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煙見此不免想笑:“這個時候你倒是鬼精得很。”
一時藍庭把太子殿下引了進來,便要出去,誰知道阿煙卻吩咐道:“藍庭,你先把那爐子移到門窗處。”
藍庭微愣,不過他到底機敏,頓時明白過來姑娘不愿意單獨和太子殿下相處,于是便恭敬地應了,悄無聲息地過去,慢騰騰地去搬那小爐。
太子原本確實是想和阿煙好好說話的,如今內(nèi)有綠綺,外有藍庭的,他竟不好張口,好看的嘴巴動了半響,最后只是蹦出一句:
“阿煙,適才宮里傳來消息,我母后今日忽然病倒了,我必須趕緊回宮,倒是不能陪你了?!?/p>
阿煙垂眸,淡道:“皇后娘娘既然病了,太子為人子者,自然應當回去宮里伺候榻前,以盡孝道。按理阿煙也應該進宮前去看望皇后娘娘的,無奈今日恰好是亡母生忌,阿煙原該在這寺中茹素三日,只能待這三日之后,再行進宮探望皇后娘娘了?!?/p>
太子凝視著阿煙,卻見她眉眼淡然,猶如幽谷之蘭般,心中不免泛起無奈和遺憾。原本是打算陪著她這三日的,不曾想竟然出了這么一檔事,真是陰差陽錯!
他心中戀戀不舍,望著眼前這絕色女子,怎么也不忍錯過她的,半響后只能道:“我,我回去之后,待母后病體稍愈,便會向她提及?!?/p>
提及什么,他不好說,因為藍庭正在旁邊搬弄著爐子,看起來費力至極。
綠綺也眨著眼睛,從旁伺候著。
他深深覺得,自己這一刻,倒仿佛一個偷腥賊。
阿煙垂眸不言,眉眼漠然。
太子見此,嘆了口氣,忍下心中萬般不舍,也只好道:“阿煙,我先去了?!?/p>
待這太子出去,阿煙看向一旁的藍庭,卻見他月白的長衫,已經(jīng)弄得布滿了爐灰,看著極為狼狽可笑。
綠綺見自己哥哥這般,也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藍庭低眉順眼:“這爐子太重,藍庭不才,搬不動?。 ?/p>
阿煙擺擺手,笑著吩咐道:“不必搬了,先出去喝口熱茶吧?!?/p>
藍庭自己也笑了,溫聲道:“是,姑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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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雖然去了,不過卻留了侍衛(wèi)在這寺中,以保護阿煙。阿煙心里自然明白,說是保護,其實是不放心。
說到底,這山里還住著一位蕭正峰呢。
估計如今太子殿下心中對這蕭正峰咬牙切齒呢吧。
而阿煙不知道的是,其實傍晚時分,太子特意命人叫了蕭正峰,要一起下山去。
無奈蕭正峰恭敬地回復道:“昨日和住持大人的棋局尚未完結(jié),今日還要再戰(zhàn),只能停留一日了?!?/p>
太子就這么毫不客氣地被拒了,心下極為不悅,自此便記著,以后定要對這蕭正峰多加提防。
說到底,他是大皇兄齊王的摯友,自己便是要拉攏他,他也未必識趣,看他那般粗魯,原本就是個不識好歹的。
而蕭正峰呢,坐在榻前,沒了外袍,僅著一身勁裝的他,此時心情分外愉悅。
太子殿下走了,如今顧姑娘身邊也沒人保護,他必然是要留下,要留下護著她,三天之后,還要親自將她送回府去。
其實他昨日幾乎是半夜還不曾合眼,眼前一直浮現(xiàn)著阿煙姑娘穿著他外袍的情景,每想一次,他那心就熱一分,到了最后,只覺得渾身燥熱難當,真恨不得跳進湖水里洗個痛快。
到了后半夜,他好不容易沉沉睡去了,誰知道那夢里都是她,盈盈立在湖邊玉體迎風的她,云霧繚繞中柔心弱骨的她,歪頭輕笑百媚叢生的她,每一個她都在他夢里那樣飄著,飄得影影綽綽。
他就那么追啊趕啊跑啊,最后好不容易抓住了,摟進懷里,真恨不得吃了她,可是又舍不得。
正在不知道怎么辦的時候,就這么醒了。
一看外面,已經(jīng)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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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庭實在是個辦事妥當機靈的,第二日,藍庭已經(jīng)從守在寺中的侍衛(wèi)口中打聽到了。
原來這永和帝的后宮之中,文惠皇后雖是后宮之主,且是永和帝原配,可是早年她體弱多病,一直未曾生育,是以文惠皇后所生的太子栔斌只是排行第三而已。
那齊王栔湛為大皇子,其生母本乃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妃子??墒嵌嗄曛斑@位寵妃卻因為兄長鎮(zhèn)江侯投敵叛國之事而為永和帝遷怒,被永和帝一氣之下打入冷宮,不過一年光景,這位昔日寵妃就死在了冷宮之中。
也因為此,齊王栔湛雖為長子,可是最不受永和帝喜愛。
而六皇子燕王名栔熙,其生母乃是當今皇貴妃,這些年一直獨寵后宮,是永和帝身邊最為親近的妃子。因為這個,這位皇貴妃一直不受文惠皇后喜愛,兩個人明爭暗斗,種種事端說不勝數(shù)。
對于永和帝來說,一個是最為喜愛的皇貴妃,一個是原配嫡妻皇后,他也不好太過偏頗,于是也只好聽之任之,偶爾間便在里面攪和稀泥。
其實以前這些爭斗不過是后宮爭寵,也就罷了,可是如今太子和燕王都長大了,永和帝年邁,想來不過幾年功夫,或許這皇位就要移主。
這個時候,皇貴妃難免多出一些想法,她覺得自己的兒子雖然只是排行第六,可是文韜武略皆不輸于那太子,又是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兒子。
昔年永和帝也曾當著眾位大臣親口說過,他有八位皇子,可是唯獨燕王栔熙最投他的脾性,也最像他年輕的時候。
這位皇貴妃想著,憑什么我的兒子不能當皇上呢?
若是這太子將來繼位,我和皇后斗了十幾年,豈不是從此后要夾著尾巴做人?
皇貴妃居安思危,便開始生了一些不該有的想法。
而在后宮之中,她也別無辦法,除了攛掇自己兒子燕王外,就是越發(fā)和文惠皇后對著干了。
前幾日,因了一個宮女要爬上龍床的事兒,她大發(fā)雷霆,直言文惠皇后身為六宮之主,竟然為了爭寵,干出這等下流之事。
文惠皇后也氣得不行,說你宮中的宮女爬床,與我何干,可是她再講理,也禁不住這皇貴妃一盆臟水潑過來。
人家皇貴妃說了,就是你派來的,你還否認?說我沒證據(jù),那是你手段高明,怎么可能不是你呢?除了你,誰還能調(diào).教出這么一個心思下流的宮女來?
文惠皇后一氣之下,去找永和帝說道,誰知道永和帝這幾年安逸慣了,只盼著他后宮一片平靜,哪里有心思管這些爭風吃醋的小事,便把文惠皇后責備了幾句。
意思是說你作為六宮之主,連這點小事都管不好,難道還要我這個當皇帝的去幫你擺平嗎?
文惠皇后因為這個,委屈得不行了,想想自己作為一個皇后,竟然還要受一個皇貴妃的氣,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被這么一氣,憋得難受,就此病倒了。
如今藍庭將這事徐徐道來,阿煙聽著,又覺得好笑,又覺得無奈。再次想著,自己拒絕燕王和太子,還是有些道理的。
若是真?zhèn)€和他們結(jié)成了連理,將來便是他們真能坐上帝位,自己順利成為后宮之主,難保哪天不會受這種窩囊氣。天天和一群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已經(jīng)是凄涼惆悵,若是到了一把年紀還要費這種心思,那才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呢。
更何況,他們兩個,哪里也不是帝王命格啊,真嫁了他們,或許最后便是青燈古佛孤苦一生了。
不過她笑過之后,也是想起正事,接下來,怕是這位皇后就此纏綿病榻,再也不能起來。就在皇后病中,太子的舅父,也就是皇后的親兄長牽扯進了濟寧貪墨案而被永和帝罷了爵位,這件事是對皇后一黨沉重的打擊,皇后經(jīng)此一事后,那病再不見好,就這么殯天了。而皇后沒了后,皇貴妃伺候在永和帝身邊,日日吹著枕頭風,終于有那么一天,也該著太子倒楣,到了第二年春上,又被牽扯進大名山刺客案,于是永和帝就有了廢黜他太子之位的想法。
她那日和父親說過之后,想來父親在這些日子會和太子刻意疏遠吧,而自己再堅辭了太子的婚事,他們顧家就此算是和太子撇清了干系。
想到這里,她心里略輕松了一些,便取了佛經(jīng),靜心念佛,為逝去的母親祈福。
如此約莫半個時辰,吃過早間的素齋后,綠綺拿著那個黑袍過來,低聲問道:“這袍子,該是還給蕭將軍了吧?”
阿煙目光落在那黑袍上,當下放了佛經(jīng),走過去拿在手里,端詳了半響后,終于道:“你過去把它還給蕭將軍吧?!?/p>
綠綺其實多少也看出門道來了,挑眉訝然:“姑娘不親自過去?”
阿煙搖頭,輕笑道:“你去吧?!?/p>
她想起那一日蕭正峰送她外袍的情景,這么一個剛硬的男子,她在他眼眸中竟然讀出了纏綿的味道。
可是這個男人,原本應該是李明悅的夫婿。
她不知道前世和今生將有怎么樣的差異,可是她希望他如上一世般,威名赫赫,功成名就,從此留名青史。
她不想看到因為自己的緣故,而更改他的命運。
現(xiàn)在的他,應該是跟隨著那個不受重視的齊王,回到邊疆戎守,去建功立業(yè),等到那一日,齊王登基,他才能一朝得勢。
如果自己和他就此糾纏下去,怕是他就要提前卷入朝堂甚至后宮之爭。
想到這里,她望著窗外的一抹綠竹,托腮輕笑道:“去吧,還給蕭將軍,替我謝他?!?/p>
綠綺見此,小聲嘟噥了句什么,不過還是點頭:“好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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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正峰今日早間是連早膳都吃不下,他沒有了外袍,只著一身勁裝,坐在那里,滿腦子都是阿煙。
正想著的時候,便聽到敲門聲,待起身過去開門,卻見一個梳著雙髻的小丫鬟立在門外,兩眸晶亮靈動,眨著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自己。
蕭正峰認出這是昨日陪在阿煙身邊的丫鬟,隱約記得她叫綠綺的。
當下他忙抱拳見禮:“綠綺姑娘?!?/p>
綠綺歪頭打量著他,見他對自己一個丫鬟竟然還這么一本正經(jīng)地行禮,不免覺得好笑,再看過去時,卻見他一身利索彪悍的勁裝,棱角分明的臉龐,剛硬的下巴上泛青,帶著點剛冒出的胡渣子。
她倒是覺得這個蕭正峰很好玩,當下把那外袍遞給蕭正峰,笑道:“蕭將軍,我是來還你外袍的?!?/p>
蕭正峰接過自己的外袍,一本正經(jīng)地道:“有勞綠綺姑娘了?!?/p>
話是這么說,其實心里泛起一點失落。
原本盼著能借這還袍之際再見她一面的,不曾想她竟然派了身邊的丫鬟過來。
綠綺其實是個生性調(diào)皮的,見他這樣,越發(fā)覺得好笑,一時壞心眼起來,便問道:“蕭將軍,這一大早,我眼巴巴地跑來給你送外袍,你說你該怎么謝我吧?”
蕭正峰聽此,微愣,一時真想不出該怎么謝這位綠綺姑娘,只好道:“姑娘,我因出來的匆忙,也沒帶多少銀兩?!?/p>
僅有的一些銀兩昨日已經(jīng)捐給了寺里當香火錢。
他認真地道:“實在是抱歉了。不過姑娘若要蕭某做什么事,盡管吩咐便是。”
綠綺見他這實誠的樣子,分外好玩,越發(fā)想逗弄他了,便低哼一聲道:“誰稀罕你的銀兩呢!難道我們左相府還眼巴巴地盼著你那點銀子不成?”
蕭正峰聽了,倒是不生氣,點頭道:“姑娘說得是。那么姑娘,不知道你要蕭某如何謝你?”
其實綠綺不過是逗他玩罷了,哪里想得出什么,不過她還是故弄玄虛一番:
“現(xiàn)在倒是并不要你做什么,不過你卻記著,你可是要謝我的,以后我想到什么,再找你吧!”
這可真是一個好欺負的,她是要趁機欺負個夠的。
蕭正峰點頭:“好,將來姑娘若是有什么事需要蕭某的,請姑娘說一句,但凡蕭某能做到的,一定赴湯蹈火?!?/p>
綠綺笑得滿意:“好,這可是你說的。我等著呢!”
當下這綠綺姑娘走了,蕭正峰拿著自己的外袍,卻見那外袍已經(jīng)被洗過了,上面猶自帶著一股馨香,仿佛還曾熨燙過,分外的平整。
這外袍自從穿在蕭正峰身上,仿佛就未曾受過如此優(yōu)待。不曾想今日卻是被個姑娘如此細心地熨帖。
蕭正峰抱著那外袍,忍不住低首嗅著上面的味道,隱約仿佛能從中辯到屬于她身上的那股幽香。
他一掃剛才的失落,渾身說不出的舒暢,唇邊也挽起溫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