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愫/文
何占青。
何秘書的名字。
霍朝宗從醫(yī)生手里接過紙, 他親自寫何占青的死亡證明,姓名, 死因, 最后蓋上醫(yī)院的紅章。
霍震燁站在一邊看著,他想安慰大哥,但他不知要說什么好, 只能看著大哥幾番筆尖停頓。
方寸大的一張紙,短短幾行字,霍朝宗寫了許久。
“謹證”兩個字寫完,他把紙遞給醫(yī)生:“蓋章吧。”
何秘書早就沒有家人了,霍朝宗替他料理后事, 他一直是個很有決斷的人,此時卻遲疑了, 甚至問起霍震燁的意見:“你說是回鄉(xiāng)土葬, 還是火化?”
“這對他來說,沒有大分別了。”
人都已經死了,是埋在地下,還是燒化成灰, 都沒分別。
霍朝宗最終選了火化,他想起留洋回國時, 何占青在遠洋輪船上說最喜歡海, 因其蒼茫浩渺,仿佛沒有盡頭。
“等事情了了,我把他灑進海中?!?/p>
事情了了的意思, 就是山本死后。
霍震燁知道大哥的意思 ,他趁四下無人問他:“你想怎么做?”
霍朝宗笑了笑:“你不必管這些,這也不是你該管的事兒?!彼恢毕M艿苣軓纳蹋灰獜恼?,其中齷齪的事實在太多了。
后來連從商都危險,他又希望弟弟能當個田舍翁。
如今連國土都不穩(wěn),還當什么田舍翁呢?
“子彈已經取出來了,是否要看一看。”醫(yī)生推門出來,對霍朝宗說。
霍朝宗大步邁進去,何秘書躺在床上,白布一直蒙到臉上,他站到床前,拉下一點,看他臉上頸間還有干涸的血跡。
“麻煩你打盆水來?!被舫趯ψo士說,接著脫下手表,卷起袖子,從口袋里掏出那塊他用來擦血的手帕。
白帕本就染血,霍朝宗大掌揉搓得干干凈凈,替他洗臉。
眉毛鬢角,連耳廓都擦洗一遍,還問護士借來小梳子,把他搭在額前的發(fā)絲梳到后面去。
“小何是很愛干凈的?!庇袝r候甚至比他還更講究,他說他走出去就代表霍朝宗,不能給他丟臉。
霍朝宗想到什么,微微含笑,握著梳子,替他把鬢發(fā)梳得服帖。
全都收拾好了,何占青躺在床上,容色十分安然,不見半點痛苦,好像睡著了那樣,只是容色略顯蒼白。
兩顆子彈就在他身邊的器皿中,霍朝宗看了一眼,把手帕攤開,撚起一顆,又一顆,把這兩顆子彈包在手帕里。
陪伴他最后一刻,拉上白布,送他去火葬。
霍震燁跟在霍朝宗身后,從領口拎出那枚銅錢,放在眼前看出去,霍朝宗身上那團黑影消散不見了。
他一下明白過來,白準沒對他說實話。
霍朝宗抱著骨灰壇回去,日領館被襲擊,多名日本官員喪生的消息已經傳開,到處都在找霍朝宗。
他一回家,便被人團團圍住。
此時他臉上短暫的迷茫和哀痛都收斂起來,對記者承諾會開一個發(fā)布會,公開此事,但不是在今天。
霍震燁一路走回去,霍公館和白公館離得并不遠,幾條馬路一拐就到了。
快到門前,霍震燁一抬頭,就見白準坐在二樓陽臺上,他把自己裹大毛皮大衣里,手里抱著包糖,時不時往嘴里扔一顆。
霍震燁心中倏地一松,揚手和他打招呼。
誰知白準一看見他,就裝模作樣轉進房間,假裝自己沒在等他。
霍震燁沉郁一天,到這時終于笑了出來。
他笑著推門回家,紙人們正在打掃收拾,阿秀在替白準煮奶茶,一屋奶香茶香味。
“等我???”霍震燁脫掉大衣,笑盈盈問。
“我在看落日?!卑诇史劬?,絕不承認。
“那還沒落日呢,你怎么就進來了?”霍震燁接過阿秀手里的奶鍋,把奶茶給白準灌到紫砂壺里。
“我想了想,也沒什么好看的。”白準口氣冷淡,好像他說的就是真的。
霍震燁笑著把紫砂壺遞給他,到這時終于能心中平靜的訴說今天的事:“你騙我,你明明是有辦法的?!?/p>
他騙他,但他也知道,他為什么要騙。
白準怕他替大哥去死。
白準捏著茶壺不作聲,被霍震燁識破了心意,讓他微微尷尬,便想辦法扯開話題:“我知道那人是誰?!?/p>
“誰是誰?”霍震燁問完才反應過來,白準說的是那個當街殺了日本兵,又襲擊日領館的人。
“四門主?!?/p>
一把未開刃的刀,也能大殺四方,這樣的刀法準頭,只有王瘋子。
八門四散,有的并入一關道,有的去了香港,有的本來就人才凋零,全都潰不成軍。
只有四門主另起山頭,再立幫會。四門掛本就是做刀頭生意的,連青幫都要忌憚幾分,狠的也怕不要命的。
王瘋子就是那個不要命的。
霍震燁這樣想起來,他在洪老爺子葬禮上見過四門主一次,那次沒見過他的身手,這次他容貌也不同:“那他是為什么要去襲擊日領館?”
本來霍震燁以為這是哪位抗日志士,又或許哪一方勢力派來襲擊日領館的,既然是四門主干的,那他是為了什么?
白準扣著茶壺喝了一口奶茶,舒服得瞇起眼來:“他可能是因為,想這么干了。”
……
霍震燁總以為自己對八門也頗有些了解了,還是瞠目結舌:“日方若是抓住他,整個四門的兄弟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