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和璟都在最前面,也看得最清楚。顓頊有些生氣,卻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璟只覺眼前所以的繽紛絢爛都化作了不安,手緊緊地握成了拳,好似想用力地抓住什么,卻什么都沒抓住。
小夭緩緩站定在俊帝面前,對俊帝叩拜,俊帝暗嘆,很多時候命運都自有軌跡,非人力所能阻止。
俊帝帶著小夭先祭拜天地,再祭拜高辛的列祖列宗,小夭腦內(nèi)一片空白,只知道在繁冗的祝禱詞中叩拜再叩拜。拜蓐收多日訓練所賜,她在麻木的狀態(tài)下,竟然比平日做得還好,小夭心內(nèi)暗嘲,這種事情越木偶化,人家就越覺得你知禮儀。
直到最后,小夭覺得自己身子已經(jīng)全部僵硬掉時,終于聽到了大宗伯宣布祭祀儀式結(jié)束。來賓們在侍者的帶領(lǐng)下,依次離開。
上了云輦后,小夭長舒了口氣,俊帝問:“累嗎?”
小夭點頭,俊帝說:“回去后,把衣服換掉,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的宴會你想來就來,不想來也無所謂?!?/p>
“父王,你不累嗎?”小夭可以不去,俊帝卻必須去,但俊帝并不喜應酬。
“我習慣了?!?/p>
小夭說:“父王,你不問我為什么穿了這套你很不喜歡的禮服嗎?”
“肯定是阿念把那套禮服弄壞了?!?/p>
小夭笑,“我就知道阿念做的事情你都知道?!?/p>
“早知如此,不該不管,可……阿念現(xiàn)在不過是用蠻橫在掩飾自卑和害怕。只有她時,她就是唯一,不必計較,有了你時,她會拿自己和你比較。唯一能讓她安心的就是我和顓頊,我不想讓她覺得我偏心,倒只能比過去更縱然她一些。而且我覺得……有些事情,是你們姊妹間的事情,應該你們自己解決?!?/p>
阿念的害怕,小夭能理解,怕她搶走了爹和哥哥,可是自卑?小夭自嘲地笑笑,說道:“這事我會解決,我就是想著,讓她發(fā)泄夠了,我再收拾她?!?/p>
俊帝竟然嘆了口氣,“我這一生,用我所有換了我所想要的,有遺恨卻無后悔,唯獨掛心的應該就你們姊妹兩人。你們?nèi)裟苷嫘慕蛹{彼此,看顧彼此,我則了無擔心了?!?/p>
俊帝難得流露一次傷感的情緒,惹得小夭也有些難受,可人與人之間的機緣很奇妙,不是一個有心,另一個就能有意,小夭沒有信心她與阿念能做到父親期許的,給不了父親承諾,但她會盡力。
云輦停在承恩宮,俊帝回朝暉殿,簡單地洗漱更衣后,稍微休息一下就要去漪清園參加晚宴。小夭則回了明瑟殿。
侍女們知道她的脾氣,先麻利地幫她把禮服脫了,再趕緊幫她卸妝。弄完后,小夭泡了個熱水澡,才覺得從頭到腳活過來了。
小夭再不羨慕人家纖腰一握了,讓婢女找了件寬松的衣裙穿上,她四仰八叉地躺著,由著婢女幫她梳頭發(fā)。一個婢女幫她輕輕地按壓著頭皮放松,小夭舒服得竟然慢慢睡著了。
小夭這邊了無心事地呼呼大睡,卻不知道漪清園里很多年輕人都在議論她。
馨悅和意映抓著顓頊嘮叨:“把你表妹叫出來,我們想認識她?!?/p>
豐隆和幾個世家公子不說話,卻都眼巴巴地看著顓頊,顓頊頭疼地說:“她脾氣有些古怪,只怕不愿出來?!?/p>
姜氏的一個子弟說道:“我們當然知道她有些脾氣了,要不然我們需要找你嗎?”
馨悅對顓頊說:“大家是不是朋友?。咳蘸笪覀冋f你是我們的朋友,人家問那你認識他表妹嗎?難道我們說我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們嗎?”
眾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顓頊招架不住,向站在一旁的璟求救,“幫我勸勸他們吧。”
一直沉默的璟說道:“你們別為難顓頊了?!?/p>
豐隆立即笑道:“就是,就是,大家別為難顓頊了,以后有的是機會認識,也不著急這一時。”
馨悅和意映都不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再起哄,覺得無趣,紛紛走開去別處玩了。
顓頊悄悄向璟道謝,璟突然說:“我想見小夭?!?/p>
顓頊眼中情緒變幻,沉吟了一瞬,笑說道:“我只能幫你遞個消息,見不見你在她?!?/p>
璟說:“謝謝,麻煩你告訴她,我在山底的龍骨獄外等她?!?/p>
顓頊困惑不解,笑道:“隱秘倒是夠隱秘,不過可不像是約見女孩子的好地方?!?/p>
璟作揖,輕聲說:“麻煩你了。”說完,他就找機會悄悄離開了。
顓頊派心腹侍從去見小夭。
小夭一覺剛睡醒,正在吃東西,聽到侍從稟奏說“十七在龍骨獄外相候”,小夭有些欣喜又有些煩惱還有些緊張,說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慢慢地吃完碗里的食物,仔細漱了口,盡量泰然自若地對婢女吩咐:“我想換件衣服見客,幫我挑一件好看一點的?!?/p>
幾個婢女第一次聽到王姬主動要求打扮,全如打了雞血一般興奮起來,立即動手把所有衣服都拿了出來,一件件拿給王姬看。
她們嘰嘰喳喳地商量,好半晌才挑了三件出來,“今晚月色極好,穿這三套衣衫肯定好看。”
小夭為難地說:“能不束腰嗎?”
婢女紫貝立即說:“這是晚上,本來就光線不好,穿得寬寬松松,乍一看像孕婦?!?/p>
另一個婢女珊瑚笑瞇瞇地說:“王姬,我們想穿這樣的衣服也不能,因為腰不夠細、腿不夠長,穿上不好看。您穿上那么好看,為什么不肯穿呢?”
小夭問:“真的好看?”
所有婢女齊齊點頭,小夭想到這是她第一次以女子容貌見璟,決定要好看不要舒服了。
小夭挑了一件素白的衣裙,袖口和裙擺的里層繡了綠色的藤蘿,行走時才會露出些許,平添幾分俏皮。婢女又幫她松松綰了個發(fā)髻,簪上一支翡翠步搖,走路時,顆顆翡翠搖曳擺動,恰與袖口裙擺的刺繡呼應。
小夭走了幾步,婢女們齊齊滿意地點頭,珊瑚左右看看,沖去衣箱里翻揀,拿出一條長長的綠色繡花紗羅披帛,搭到小夭肩上,繞過腰,旋于手臂間,再任紗羅自然垂落。
小夭走了幾步,覺得累贅,眾婢女卻一臉驚嘆,齊齊拍手,“王姬,快快去見你想見的人吧,管保讓他從此再忘不了你。”
小夭臉有點燒,“你們胡說什么?我就是去見一個普通朋友。”
所以婢女都忍著笑,是普通,普通到讓王姬肯費心打扮自己。
小夭乘坐云輦下山,快到時,她卻讓馭者停了車。
今夜是滿月之夜,月色真的很好,銀輝落在樹梢,又灑在青石小路上。小夭踏著月色,一個人慢慢地走著,距離山腳已不遠,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隱隱傳來。
繞過一叢灌木,小夭看到了站在礁巖上的男子。
他面朝著大海,靜靜地等候,不知道已經(jīng)等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能等多久。
在這里等她的是葉十七。
小夭心里的那些惱怒漸漸地消失了,只余了喜悅和緊張。
小夭越發(fā)放輕了腳步,悄悄地走近他。
在拜祭儀式上,阿念本來一直幸災樂禍地等著看小夭的笑話,沒想到小夭最后穿的禮服比她毀掉的那一套更華美、更精致,簡直是讓整個大荒都為之側(cè)目。
阿念差點想沖出去,撕毀小夭的禮服,毀掉小夭的妝容,毀掉小夭也毀掉自己,但母親緊緊地抓住了她,眼中含著恐懼和哀求,她可以蠻橫地對任何人,唯獨沒有辦法那樣對母親。
阿念只能閉著眼睛,默默地忍受到整個祭拜儀式結(jié)束。
她送了母親回宮,卻覺得自己在承恩殿再待不下去。從小夭回來后,這座宮殿不再是完全屬于她的家。
阿念策著玄鳥坐騎,離開了承恩宮,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想暫時地逃離,不想聽到所以的歡聲笑語都只是為了小夭。
玄鳥漫無目的地飛著,阿念累了,玄鳥停在了大海中不知名的小礁石島上。礁石島小得比一艘船大不了多少,阿念抱膝坐著,看著浪潮從四面八方涌來,碎裂在她身旁,像怪獸一般發(fā)出轟鳴聲,往常她早就害怕了,可今夜她不覺得害怕,甚至覺得最好真有一只怪獸出來,反正父王和哥哥有了小夭,他們都不再關(guān)心她。她覺得最好她被怪獸咬成重傷,奄奄一息時,父王和哥哥才找到她。他們痛苦自責內(nèi)疚,可是已經(jīng)晚了!阿念從幻想父王和哥哥在發(fā)現(xiàn)要失去她的痛苦中得到了些許報復的快感。
又一波浪潮涌來,一個白衣白發(fā)、戴著銀色面具的男子坐在浪潮上,微笑地看著阿念,柔聲說:“很痛苦嗎?你的父親和哥哥都拋棄了你?!?/p>
阿念認出了他,是那個和小六一起綁架過她的九命相柳。也許因為上次所以的壞事都是小六做的,相柳給阿念的印象并不壞,阿念很緊張,卻并不害怕。
阿念問:“你怎么在這里?”
相柳笑,“你說呢?整個大荒都在談論高辛大王姬,我自然也有點好奇,所以來湊個熱鬧。”
又是小夭,又是小夭!阿念重重哼了一聲。
相柳微笑著說:“如果沒有她,你仍是高辛獨一無二的王姬,是父王唯一的女兒,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可是她莫名其妙地跑餓了出來,奪走了你的一切,難道你不想報復她嗎?”
阿念緊咬著唇,不吭聲。她知道她不該和相柳做交易,哥哥曾惱怒地罵過他是魔頭,可是……這天下沒有做不成的交易,只有還不夠分量的誘惑。
阿念掙扎著說:“我是恨她,可我沒想讓她死,我只是想一切都恢復到以前?!?/p>
相柳柔聲說:“我承認我有可能想殺軒轅的王子,但絕不會殺高辛的王姬,我們神農(nóng)義軍絕不想得罪俊帝?!?/p>
阿念知道,所以她并不怕他。
相柳凝視著阿念的眼睛,溫柔地提議:“你覺得好好折磨她一番,卻不取她的性命,怎么樣?”
阿念慢慢地點了下頭。
相柳笑,“你真是個善良的女孩子,你的父王和哥哥應該更偏愛你才對?!?/p>
阿念覺得這么長時間以來,終于聽到了一句順心的話,她問:“怎么才能給她一個狠狠的教訓?”
相柳說:“只要你能把她引出來,不要被人察覺,剩下的事情交給我?!?/p>
阿念問:“你為什么要幫我?你想要我?guī)湍阕鍪裁???/p>
相柳微笑著說:“你是高辛王姬,什么都不缺,難得有一件我能為你效勞的事,我當然很樂意。你也知道我們神農(nóng)義軍的處境,如果日后有可能,希望王姬能幫我一次?!?/p>
阿念笑問:“你都不要我發(fā)誓,你不怕我反悔嗎?”
相柳笑看著她,溫柔又鄭重地說:“我相信你?!?/p>
阿念甜甜地笑起來,“好!你幫我狠狠教訓她一番,我日后幫你一次?!?/p>
相柳把一枚貝殼遞給阿念,“把她引到海上,捏碎這個,我就會趕到?!?/p>
阿念收好了貝殼,策玄鳥返回。
小夭一邊喜悅地眺望著礁巖上的人影,一邊忐忑地走著。突然,一枚小石子砸到她背上,小夭回身,看到阿念遠遠地站著,沖她揮了揮手,好像要她過去。小夭朝著阿念走過去,阿念卻一轉(zhuǎn)身,消失在了樹叢中。
小夭蹙眉,回頭望了一眼海邊,循著阿念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阿念的身影在樹林中時隱時現(xiàn),她自小在五神山長大,遠比小夭更熟悉五神山,她的靈力又比小夭高很多,只要她想,甩掉小夭很容易。小夭已經(jīng)看出來阿念在故意逗引她,不過,她倒要看看阿念究竟想干什么。
她們從樹林里的小道穿過,來到了山的另一面,阿念站在海邊的懸崖上沖小夭揮手。
小夭慢慢地走過去,“你想干什么?”
阿念從頭到腳地仔細打量了小夭一番,表情十分復雜。小夭也在打量阿念,猜不透阿念想做什么,就算阿念把她從懸崖上推下去,也摔不死她。
阿念捏碎了貝殼,突然向小夭沖了過來,小夭嘆氣,“你不是真想把我推下去吧?”她想閃避逃開,阿念用冰劍封鎖住小夭的退路,站在了小夭背后。
阿念詭秘地說:“你猜對了!”
小夭想殺阿念,有辦法,可她想打過阿念,卻沒有辦法。于是,小夭只能感覺到背部有一股大力襲來,她的身子飛出了懸崖。
小夭并不驚怕,很小時,她就敢站在懸崖邊往海里跳了,小夭甚至很享受在落入大海前這一段自由自在的飛翔。
海風吹起了小夭的青絲,拂起了她身上的綠色紗羅,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張開了綠色的翅膀,飛舞向大海。
小夭舒展了身軀,愜意地瞇著眼睛,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
皎潔的月光下,深藍的大海波光粼粼,一個白衣白發(fā)的人仰躺在一起一伏的浪潮上,他正挑著唇角,笑看著她,就如欣賞一支只為他而舞的舞蹈。
小夭想逃,可半空中,她唯一的方向只能是向下,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和他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接近,就在她以為她會直接砸到相柳身上時,他下沉,她落入了海水中,他雙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只能被他拽向海底。
他帶著她在海底游動,小夭覺得相柳不可能想殺了她,而是故意折磨,可是她只能忍受。
胸中的最后一口氣已經(jīng)吐完,小夭抓著他的手,哀求地看著他,他不理她,依舊往更深的海底游去。小夭憋得好似整個胸膛都要炸開,她的手上已經(jīng)沒有了力氣,手指松口,相柳攬住了她的腰,笑指了指自己的唇,他在說,想要新鮮的空氣,就自己來吸。
小夭搖頭,以前,她是玟小六,她從沒把自己當女人,怎么都無所謂,可現(xiàn)在,她做不到。
相柳唇邊的笑意消失,抱住小夭,繼續(xù)下沉。
他看著小夭,小夭看著他。
相柳加速了下沉,小夭開始明白,面對一個什么都不在乎的九頭妖時,高辛王姬的身份并不能庇佑她。
相柳越沉越快,看似至柔的水卻產(chǎn)生了恐怖的力量,要把小夭擠成粉末,胸腔好似要炸開,小夭全身都在劇痛。
生與死,只是一個簡單的選擇。
兩人的面孔很近,近得幾乎鼻尖碰著鼻尖,小夭只需稍稍往前一點,就能貼到他的唇。
可是,她不能!
小夭覺得海水好像灌進了她的耳鼻,他的唇那么近,那么近……小夭失去了意識,昏死過去。
相柳用力摁著她的頭,狠狠地把她摁到了自己唇邊,帶著她向上浮。
兩人浮出了海面。
相柳平坐在水面,曲起一腿,把昏死的小夭抬起,讓她俯趴在他腿上,他掌含靈力,用力拍了小夭的后背幾下,小夭哇一聲張開了口,狂嘔了幾口水,人漸漸地醒了。但全身酸軟,腦袋暈沉,一動不能動,她閉著眼睛,無力地俯在相柳腿上。
休息了大半晌,小夭才真正清醒。她扶著相柳的膝蓋,慢慢地撐起了身子,估計因為有相柳的靈力支撐,身下的水像是個極軟的墊子,她的動作會讓她略微下陷,卻不會讓她沉下去。
相柳面無表情,一直盯著她,卻不說話,小夭更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們在茫茫大海中,四周是無比無涯的黑暗,就好似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小夭終于開口說道:“本來我是打算,以后見了你,裝作不認識的?!?/p>
“我體內(nèi)還有你的蠱,你想賴掉你發(fā)的誓嗎?”
小夭說:“按道理來說,只能我感應到你,你應該感應不到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玟小六的?”
相柳抬手,把小夭臉上的濕發(fā)都撥到了腦后,捧著她的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她的臉,“這就是你的真容?”
“嗯。”
“你很會騙人。”
小六為自己辯解,“不算騙,我是真把自己當成了玟小六?!?/p>
“高辛王姬?”相柳冷笑,“難怪當日你突然間死也要就顓頊。”
小夭不敢再吭聲了。
相柳的手好似無意地搭在她肩上,手指輕掃著她的脖頸,循循善誘地說:“你說過的話里還有哪些是假的?不如今日一次坦白了,我不會殺你的?!?/p>
“我早和你說過,我只說廢話,不說假話?!毙∝矓倲偸?,“我喜歡說話,是因為怕寂寞,如果我滿嘴謊話,只會越說越寂寞?!?/p>
相柳原本已經(jīng)變得有點鋒利的指甲無聲無息地恢復了原樣,小夭完全不知道剛才那一瞬間她真正和死亡擦肩而過。
相柳默默地凝望著漆黑的虛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個人如一把沒有了劍柄的劍,鋒利孤絕得世間沒有一人可以接近。
小夭也不知為何,明明在水面上,可竟然覺得自己好像又沉在了水底,胸口憋悶得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濕淋淋的荷包,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把五顏六色的藥丸,攤在掌心給相柳看,“要不要嘗嘗?”
相柳像吃糖豆子一樣,慢慢地一顆顆都放進了嘴里。
“怎么樣?這可是我特意為你煉制的,查閱了很多資料,找了好多稀罕藥材?!?/p>
相柳身上的冷厲驟然淡了,“湊合?!?/p>
“還是湊合???”小夭簡直快哭了,“好多藥草可是種在蓬萊島上,用歸墟水眼的水澆灌,長了千八百年的?!?/p>
相柳淡淡說:“你還一直想毒倒我?”
小夭晃晃腦袋,“想我一代毒神,連九尾狐妖都能毒倒,沒有道理毒不倒你這九頭妖??!”
相柳不屑地笑,“我等著?!?/p>
小夭感覺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再那么劍撥弩張,小心翼翼地問:“你怎么和阿念攪到一起去了?”
“不行嗎?”
小夭抓住了相柳的衣襟,很嚴肅地說:“不行!你別再去招惹她了,她被我父王保護得太好,禁不住你這種人的撩撥?!?/p>
相柳身子前傾,笑笑地問:“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
小夭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p>
相柳不在意地說:“她還沒當你是姐姐,你倒著急地先當起了好姐姐?!?/p>
“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總要有一個人先跨出一步,男女之間就不用說了,連父母和兒女都是如此,在兒女無知無覺時,父母就要開始付出。我向來自私,絕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但我和阿念之間,我決定做先跨出一步的一方。倒不是因為她有多好、多值得,而是因為我父王和顓頊,我愿意為父王和顓頊對阿念先付出?!?/p>
“不是付出就會有回報。她能把你出賣給我,就能把你出賣給別人。她這次能把你推出懸崖,下次也許就能把匕首插進你心口?!?/p>
“我知道,所以這種事情我也只肯做一次。”
相柳說:“我答應你不再去逗你妹妹,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情?!?/p>
“我能說不嗎?”
“顯然不能?!?/p>
小夭眨著眼睛看相柳,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相柳說:“繼續(xù)幫我做毒藥。”
這很簡單,小夭爽快地答應了,“可以??墒恰趺唇唤o你呢?我現(xiàn)在可不是在清水鎮(zhèn)上了,你又不能去山上找我。”
相柳笑著說:“這就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了,反正我要是太長時間沒看到你的藥,我就去找你妹妹?!?/p>
下藥嘟囔,“我就知道你不會這么容易繞過我?!?/p>
相柳說:“我已經(jīng)饒了你?!?/p>
小夭撇撇嘴。
相柳冷哼了一聲,突然問:“為什么?”
小夭明白他在問為什么寧死都不肯親他一下,卻故意裝糊涂,“什么為什么?”
相柳握住她胳膊,往下沉,小夭忙大叫:“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相柳盯著她,小夭說:“我害怕。”
“會比死更可怕?”
小夭思索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哥哥,就是顓頊了,有一天晚上我們聊天時,他笑我畢竟還是個會做夢的女孩子。雖然只是、只是……可我怕一不小心,你會走進我夢里,而你……”小夭搖搖頭,“絕不適合出現(xiàn)在女孩子的夢里,那只怕真的比死還可怕?!?/p>
相柳輕聲笑起來,漸漸地,越笑越大聲,他放開了小夭,身子向著遠處飄去。
小夭大叫:“喂、喂……你別丟下我啊,你把我丟在這里,我怎么回去?。俊?/p>
相柳笑道:“游回去!”
小夭臉色都變了,“你讓我從這里游回去?這可是深海,海獸海怪四處出沒,我靈力低微,隨便一只海怪都能吃了我!”
相柳笑瞇瞇地說:“我這也是為了你好,萬一我對你太溫柔體貼了,一不小心入了你的夢,讓你生不如死,豈不罪過?”相柳說完,慢慢沉入海底,消失不見。
小夭還是不相信,叫道:“相柳,相柳,九命!九頭怪!死魔頭!死九頭怪魔頭……”
大海一起一伏,天地寂寥無聲。
小夭只覺得海的顏色變得更黑暗了,她打了個寒戰(zhàn),辨別了一下方向,一邊咒罵相柳,一邊向著五神山的方向游去。
剛開始還害怕有什么海獸突然冒出來,咬斷她的腿,時間久了,依舊看不到陸地,小夭擔心的不是被咬死,而是被淹死了。
她為了節(jié)約每一分精力,不敢再胡思亂想,保持大腦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仿佛修煉時的入定,身體則保持一個固定的節(jié)奏不停地劃水。
剛開始,還能感覺到因為疲憊而產(chǎn)生的身體酸痛,可漸漸地,一切都消失,天不是天,海也不是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一切都成了求生的本能,只是在一團黏稠中向前、一直向前、永不停歇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