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魏劭在東郡停留了數(shù)日。
直到雷炎尋了過來,說軍師在洛陽等不到君侯如期歸來,先前也知君侯親自送女君回東郡,是以派人來詢歸期。
天黑下來,小喬回房,看到魏劭仰面躺在床上,腓腓安靜地趴于父親的胸膛,小腦袋緊緊頂著父親的下巴頦,小手小腳掛在父親的胸腹上。
魏劭也閉著眼睛,手掌輕輕搭于腓腓的后背,仿佛同樣睡了過去。
白天一家三口便服外出游玩,腓腓又笑又鬧,一日下來應(yīng)是累了,方才替腓腓洗了個澡,留他父女在房里,她出去和丁夫人春娘一道準(zhǔn)備魏劭一行人明日上路要帶的干糧衣物等物,方收拾妥當(dāng),回房見父女二人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小喬輕手輕腳地靠近,這才看到腓腓睡夢中微微張著小嘴,嘴角掛下了一絲口水,口水已滴到魏劭的衣襟,將他衣襟打濕了,弄出了一團濕噠噠的痕跡。
小喬想將腓腓抱走,魏劭卻忽的睜開眼睛,直起脖子微微抬頭,望了眼趴自己胸膛上熟睡的腓腓,朝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小喬一怔,這才知他未睡著,只是大約怕吵醒女兒,這才一直這樣躺著不動的。搖了搖頭,彎腰將腓腓輕輕地抱起,送到隨自己跟了進(jìn)來的春娘的臂彎里。
春娘抱著腓腓出去安歇。她轉(zhuǎn)頭,見魏劭還臥在那里,看著自己,便走過去坐到他邊上,拿了塊手帕,替他擦了擦衣襟上的口水痕跡,輕聲道:“明日上路的東西和干糧,都替你預(yù)備好了。一早要上路,早些歇了吧?!?/p>
魏劭唔了一聲,握住了她的手。
夜深了。
外頭不知何時,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夜雨。
已是深秋,今歲的氣候卻有些反常,此刻天邊,竟還隱隱傳來打雷的聲音。
房里燭火亮著,摟著自己的,是丈夫堅實的臂膀。
小喬在隱隱的雷聲里,往丈夫懷里又鉆了鉆,尋了個舒適的體位,將面龐貼著他火熱的胸膛閉目而眠時,忽聽他在自己耳畔道:“蠻蠻,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只是你從前總不與我說全。明日我便走了,我想你告訴我。”
“嗯?”
小喬已經(jīng)有些困了,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聲。
“我曾兩次聽你在我面前提及你的夢魘。我想知道,你的夢魘到底為何?”
小喬睜開眼睛。
魏劭似乎一直沒有睡著,正微微低頭,漆黑雙眸注視著她。
“我第一回得知你的夢魘,是那次我發(fā)兵兗州,你趕來的時候告訴我,你是因了一個噩夢,這才一直防備于我。你說在你的噩夢里,我因仇恨,滅了你喬家。第二回,是我親眼見到你被夢魘所鎮(zhèn),哭泣以致于無法醒來。我喚醒你后,你說一個身穿龍袍的男子執(zhí)劍殺你?!?/p>
他頓了一瞬,似在回憶當(dāng)時的情景。
“蠻蠻,這應(yīng)當(dāng)不是你夢魘里的全部。我想知道全部。你告訴我,不要再有任何的隱瞞,可好?”
“那個穿龍袍要殺你的男子是誰?”
“是我嗎?”
他一連問了三聲。
小喬凝視著他,起先一語不發(fā),終于,慢慢地?fù)u了搖頭。
“不是你。”
“那么是誰?”
小喬咬了咬唇,陷入了沉默。
“怎么回事?我要你都告訴我!”
小喬閉上了眼睛。
唇忽然一重,他貼了上來,吻了她片刻,松開她后,唇移到了她的耳畔。
“蠻蠻,我總有一種感覺,你陷入那個夢魘太深,以致于不能自拔。否則你從前絕不至于對我防備到了那般的地步。你告訴我,不要有任何的隱瞞,更無須任何的顧慮?!?/p>
“我要你全部說出來!那個人,到底是誰?”
小喬眼皮子輕輕一顫,慢慢睜開眼睛,對上他的兩道目光。
遲疑了下,終于鼓起勇氣,輕聲地道:“是劉琰?!?/p>
魏劭的眼睛,微微瞇了一瞇,掠過一道暗影,摟著她的臂膀收了收,將她與自己貼的更緊。
“告訴我一切?!?/p>
小喬長長地呼吸了一口氣:“夫君你真的要聽?你不后悔?”
“說!”只這么一個字。
小喬凝視著他,終于慢慢地開口:“很早以前,也不知為何,我便反復(fù)地做一個夢。夢境清晰而連貫,每次當(dāng)我醒來,我都有一種感覺,一切并不是虛幻,而是我在夢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了我前世的經(jīng)歷……便如你說的,我被深深地困擾,根本無法自拔……”
“在我夢到的那個前世里,魏喬兩家也結(jié)了姻親,但嫁你的,并不是我,而是我的阿姐。阿姐嫁你后,一直不得你的歡心,你厭惡冷落了她一世,只有祖母待她貼心,不幸的是,祖母在她嫁入魏家的當(dāng)年便離世了……”
魏劭吃驚,眉頭一動,仿佛想說什么,又忍住了。
“從此我阿姐無依無靠,孤獨終老。在我的夢里,你納了蘇女,后來當(dāng)了皇帝。那數(shù)年間,我喬家人已先后死于你手,最后只剩阿弟。在你稱帝后不久,我阿姐于病困孤獨中死去,隨后你便立蘇女為后……”
小喬講述的時候,語調(diào)平靜。
但是魏劭的神色卻變的異常難看,定定地望著她,目光中,滿是深深的不可置信和濃重?zé)o比的厭惡之色。
“說說你自己。你呢,你便嫁了劉琰?”
半晌,他仿佛終于艱難地壓下了情緒,問道,聲音緊繃,仿佛一根一扯便要斷裂的弦。
“是?!?/p>
小喬點頭。
“我照婚約嫁了劉琰。后來漢室破,他也如現(xiàn)世一樣,被一群遺臣擁為小朝廷的后帝,我也隨他為后,只是沒多久,他便被你追擊圍城。我阿弟為了護我逃生死去。在你就要攻破城池的最后時刻,劉琰于絕望中殺他后宮,我起誓和他同生共死,他便殺了我,一劍刺入我的心口……”
小喬閉了閉目,復(fù)又張開。
“這便是我做的前世的夢的最后一幕了。也是這一幕,從此在我夢境里,反復(fù)不停地出現(xiàn),令我根本無法擺脫?!?/p>
她說完,望著魏劭。
魏劭的那只手,不自覺地緊緊捏著她的胳膊,越捏越緊,緊的她感到了疼痛。
他的額頭兩畔爬著的青筋,也似蚓般微微暴起,陰鷙目光盯了她許久。
“故而你寢食難安,從此便視我為毒蛇?”
他似是終于意識到自己捏痛了她,帶了些倉促地松手,卻又這般,慢慢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