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燼看一眼葉冰裳,干脆利落道:“念。”
一個小太監(jiān)攤開圣旨,把廢后詔書讀出來。
葉冰裳腿腳一軟,臉色蒼白,蕭凜腳動了動,到底按捺住,沒有安慰她。
被廢后,夫君變心,兒子死了……對于任何一個女人來說,都是天大的噩夢。
葉冰裳閉了閉眼,睫毛不停顫動。蘇蘇一直看著她,生怕葉冰裳想不開尋死,然而葉冰裳比自己想象的,堅強得多。
她接了詔書,含淚輕聲道:“妾……遵旨。”
蘇蘇心里覺得怪怪的。
自己見扶崖身死道消,宗門岌岌可危,險些崩潰,想化作守山大陣守護宗門。
可是葉冰裳受了這么大的打擊,竟然還能平靜接旨。
仿佛一個千依百順的女人,不論“皇帝”對她做了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蘇蘇先前沒遇見過這樣柔順的女人,她心想,如果自己的孩子被傷害,不說別的,就算是死,也要打爆那人狗頭。
紅色的蝶飛到他們面前,如今,只有翅尖一點沒被染紅,天快亮了。
蕭凜扶起葉冰裳,溫聲道:“冰裳,醒醒,這都是夢,全是假的?!?/p>
葉冰裳推開他,搖頭道:“不,不是夢,是真的?!?/p>
蕭凜皺眉。
蘇蘇總覺得哪里不對,一回頭:“澹臺燼呢?”
蕭凜也看到,原本在不遠處看著的澹臺燼,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蘇蘇也管不了澹臺燼,跑到葉冰裳面前:“你醒醒,再不愿意走,大家都得死在這里。這樣的情況,你為什么還愿意留在虛假的夢境里?只要離開,什么都會好起來,六殿下在現(xiàn)實中等你!”
葉冰裳咬唇不語。
六年時間,她是大夏國最受愛戴的皇后,這怎么可能是一場夢呢?
夫君愛她,她還有可愛的皇兒。雖然小太子出事了,可是……萬一陛下回心轉(zhuǎn)意,他們還會有孩子的。
葉冰裳搖擺不定,蘇蘇急壞了。
眼見蝴蝶身上最后一點白被染紅,別說蘇蘇,蕭凜臉色也沉重下來。
難道所有人,都要被困在夢境中了嗎?
下一刻,一團猖狂大笑的黑霧出現(xiàn)在葉冰裳身后。
時間到了,魘魔來收取最后的果實。
它的霧氣剛剛觸碰到葉冰裳,一個膚色慘白的男子,憑空出現(xiàn)在魘魔身后。
澹臺燼的手,穿破魘魔心臟的位置,握住一顆黑色的魔丹。
蘇蘇眼睜睜看著,魔丹離體,魘魔身上的黑氣,爭先恐后朝澹臺燼涌去。
他不躲不閃,竟然全盤接收。
澹臺燼打量著剛到手的魔丹,彎了彎唇。
蘇蘇:……!
原來他非要進夢境,不僅是為了心上人,還為了這顆魔丹,怪不得會這樣配合,原來是為了引出魘魔本體。
魘魔不是普通魔物,它的魔丹不弱,澹臺燼要的,是無上的力量。他從小便不能習武,被人□□,他享受殺人和欺負人的快感,但他自身的實力并不夠。
他竟然從還是個凡人開始,便是個修煉瘋子!
倘若有人告訴他,你死一死,封印就會解封,他定毫不猶豫就去死了。
蘇蘇整個人都不太好了。
她反應(yīng)很快,撲過去:“給我!”
澹臺燼冷冷看著她,這次早有預(yù)防,后退幾步,夢境碎裂。
蘇蘇最后的余光,便是他毫不猶豫吞下了那顆魔丹。
她簡直氣得想捶墻,還是被他給吃了!給吃了!吃了!
給我吐出來啊喂!
夢魘一死,黑霧肆虐,蘇蘇碰不到他,被彈出了夢境。
樹林中,天光大亮。
樹枝被蘇蘇昨夜的奔雷符劈開,空氣中彌散著一股焦味。
蘇蘇從地上爬起來,看見了另一邊暈倒的澹臺燼。
她摸摸背,離開了“紅豆”的身體,傷痕不見,半點兒都不疼了。
蘇蘇抓住澹臺燼的衣服,咬牙道:“混賬,你給我醒過來!”
身下臉色蒼白的少年,在她搖晃下,幽幽轉(zhuǎn)醒。
他睫毛又長又黑,染了清晨的水汽,顯出幾分脆弱無辜,完全沒有夢境中那副瘋狗氣質(zhì)。
蘇蘇晃他:“魔丹呢,你真吃了?吐出來啊你這個變態(tài)!”
澹臺燼摸了摸被她觸碰到的肌膚,非常奇怪的感覺,少女靠得太近了,身上的冷香纏繞著他,讓他很不舒服,那種窒悶感又來了。
他抬起手,對……殺了她,他應(yīng)該殺了她。他有預(yù)感,如果不殺了她,未來她一定會壞自己的事。
想到如今得了魘魔的力量,他眸中冷然,抬起手,黑霧出現(xiàn)在指尖。
然而黑霧在他指尖凝聚一瞬,還未成型,便瞬間消散。
蘇蘇自然看見了這一幕:“欸?”
澹臺燼臉色一僵。
怎么會這樣,他明明吞了魘魔的力量,怎么會還是個沒用的廢物?
蘇蘇也懵了,不管是修仙還是修魔,的確可以奪舍他人的力量,變成自身力量。
這種方法縱然進步飛速,可卻是歪門邪道,鮮少有人會選擇,因為渡劫時會遭天譴。
因果循環(huán),生生不息。只有瘋狂的魔修,會不惜代價,不怕因果,踏上這條路。
蘇蘇原本也怕他吞了魘魔的魔丹,變得像夢中那般肆無忌憚,然而黑霧在他手中,還未凝聚,便偃旗息鼓。
蘇蘇看著身下少年陰郁的眼睛,突然有點兒想笑。
這……
身懷邪骨,縱然天生就有無上的力量,可這股力量是封印的,未覺醒的魔神,不能修煉、不能習武、沒有靈根,看上去非常廢。
澹臺燼走歪門邪道,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身體里早已有世上最強悍的邪骨。
他本就是數(shù)萬年來,最強大的存在。魘魔的力量,匯入他的身體,如同水珠入海,半點兒波瀾都不會起。
只要邪骨一日不覺醒,他就沒辦法變成恐怖的魔神,奪取再多的魔丹都沒用。
蘇蘇露出一個明快的笑容,她掐住他臉蛋:“質(zhì)子殿下,想殺我是不是?你倒是動手啊!”
他握住她手腕,惱怒的情緒,隔著清晨的薄霧,蘇蘇都能感覺到。
她偏不松手,用自己沾滿泥的小臟手,在他臉上瘋狂揉。
邊揉邊抱怨:“讓你非要進夢境!讓你惦記別人的妻子!讓你覬覦壞東西的魔丹!”
澹臺燼眼神都快殺了她。
少年啞聲說:“葉夕霧!從我身上滾下去!”
蘇蘇一巴掌按在他額上:“你說我就要聽嗎?我昨天說不要進夢境,你怎么不聽,你知不知道,我們差點在魘魔的夢境中團滅了!”
他冷冰冰道:“你自己要跟上來,我即便死了,又關(guān)你什么事?”
蘇蘇揉他臉的動作頓住。
她松開手,臉上的笑淡去,扶著樹站起來。也不再說話,往樹林外走。
澹臺燼看著她的背影,抿緊唇。
蘇蘇倒沒有生氣,只是突然覺得,她和澹臺燼計較是非對錯挺無聊的,一個生來就無法辨別好壞的人,本就無法指望什么。
清晨怪冷的,她抱緊胳膊,身后的腳步聲,讓她知道,澹臺燼跟在后面。
失蹤一夜,她得趕緊回府。
葉冰裳和蕭凜,想必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醒來了。這次不是沒有收獲,好歹看見了澹臺燼的一段過去,也知道了他無法奪舍力量。
澹臺燼走在蘇蘇身后,心情糟糕極了,這具無能的身體,讓他有種毀滅一切的沖動。
太陽初升,前面的少女身著金色的襦裙,陽光照在她裙擺的金線上,流光溢彩。
她抱住胳膊,似乎有點兒冷。腰身纖細,墨發(fā)上還狼狽著沾著草葉。
他直直盯著她,她卻一次都沒回頭看他。
他莫名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弄臟的臉,眼瞳漆黑。
等他再找?guī)最w魔丹,或者仙丹,他一定要讓她消失!
回府前,蘇蘇在街上看見一個眼熟的人影。
白衣男子低著頭,腳步匆匆。
葉儲風?
他怎么在外面。
蘇蘇猛然想起前段時間小乞丐的話——
“二公子每日清晨出門,在一處宅院,待到黃昏才會離開……”
還有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到底是什么呢?
蘇蘇想了想,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