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回 愿意的,不愿意的,愿意的……
“彩環(huán),快去催催大小姐,別磨嘰了,老爺已經(jīng)等著了?!蓖跏险驹谝徽纥S銅磨的穿衣鏡前,一邊轉(zhuǎn)身,讓兩個小丫鬟上下拾掇,身上穿著一件絳紅色金銀刻絲對襟直襖,頭上斜斜綰了一支金累絲花卉的蜜蠟步瑤。
“母親莫催,我來了?!彪S著笑聲,華蘭掀開簾子,鬢邊插了一枚和母親同色紅寶石鑲的喜鵲登梅簪,身上一件玫瑰金鑲玫紅厚綢的灰鼠襖映著少女的臉龐紅潤明媚,“母親,剛才我瞧見明丫頭身邊的媽媽急匆匆的往房里去,莫非您要把明丫頭也帶上?還是免了吧,她身子不好,吃過晚飯就歇下了,這會兒沒準(zhǔn)兒都瞌睡著了。”
“歇什么歇?今兒她非去不可。”王氏冷聲道。
華蘭看著王氏,低頭沉吟,輕聲屏退那兩個小丫鬟,然后上前一步到王氏身邊,試探著問:“母親莫非是為了老太太要養(yǎng)女孩兒的事?”
果然,王氏冷哼一聲:“你老子好算計(jì),打量著我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剛剛壓制了那狐貍精沒兩天,這會兒又想著怎么抬舉她了!我原先不說話,是想著老太太這么多年都不待見她,想也不會要她的女兒,誰知……哼!真是龍生龍鳳生鳳!你那好四妹妹,這幾天日日服侍在老太太身邊,端茶遞水,低聲下氣,可著心兒的陪小意,哄人開心,如今壽安堂那里里外外都把她夸上了天,說她仁孝明理,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孝順的孫女。我估摸著,今晚你父親又要催老太太下決心了。”
華蘭神色一重:“所以母親打算把明蘭推出去,讓老太太養(yǎng)她?”
“便宜誰也不便宜那狐貍精!”王氏啐道。
華蘭想了想,高聲道:“彩佩,進(jìn)來!”
一個身著寶藍(lán)色云紋刻絲比甲的小丫頭進(jìn)來,躬身行禮:“姑娘什么吩咐?”
“去,告訴劉媽媽,給如蘭姑娘也收拾一下,待會兒我們一塊兒去老太太那兒探病?!比A蘭說道,王氏面色緊了緊,彩佩應(yīng)聲出去。
王氏忙責(zé)道:“讓如蘭去干什么?”
“母親知道我要干什么?”華蘭靜靜的。
王氏看著女兒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我自是知道明蘭是不頂用的,可、可我如何舍得如蘭去?她的性子早被我嬌養(yǎng)壞了,還不曾好好教導(dǎo),怎么能去老太太跟前吃苦?”
華蘭暗自咬了咬嘴唇,湊到王氏耳邊輕輕說:“難道你想看那女人得逞?”
王氏咬牙,華蘭看母親心動了,說:“母親就算把明蘭推到前面,只消父親一句話便會被擋回來,‘讓老太太養(yǎng)女孩兒不過是聊解寂寞,送個病秧子過去沒的累壞了老太太’,那時太太如何說?只有如蘭去方行。一則,太太把親生女兒送給老太太養(yǎng),在父親面前可得個好,博個賢孝之名;二則如蘭性子驕縱,在老太太跟前也可收收性子;三則,倘若老太太養(yǎng)的是墨蘭,沒準(zhǔn)兒幾年后又和林姨娘親上了,要是養(yǎng)著如蘭,如何與太太不親?這可一舉三得。”
王氏面色一動,似乎猶豫,華蘭又說一句:“壽安堂就在府里,太太要是想如蘭了,盡可時時去瞧,要是不放心,但指些可信得力的媽媽丫鬟就是了,難不成如蘭還會吃苦?”
王氏在心里度了幾遍,狠了狠心,出門時,就把如蘭和明蘭一起帶上,盛纮正在外屋等著,看見出來大大小小好幾個,有些驚愕。王氏笑道:“今兒個聽大夫說,老太太大好了,趁這個機(jī)會,把幾個小的也帶上,也好在老太太跟前盡盡孝心,棟哥兒太小,就算了。”
盛纮點(diǎn)點(diǎn)頭。
一行人離了正房,前后擁著丫鬟婆子,當(dāng)中兩個媽媽背著如蘭和明蘭,步行來到壽安堂,看見房媽媽正等在門口,盛纮和王氏立刻上去寒暄了幾句,隨即被引入房里。
屋里正中立著一個金剛手佛陀黃銅暖爐,爐內(nèi)散著云霧,地龍燒得十分溫暖,臨窗有炕,炕上鋪著石青色厚絨毯,盛老太太正歪在炕上,身后墊了一個吉祥如意雙花團(tuán)迎枕,身邊散著一條姜黃色富貴團(tuán)花大條褥,炕上還設(shè)著一個黑漆螺鈿束腰小條幾,幾上放著杯碗碟勺,另一些點(diǎn)心湯藥。
盛纮和王氏進(jìn)門就給盛老太太行禮,然后是幾個小的,盛老太太受完禮,讓丫鬟端來兩張鋪有厚棉墊的直背交椅,還有若干個暖和的棉墩,大家按次序坐下。盛纮笑道:“今日瞧著老太太大好了,精神頭也足了,所以帶著幾個小的來看看老太太,就怕擾著您歇息。”
“哪那么嬌貴了?不過是受了些涼,這些日子吃的藥比我前幾十年都多!”盛老太太額頭戴著金銀雙喜紋深色抹額,面色還有些白,說話聲也弱,不過看著心情不錯。
“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老太太一向身體硬朗,都是這次搬家累著的,索性趁這次機(jī)會好好休養(yǎng)休養(yǎng),多吃幾帖強(qiáng)身健體的滋補(bǔ)藥才是?!蓖跏闲Φ馈?/p>
“我倒無妨,就是連累你們兩口子忙上忙下的,這幾日也沒睡一天好覺,瞧著你們也瘦了一圈,這是我的罪過了。”盛老太太淡淡的說。
王氏忙站起來:“母親說這話真是折殺兒媳了,服侍老人伺候湯藥本是為人媳婦的本分,談何罪過?兒媳惶恐?!笔⒗€見王氏如此恭敬,十分欣慰。
盛老太太微笑著擺擺手,眼睛轉(zhuǎn)向窗櫺:“這兩天委實(shí)覺得好了,今天還開了會兒窗,看了看外頭的白雪?!?/p>
華蘭笑道:“老太太院子里也太素凈了些,要是種上些紅梅,白雪映紅梅,豈非美哉!小時候老太太還教我畫過紅梅來著,我現(xiàn)在屋里的擺設(shè)都是照老太太當(dāng)初教的放的呢。”
盛老太太眼中帶了幾抹暖色:“人老了,懶得動彈,你們年輕姑娘家正是要打扮侍弄的時候呢,如何與我老婆子比?”
正說笑著,門簾一翻,進(jìn)來一個端著盤子的丫鬟,身邊跟了一個小小的身影,王氏一眼看去,竟是墨蘭,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一半。
只見墨蘭巧笑嫣然的上前來,從丫鬟盤子里端下一個合云紋的白底淺口的蓮花瓷碗,笑著說:“老祖母,這是剛燉好的糯米金絲棗羹,又暖甜又軟乎,且不積食,您睡前潤潤肺最好。”說著端到盛老太太身邊,房媽媽接手過來。
看見她這般作為,王氏覺得自己的牙根開始癢了,盛纮卻覺得眼眶有些發(fā)熱,華蘭不屑的撇了撇頭,如蘭和明蘭一副瞌睡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