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痛苦地說：“小夭，你別譏嘲了！難道你不明白嗎？正因為她根本對我無意，才什么都不介意，她想要的只是涂山氏族長夫人的身份！”
小夭斂了笑意，問道：“后來呢？”
“意映知道了我想取消婚約，跑去奶奶面前大哭了一場，說當(dāng)年她父親想要退婚，她穿著嫁衣私自跑來青丘時，就沒想過再離開青丘，如果我非要趕她走，她只能一死了之。還說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夠好，愿意和其他妹妹一起服侍夫君、孝敬奶奶……奶奶現(xiàn)在覺得我在無理取鬧，根本沒有必要退婚，意映能干大度、溫柔賢惠，她完全幫著意映?！?/p>
小夭說：“你就和她們僵持住了？”
璟無奈地點了點頭：“我沒有辦法取消婚約，她們也沒有辦法逼我迎娶意映?！?/p>
小夭嘆了口氣，果然如顓頊所說，璟想退婚，并不容易。
璟道：“小夭，你別生氣！給我一些時間，我一定會想到法子解決?！?/p>
瀟瀟駕馭坐騎，從懸崖旁一掠而過，顯然在催促小夭，應(yīng)該回去了。
小夭說道：“我承諾了等你十五年，只要你沒娶親，我就會坐到。意映的事先不緊要，聽哥哥說，這次有十幾個刺客襲擊你，你覺得會是誰？是篌嗎？”
“能在青丘刺殺我，只能是他，可……”璟蹙眉，“大哥不是這么沉不住氣的人，怎么會突然出此昏招？我回來后，他一直很謹(jǐn)慎，幾次動手都很隱秘，讓人抓不住一點錯處。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殺死我？難道不是大哥？”
小夭說道：“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在青丘行刺你，你仔細(xì)想想如何保護好自己吧！我當(dāng)年花費了那么多心血救你，不是讓你去送死！”
“你放心，我雖然不想殺大哥，可也絕不會在讓大哥來傷我。他這次鬧得這么難看，我正好趁機徹查，把他在族中經(jīng)營的勢力壓制下去。這樣也防止涂山氏再有人給顓頊添亂。”
小夭說：“反正你一切小心。”
璟說：“我知道?！?/p>
瀟瀟又飛了過來，小夭說：“我走了，再不回去，顓頊該生氣了?！?/p>
小夭招手讓瀟瀟落下，躍上了坐騎。
璟目送她，直至身影全無，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
第二日，小夭從顓頊哪里知道，這次刺殺布置周密、來勢洶洶，如果不是璟恰好用了傀儡，很難說能否逃生。
幾日后，涂山氏傳出消息，璟已無生命危險，但究竟是誰刺殺璟，卻一直沒有查出眉目，成了一樁無頭公案。
私下里，只有篌和璟兩人時，篌張狂地承認(rèn)了是他派人去刺殺璟，讓璟來找他算賬。
璟依舊狠不下心除掉篌，不過，他開始剪除篌的羽翼。
隨著清查刺客，涂山氏的不少鋪子都換了主管，這場風(fēng)波持續(xù)了三個多月才慢慢平息。
涂山氏的商鋪遍布中原，從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么生意都做。篌支持蒼林和禹陽，自從顓頊來到中原，涂山氏的人一直在監(jiān)視和打壓顓頊。
這次璟出手，顓頊和豐隆的壓力大大減輕。
豐隆悄悄來神農(nóng)山時，大笑著對顓頊說：“刺殺得好！往日看著篌不算個笨蛋，怎么這次走了這么昏的一招，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風(fēng)格，簡直像個氣急敗壞的女人突然發(fā)了瘋?！?/p>
顓頊笑道：“你就會事后叫好！當(dāng)時聽聞璟出事時，你怎么補這么說？公然刺殺這招雖然走得有些急，卻是最狠毒有效的一招，一旦成功，篌不僅鏟除了璟，還可以像璟如今一樣，以追查兇手的名義，把璟的所有勢力連根拔除，干凈利落地掌控涂山氏。”
小夭聽到豐隆和顓頊的對話，心里一動，眼前浮現(xiàn)出那日在兵器鋪子，防風(fēng)意映挽弓射箭的畫面?？勺屑?xì)分析，璟若死了，篌會繼任族長，就算防風(fēng)意映愿意捧著靈位成婚，她也只能在一個冷清院落里，守節(jié)終老，得不到一絲好處。只有璟活著，意映才能當(dāng)族長夫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小夭搖搖頭，不可能是意映！
小夭暗責(zé)自己，不能因為璟，就把意映往壞處想。意映對璟雖無男女之情，可她和璟休戚相關(guān)，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想殺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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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頂，陽光明媚的早上。
小夭守在火爐前，臉頰發(fā)紅，額頭有細(xì)密的汗珠。
她看時間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打開鍋蓋，將模具取出，全部放入冰水里冰著，待模具里的汁液凝固，小夭將模具倒扣，一個個凝結(jié)好的東西擺在案上，有的粉紅，有的翠綠，有的嫩黃。
顓頊悄悄走進“煉藥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聲叫他，站在屋角，靜靜地看著。案上的東西色澤晶瑩，卻形狀怪異，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葉子，實在看不出是什么東西。
小夭拿出一個長方形的琉璃盤，上下兩端和左右兩端是黑灰色，中間是白色，猶如一幅攤開的卷軸畫，只是白色的畫布上還什么都沒有繪制。
小夭用小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盤子刷了一遍。
小夭洗干凈手，把手放在冰水里浸了一會兒，用雪白的布擦干凈。她一手拿起剛才用模具凝結(jié)的東西，一手拿著小刻刀。一邊雕刻，一邊把東西輕輕放到白色的琉璃盤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畫布上繪畫。
顓頊很是好奇，輕輕走到小夭身后。只看小夭細(xì)長的手指靈巧地忙碌著，漸漸地，白色的托盤上，生出了綠色的荷葉，葉上的露珠好似馬上就要滾落，粉色的荷花也長了出來，嫩黃的花蕊若隱若現(xiàn)，剛結(jié)的蓮蓬嬌羞地躲著，兩條鯉魚在花間戲水。
不知不覺一上午過去，一幅錦鯉戲蓮圖出現(xiàn)，除了沒有聲音，連荷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細(xì)看了看，滿意地笑起來。
顓頊鼓掌，贊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
小夭做了個鬼臉，笑道：“全是毒藥。”
顓頊搖頭：“也不知你這是什么癖好？竟然把毒藥當(dāng)成美食去做，你的煉藥室完全就像個廚房。”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卷軸琉璃盤端起，放入一個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蓋上，用白綢包好。
顓頊詫異地說：“你不會把這東西送人吧？”
小夭笑笑：“秘密。”
顓頊嘆氣：“真不知道你是喜歡此人還是憎惡此人。”
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小夭一邊捶著自己的腰，一邊問道：“你怎么有空來看我做藥？”
顓頊說：“我有事和你商量?！?/p>
小夭收了嬉笑的表情：“你說?！?/p>
“豐隆約了你好幾次，你都推掉了？”
“嗯。”小夭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歪著頭問：“你希望我答應(yīng)？”
顓頊點了下頭，小夭不解：“不是有馨悅嗎？你們?nèi)魶Q定了要向天下宣布結(jié)盟，你娶了馨悅不就行了！”
“馨悅是馨悅，她是神農(nóng)氏。豐隆是豐隆，他是未來的赤水氏族長。你則是你，俊帝和黃帝的血脈?！?/p>
小夭蹙眉：“你不會是希望我嫁給豐隆吧？”
“豐隆有什么不好呢？”顓頊倒是不解，涂山璟有婚約，防風(fēng)邶浪蕩不羈，豐隆和他們比起來，好了太多，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小夭卻寧可和防風(fēng)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愿和豐隆去神農(nóng)山賞名卉。
小夭干笑兩聲：“如果我說出來，你先保證不會揍我?！?/p>
顓頊無奈：“看來不會是好話，好吧，我保證不會揍你?！?/p>
小夭笑嘻嘻地說：“豐隆沒什么不好，只是他有點像你，凡事算得太清楚，他想見我，并不是說我在他心里有多好，不過是他把身邊的所有女子比較了一番，覺得我最適合做他的夫人?！?/p>
顓頊舉起拳頭，作勢要捶小夭：“因為像我，你就不要？”
小夭閃躲：“說好了不揍人的?！?/p>
顓頊還是敲了小夭的頭一下：“身在他那個位置，不可能不計較。雖然有比較衡量，但不見得沒有真情實意。”
小夭不滿地瞅著顓頊：“你真要幫豐隆??？你到底是我哥哥，還是他哥哥？”
顓頊嘆了口氣：“我當(dāng)然是你哥哥，如果你真不喜歡他，我不會勉強，我也勉強不了。但你就算是給我?guī)追置孀?，好歹和豐隆接觸一下。馨悅為了這事，已經(jīng)拜托了我好幾次，豐隆骨子里還是有些傲氣的，不好意思明說，但顯然也是希望我?guī)兔Υ楹??！?/p>
小夭思索了一瞬，問：“你在中原是不是離不開豐隆的支持？”
顓頊點了點頭，把小夭拉到懷里，在小夭耳邊低聲說：“我在秘密練兵。”
小夭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修建宮殿，必然需要大量錢財，材料由涂山氏提供，價格可以作假，人工也可以作假，養(yǎng)兵的錢解決了。工匠進進出出，招募的士兵自然可以進入神農(nóng)山，神農(nóng)山連綿千里，借助陣法，藏兵沒有絲毫問題。有了豐隆的幫助，在中原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招募士兵，不過以顓頊的性子，必然不會完全依賴豐隆。
細(xì)細(xì)想去，一切都解決了，可是如果、如果被外爺知道了……是死罪！
小夭看著顓頊，顓頊笑了笑，眼中是義無反顧的決然。
顓頊道：“四世家的族規(guī)傳承了數(shù)萬年，要求子孫明哲保身，不得參與任何爭斗，也許適合璟那樣的人，卻束縛住了豐隆的手腳，豐隆早已不耐煩聽老頑固們的訓(xùn)斥。我是離不開豐隆，不過，豐隆也離不開我。只有明君，沒有能臣，霸業(yè)難成；沒有明君，能臣再有才，也只能埋沒。只有明君和能臣相互輔助，才能成就千秋霸業(yè)，萬載聲名。”
小夭說：“我會把豐隆看做朋友，見面、說話、一起玩都可以，但我肯定不會嫁他?！?/p>
顓頊笑道：“這就夠了，至于以后的事，誰都說不準(zhǔn)，順其自然吧！”
小夭笑說：“那我過幾日去找豐隆玩?！?/p>
顓頊輕輕咳嗽了兩聲，尷尬地說：“馨悅邀請你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
也不知是豐隆的意思，還是馨悅另有打算，在撮合豐隆和小夭這事上，馨悅不遺余力。
小夭問：“顓頊，你真的會娶馨悅嗎？”
顓頊邊思索邊說：“看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嫁，我會娶，畢竟她是神農(nóng)王族的后裔，娶了她，對所有的中原氏族來說，無疑是一顆定心丸。統(tǒng)御天下需要剛?cè)岵?，剛是要有絕對的力量去征服一切，柔卻就是這些看似無聊，實際非常必要的手段?！?/p>
小夭嘆了口氣：“既然是未來嫂嫂的邀請，那我去吧，得趁早搞好姑嫂關(guān)系?！?/p>
顓頊凝視著小夭，眼神非常復(fù)雜。
小夭納悶地問：“我說錯什么話了嗎？”
顓頊垂下了眼眸，笑道：“早知道你會為這個理由答應(yīng)，我廢話那么多干嘛？為了說服你，連自己的秘密都交代了?！?/p>
“后悔也晚了！我這會兒要出去一趟，先讓珊瑚幫我收拾衣物，明天就搬去馨悅那里?！毙∝餐浦呿溚庾撸拔疫@‘廚房’里到處都是毒，我不在的時候，你千萬別進去。”
————
歌舞坊內(nèi)，舞伎在輕歌曼舞。
小夭陪著笑臉，把白綢包著的大盒子放在防風(fēng)邶面前。
邶掃了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問：“什么玩意兒？”
小夭說：“你打開看看。”
邶搖晃著酒樽，說道：“我在喝酒?！?/p>
小夭握拳，忍、忍、忍！她松開拳頭，把包好的白綢解開。
小夭說：“打開蓋子?！?/p>
邶依舊沒有興趣伸手，一邊啜著酒，一邊看舞伎跳舞。
小夭無可奈何，只能自己打開了蓋子。做的時候，為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廢了不少心思，可這會兒，周圍的脂粉氣、酒菜香都太濃烈，荷花的清香一點不顯。
小夭興沖沖而來，本來有一肚子話要說，炫耀荷花是什么毒做的，蓮蓬是什么毒做的，現(xiàn)如今看著那一幅“錦鯉戲蓮圖”只覺索然無味，什么都懶得說。端起酒樽，開始喝悶酒。
邶終于把目光從舞伎身上收了回來，看向案上。一幅攤開的卷軸圖，瀲瀲清波中，團團翠葉，露珠晶瑩，荷花半謝，蓮蓬初結(jié)，一對錦鯉在蓮下嬉戲，魚唇微張，好似在等著蓮子落下，趕緊去搶吃。
邶凝目看了一會兒，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葉。
一口又一口，一會兒荷葉、一會兒錦鯉、一會兒蓮蓬……慢慢地，他把一幅“錦鯉戲蓮圖”幾乎全部吃完了。
小夭呆看著他：“你、你別撐著自己?！?/p>
邶掃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閉嘴。
邶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說：“不錯。”
小夭看著吃得空空的琉璃盤，高興起來，得意地說：“天下能把毒藥都做得這么好吃的人只有我！”
邶笑嘲：“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賞你的好廚藝！”
小夭可不接受打擊：“得一知音足矣！”
邶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夭，什么都沒說。
小夭問：“可以繼續(xù)教我箭術(shù)了嗎？”潛臺詞是——不生我的氣吧？
邶喝完樽中酒，說：“我要離開一段日子，等我回來?！?/p>
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鎮(zhèn)，雖然一直沒有戰(zhàn)事，可他畢竟是神農(nóng)義軍的將軍，還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奪。
小夭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低聲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風(fēng)邶，該多好！”
邶好像什么都沒聽到，放下了酒樽，起身離開，身影消失在重重簾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