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玄子遠遠看著她,曾經(jīng)在他眼前稚嫩破殼的女孩,終是回歸本源,渡過神劫,破除封印。
娰嬰不可置信說:“你……你,初凰?不,初凰已經(jīng)死了?!?/p>
那個倔強如火的帝姬,已就湮滅在很久以前。
娰嬰后退一步,猜到了她是誰。
娰嬰曾是妖王的下屬,后來跟著妖王追隨魔神。
萬年前,若不是妖王愛上神女最后叛變,魔神便不會死。
竟然是那個人的孩子!上古最后一個神,鳳凰一族最后的帝姬,萬妖之王和初凰的血脈。
少女轉眸看向她,手指搭在琴弦上,娰嬰連忙拿傘去擋。
可惜旱魃死而復生,早沒了上古初生時的強大,琴波蔓延之處,業(yè)火燒上娰嬰的身影。
“?。∧Ь任?,魔君救我!”
澹臺燼回頭,看著步步朝他而來的少女。
魔氣吹動她緋色衣角,萬物皆為他俯首,只有她跳脫出同悲道帶來的可怖壓迫,對上他的眸光。
他冷冷注視著她,舉起斬天劍。
神女金色的瞳看向他的手,澹臺燼握住斬天劍的右手沾滿了鮮血,斬天劍紅得剔透,飲足了修士的血。
“你成神了又如何?”澹臺燼森然笑著說,“上古神靈盡數(shù)隕落,就憑你,也想殺吾?”
蘇蘇輕聲道:“你現(xiàn)在看起來,可真是陌生。”
他斂住嘴角的笑意。
“陌生?不,是你從來不了解吾?!?/p>
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神女像完全重合,五百多年過去了,連澹臺燼都沒想到,他舍棄了自己的情絲,竟然還是記得眼前這個人的眉眼。
她俯視看他的目光,歲歲清冷不變的神情。
然而過去那般讓他生畏的冷硬神情,卻在此刻漸漸柔和,他看見她略微揚起唇角,比曾經(jīng)每一刻都溫柔。
“我了解?!碧K蘇輕聲道,“我知道你存活多么艱難,我見過你被人耍弄,穿上女裝,自己縫補衣裳,期盼下雨有雨水喝。”
“我見過你敏感,脆弱,你的蒼白無助,和不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毅力。你認真地觀察旁人的神情和動作,模仿他們的喜怒哀樂。你羨慕蕭凜,羨慕龐宜之,甚至羨慕過街頭叫賣的小販?!?/p>
“我見過你是多么青澀而熾烈,不顧一切地愛著葉夕霧?!?/p>
他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
神女明透的眼中漸漸涌出淚水:“可我也見到了六界破碎,血流成河。愛葉夕霧的澹臺燼死在了那個時候,一并消散在我的心中。神永遠在聆聽眾人的愿望,澹臺燼,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嗎?”
情絲沒了,澹臺燼的心里空蕩蕩一片。
身后便是同悲大道,他要的一切唾手可得。
不論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如她所說,喜歡她憐惜她的那個廢物已經(jīng)死了,她的愛恨又與自己有什么關系。
斬天劍的劍光如流影,朝面前的神女刺去。
蘇蘇不閃不躲,甚至沒有祭出重羽。
一片魔氣之中,她手中緩緩凝出一塊黑曜石般的靈骨。
靈骨縛住澹臺燼的四肢,生生把他扯開。
他抬眸看向那塊黑曜石色澤的靈骨,咬牙道:“我的邪骨?!?/p>
“魔神一輩子,只有一個軟肋。五百年前,我用神髓換你邪骨,勾玉悄悄告訴我,即便有了神髓,邪骨一滅,你依舊會灰飛煙滅,于是我藏起它,把它封進靈魂中。”蘇蘇伸手,撫上他的臉,“所以即便有了無情道,我也成不了神。”
因為我的羈絆,是曾盼你好好過一生。
我答應過你,保護你啊。
澹臺燼手指顫抖起來,連他都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空得可怕的地方,會有密密澀澀的痛,傳遍四肢百骸。
“而今日,我想,我再也沒辦法保護它了?!?/p>
蘇蘇輕輕擁住澹臺燼:“每個人一輩子,都有不想做但是必須要去做的事。曾愿你和凡人一般活一生,卻不得不在你心上釘上六枚滅魂釘。我想要你活著,但我的存在,生來便是為了你的死去?!?/p>
蘇蘇擁著他,與他從無盡蒼穹中一并墜下。
業(yè)火焚燒著他們,他覺得痛,又覺得溫暖。
魔神并不會有淚水,所以當他的血一滴滴落在她肩膀時,他并不知道,蘇蘇卻看見了。
她看見他的血淚如珠,一顆顆墜落。
蒼白的少年滿臉血痕,低聲開口:“黎蘇蘇,這一輩子好辛苦,可我不想死。”
“我知道?!彼]上眼,掌心白色神光捏碎手中邪骨,“別害怕,這次不再讓你一個人了?!?/p>
我的愿望,是當年在城樓之上,捏碎邪骨,與你一同消散在五百年前。
縱然生而為魔神,注定永遠不會有來生。
邪骨碾碎的那一刻,澹臺燼的身軀一點點消散在她懷里。
神魂俱滅,業(yè)火燃盡一切孽障,從此世間再也沒有他的影子。
蘇蘇握住斬天劍、屠神弩和洗髓印,注視著灰色的天幕。
不知魔神和我,夠不夠殉同悲道?
蘇蘇化作一只火紅的鳳凰,朝著蒼穹裂痕而去。
濃烈魔氣散去,人間不知什么時候,原來已是黃昏了。
萬物有一日會再次生長。
春天也有一日會重新到來,而黎蘇蘇和澹臺燼,卻是永遠消散的曾經(j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