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對方不愿意嗎？”他小心翼翼的問道。
孟溪則微怔，沒想到后面還有問題。
但話既然已經(jīng)聊到這里了，她只能繼續(xù)說下去：“其實我年齡也不小了，再折騰，也是讓孩子們看笑話，實不相瞞，經(jīng)過一次失敗的婚姻后，我已經(jīng)沒什么期待了?！?/p>
陳總皺了皺眉頭，看向孟溪則的眼神里，竟然有一絲疼惜。
“孟總真是不容易。”
他巧妙的把孟小姐改為了孟總，孟溪則敏銳的察覺出了陳總的退意。
她心里有點喜悅，看來是個識大體的人，不會不懂裝懂的不放人。
“也沒什么，各有各的難處，但我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也挺好的，讓陳總看笑話了?！?/p>
陳總低頭片刻，嘆了一口氣：“我妻子去世的早，我原先挺傷心的，甚至一蹶不振的一段時間。但是隔了幾年，十幾年，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太久了，她退出我的生活也太久了。但是我就想吧，我當(dāng)年那么愛的人，怎么會就這么淡了呢，我不相信，所以也一直沒找別人。
經(jīng)常有人夸我專一啊，癡情什么的，我就笑笑默認(rèn)了。但其實我越來越少的想起她了，在我心里，她已經(jīng)過去了。本來看見孟總，非常合我的眼緣，我就想著試一試，看能不能有結(jié)果，但現(xiàn)在看來，我可能要一直‘癡情’下去了?！?/p>
孟溪則鬼使神差的問了一句：“不記得了？”
陳總恍惚道：“時間是最厲害的武器啊，兩個人沒有聯(lián)系十幾年，再深的感情也被漸漸掩埋了。”
孟溪則默默垂下眸，盯著透明的高腳杯發(fā)楞。
紅酒還沒有上來，杯子里面裝的是檸檬水，檸檬水里有些許漂浮的雜質(zhì)，忽上忽下，在小小的旋渦里打轉(zhuǎn)。
十多年了，她怎么就沒忘記祁厲泓呢？
她還是很容易被他激怒，很喜歡跟他對著干，很愿意看他狼狽不堪無可奈何的模樣。
她覺得解氣，痛快，充滿干勁兒。
但她還是沒有忘啊。
手機突兀的又響了起來。
孟溪則緩過神來，一看，還是祁厲泓。
她咬了咬牙，但跟方才看到她來電的心情卻有點不一樣。
她給陳總遞了個抱歉的眼色，捏起手機劃了一下，對著祁厲泓冷冷道：“你干嘛？”
祁厲泓那邊的背景音特別嘈雜，跟大賣場似的，孟溪則皺了皺眉。
“我來北京了，你在哪兒，我們談?wù)??！?/p>
祁厲泓一邊說一邊輕喘著氣。
孟溪則還聽到了地鐵工作人員要他安檢的聲音。
鬼使神差的，孟溪則低聲道：“帝都飯店，在談...生意?！?/p>
“生意。”祁厲泓咬牙重復(fù)了一遍。
地鐵里面信號不好，他那邊一上了車，信號就斷了。
孟溪則眨了眨眼，把手機放在了包里。
陳總對她笑了笑：“看來孟總的確是很忙，我正巧也不太餓，就不打擾了。”
陳總站起身來，把西服扣子系好，禮貌得體的頷了頷首，準(zhǔn)備出包廂。
孟溪則也跟著站起來：“您的項煉。”
陳總轉(zhuǎn)回頭道：“就送給孟總了，以后說不定我們之間還能合作呢，能跟孟總做合作伙伴也是很好的。”
說罷，他毫不留戀的出了門，正趕上助理點完菜回來，一臉迷茫。
“孟總，陳總他...不吃了？”
助理小心的問。
孟溪則喝了一口檸檬水，搖了搖頭：“不吃了?！?/p>
助理有些躊躇：“可我菜都點完了，要不我趕緊去退了吧。但是帝都飯店有最低消費，都退了其實也不太好......”
孟溪則搖搖頭：“不用退，我吃，你也回去吧，不用陪著了，打車費我報銷。”
助理咬了咬下唇：“您...全能吃了？”
孟溪則仰了仰頭，淡淡道：“那你打包一半，給唐讓讓送過去，她愛吃。”
助理點頭：“好勒，那您自己開車注意安全?！?/p>
助理察覺到孟溪則的神情不對，幷不準(zhǔn)備在她身邊耗著，于是麻溜的溜了出去。
他找服務(wù)員把做好的菜品打包一半，然后拎著大包小裹送去給孟總未來的兒媳婦，唐讓讓。
孟溪則一個人坐在包廂里，開了一瓶紅酒，慢條斯理的喝。
紅酒澀澀的，入口有些苦，但嗓子里卻發(fā)甜，還挺好喝。
她就這么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等把一杯酒喝完，包廂門被人毫不客氣的推開。
服務(wù)員尷尬的在門口解釋道：“孟女士，這位先生說是來找您的?！?/p>
孟溪則轉(zhuǎn)頭，看到了風(fēng)塵仆仆的祁厲泓。
他可真行，一身穿了好幾年的運動服，坐火車坐地鐵，一路趕到帝都飯店。
也怪不得人家服務(wù)員懷疑，就這個打扮，誰能看出來他是個軍區(qū)首長呢。
祁厲泓一看到包廂里只有孟溪則一個人，火急火燎的心情清涼了一大半。
他拉了把椅子坐在孟溪則對面，問道：“人呢?！?/p>
孟溪則淡淡道：“該談的談完了，走了?！?/p>
祁厲泓的目光落在了那枚項煉的包裝盒上，一見這個牌子，就知道有多昂貴的價格。
這項煉肯定不是孟溪則自己買的，因為她有點金屬過敏，項煉帶時間長了，脖子上會癢。
“項煉都送了，看起來談的不錯啊?！?/p>
祁厲泓心里有點酸。
孟溪則翹著腿，靠在白色靠椅上，揉了揉眉心，輕聲道：“還不錯。”
祁厲泓盯著她，繃緊了唇，仿佛不敢相信她真的跟人相親了。
孟溪則抬眸問他：“你來北京干什么，找我有什么事？”
祁厲泓的喉結(jié)動了動，問道：“你真準(zhǔn)備離婚，跟這個什么總結(jié)婚？”
孟溪則跟服務(wù)生比了個手勢，示意她先出去。
然后她對祁厲泓正色道：“也是一個選擇，我還在考慮，如果真的到了要離婚的時候，我會提前找你商量?！?/p>
祁厲泓攥了攥拳，臉上的肌肉跳了跳：“你要跟我離婚？”
孟溪則盯著他，莫名其妙的笑了：“我們不是早就要離婚了嗎，要不是軍婚的原因就離成了，你這問題好奇怪?！?/p>
祁厲泓沉默片刻，緩緩道：“不是軍婚的問題?！?/p>
孟溪則坐直了身子，橫眉道：“你什么意思？”
祁厲泓一本正經(jīng)道：“當(dāng)年是我不想離婚，跟上級報告過的，不單是軍婚的原因?！?/p>
孟溪則騰的站了起來，聲音都尖銳的有些破音了：“你不想離婚！”
祁厲泓叉開腿，把胳膊肘搭在膝蓋上，揉了揉臉，承認(rèn)道：“是啊，我不想跟你離婚?！?/p>
孟溪則不可置信道：“你到底在搞什么，我們都沒有感情了！”
祁厲泓把手放下，眼睛一直盯著地板，聲音疲憊道：“是嗎，真的沒感情了嗎？”
孟溪則冷冷的望著他，望著他繃緊的脊背，凌亂的頭發(fā)，結(jié)實的手臂，和有些粗糙的手背。
“你喝多了嗎祁厲泓？”
他們沒感情了，明明是公認(rèn)的事情。
祁厲泓低聲道：“我道歉了啊，當(dāng)年我道歉了啊，我沒想走到這一步的，你為什么就不能給我個機會呢?！?/p>
孟溪則覺得自己的頭都要炸開了，五臟六五被絞的錯了位。
她的嘴角抖了抖，勉強道：“我看你真的是喝多了，回去清醒清醒吧，你會后悔的。”
說罷，她轉(zhuǎn)身要走，祁厲泓攔住了她。
“好，我們之間的問題就出在那件事上，那我們就從那件事開始談行不行?！?/p>
孟溪則站在原地沒說話。
談什么？
似乎沒什么好談的。
要是能談出結(jié)果，快二十年了，他們早就該談出結(jié)果了。
祁厲泓深吸一口氣。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你怨我，恨我，我認(rèn)，我也恨我自己，我都恨不得再回到那個地方，一槍崩了我自己?？墒腔厝ビ衷趺礃幽兀疫€是得選擇。
你不能原諒我沒選擇你，讓你差點死了。
我太理解你了，所以你要離開我，我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是我活該。
有時候我就覺得，為什么要我面對這個選擇呢，為什么不是別的人，或者為什么不是你?！?/p>
孟溪則的牙齒顫抖，一字一頓道：“我一定，會選擇你。”
她說罷，難以抑制的眼前迷蒙了。
她心里太難受了，這件事讓她太難受了。
她到底是個女人，女人總是容易被情感支配，有時候連點眼淚都控制不住。
祁厲泓點點頭：“是，你一定會選擇我，所以你怨，我給你的愛是不對等的?！?/p>
孟溪則笑道：“所以我們還有什么可說呢的?！?/p>
祁厲泓安靜了片刻，帶著皺紋的眼睛紅了一圈，他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這么傷心了。
流血，受傷，疼痛都不能讓他落淚，但孟溪則可以。
“如果當(dāng)時你真的死了，等祁衍和祁彧長大成人，我會去陪你的，你信嗎？”
祁厲泓小心翼翼的問道。
孟溪則咬著自己的腮肉，努力讓疼痛刺激自己。
她需要清醒，不能感情用事，不能一時沖動，她不年輕了，她不是個傻乎乎的小女孩了。
“但沒有如果了?！?/p>
祁厲泓突然抓住了孟溪則的手：“沒有如果不好嗎，你好好的活著，健康的活著，兩個孩子也都平安長大了，他們也要結(jié)婚了?！?/p>
孟溪則抖著唇道：“但我再也不能知道答案了?！?/p>
祁厲泓嘆了一口氣，輕輕的捏了捏孟溪則的手心：“我的小公主啊，從來都不能受一點委屈。從前是，現(xiàn)在也是，誰讓你受委屈了，你就永遠(yuǎn)也不放過他，誰要是對不起你，你一定會想辦法報復(fù)回來。我記著呢，我都記著呢?！?/p>
這是當(dāng)初他們結(jié)婚的時候，孟溪則跟祁厲泓說的話。
孟溪則驕矜高傲，身上帶著揮之不去的公主氣，她說這話在別人看起來甚至有些蠻不講理，小心眼了。
但祁厲泓愿意接受，也一直放任著她的脾氣。
怎么可能不愛她呢，誰會怎么縱容自己不愛的人呢。
其實只要孟溪則有一時片刻的回頭，祁厲泓一定會立馬追上來。
但是她沒有啊，二十年了，都沒有回頭。
“你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一次呢?！逼顓栥焓植亮瞬了难蹨I。
孟溪則仿佛一只行駛在深海里的船。
她飄蕩，掙扎，頂著狂風(fēng)巨浪。
四處都不著岸，她不知道該往那個方向走，她不知道哪個方向是那片自己熟悉的陸地。
天大地大，她早就沒有歸屬于自己的港灣了。
她推了推祁厲泓，沒有說話。
她被堵得說不出來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她今天心情太波動了，太不適合思考了，她太亂了。
祁厲泓從那件幷不新的運動服兜里，掏出了兩個小本子。
“你看，我一直保存著呢，保存的好好的呢?！?/p>
翻開小紅本，里面是祁厲泓和孟溪則的合照。
照片上的兩個人年輕，朝氣蓬勃，沒經(jīng)過任何風(fēng)吹雨打。
孟溪則扎著兩個小辮子，笑眼彎彎，眼底是掩飾不住的新奇和激動。
她和祁厲泓靠的很近，她的肩膀靠著祁厲泓的手臂，他在后面偷偷的摟住了她的腰。
結(jié)婚證上簽了她的名字，筆跡秀氣，篤定，毫不后悔。
如果歲月殘酷，命運摧折，所有的一切都偏離了軌跡，你還能不能記得當(dāng)初的喜歡，還愿不愿留戀當(dāng)初的美好？
孟溪則伸手碰了碰結(jié)婚證上自己的照片，照片里的姑娘和小伙對著她笑。
她輕聲道：“祁厲泓，我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