn)出來！”

話音而落，他拿布條層層纏裹的魂兵器發(fā)出白光，一個青衣青發(fā)的修長人影出現(xiàn)在了客棧中。

那人影逐漸清晰，竟是個相貌美到妖異的男子，那青衣青發(fā)顏色極淡，似乎馬上就要融入白色，卻又偏偏能看出一點(diǎn)青，他的眼眸是火一般的赤紅色，眼尾處有幾道赤色脈絡(luò)，勾纏上挑直太陽穴，妖媚不已。跟那少年一樣，同樣是一冷一暖的色調(diào)，卻美到讓人心生恐懼。

男子一雙赤紅妖眸微彎，竟然笑了起來，聲音清朗動聽，絲絲入扣，明明是純男性的聲音，卻嫵媚得不得了，“我還當(dāng)是什么，原來是猙啊?！?/p>

天戎戒備道：“九尾青狐！”

炙玄也露出了然的表情，“最討厭這些騷狐貍了?！彼呀甑哪橁诉^來，“你看著我，不要看他，他會惑人。”

江朝戈奇道：“惑人？”他忍不住還想看那九尾青狐，那容貌真是妖異到了極致，確實有禍國殃民的本事。

炙玄再次把他的臉掰了過來，“騷狐貍最會惑人，不準(zhǔn)看?！?/p>

那九尾青狐柳眉微挑，“這小孩兒是什么？我還真聞不出來。”

少年喝道：“不要隨便出來?！?/p>

九尾青狐呵呵一笑，“我不是怕你被欺負(fù)嗎。”

少年臉漲得通紅，似乎覺得丟臉，“沒人欺負(fù)我，你回去。”

“不。”九尾青狐眨巴著眼睛看著天戎，“這只猙真好看，我喜歡。”

天戎厭惡道：“不要靠近我。”

虞人殊道：“我知道你是誰了，擁有天級魂兵器醉幽戟的海外異族——龍薌，你是通緝犯！”

龍薌冷哼一聲，“彼此彼此，皇子殊，你現(xiàn)在也是通緝犯，而且賞金高達(dá)五百金幣，比我多了十倍不止。”

江朝戈哈哈笑道：“原來你這么值錢?！?/p>

酔幽笑瞇瞇地說：“既然同是通緝犯，何必這么劍拔弩張的，一起喝酒吧?！?/p>

江朝戈聽著醉幽的聲音，忍不住就想看他，看著他，又忍不住想盯進(jìn)他的眼睛，看得更仔細(xì)，更……

“啪”地一聲，炙玄狠狠給了江朝戈一耳光。

江朝戈如夢初醒，想起自己剛才的恍惚，頓時冒了一身冷汗。

炙玄怒道：“你白癡啊，都說了讓你別看他了?！?/p>

虞人殊也不敢再看醉幽。

這時候，客棧的老板正端著一碗面走了出來，見到這里憑空多了個人，而且一看就不是人類，頓時嚇傻了。

醉幽舔了舔嘴唇，一雙赤眸微微發(fā)亮，柔聲道：“老伯，你什么都沒看到，回去睡覺吧。”

老人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眼神變得極為空洞，他機(jī)械地把面放到桌子上，默默走了。

龍薌拉起醉幽，強(qiáng)迫他坐到了椅子上，“你要么回戟里，要么就別說話，別看別人。”

醉幽笑著摟住他的脖子，“好啊，我只看你?！?/p>

龍薌推開他，“不要動手動腳的！”

醉幽笑彎了一雙媚眼，“小薌還是這么害羞，真有趣?！?/p>

虞人殊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的事，出門就給我忘了，否則，就別這個門了?！?/p>

龍薌冷冷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埋頭灌了一口湯，不再看他們。

江朝戈道：“走，我們上樓休息吧。”

醉幽托著下巴，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媚眼如絲，勾魂攝魄。

回到房間后，虞人殊用腳尖挑起發(fā)霉的被子，皺著鼻子聞了聞，一臉嫌棄，“太臟了，這怎么能睡人！”

江朝戈道：“就這條件，忍忍吧皇子大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