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著橘光的云彩在天邊翻涌,時間的流逝變得肉眼可見。
雜志社采編部亮起了一盞盞直射臺燈,所有人都沉浸在此起彼伏的鍵盤聲中,連空氣里都縈繞著截稿日的緊迫感。
鄭書意今天的稿子寫到收尾,那股懵懵的感覺才消散,并且接受了“昨晚試圖搭訕她的男人就是小三的小舅舅而他今天記仇地拒絕了自己的搭訕”這個事實。
還挺記仇的啊。
鄭書意渾然不知自己唇角露出了一個詭異的弧度,緊緊盯著屏幕,雙手飛快地打字,嘴里念念有詞,看起來文思泉涌,靈感四溢。
然而——
“各銀行理財公司預計明年將步入新的融資計劃,銀保監(jiān)會敦促渣男趕緊去死挫骨揚灰拿去施肥,小三月經(jīng)失調(diào)滿臉痘痘得了灰指甲一個傳染倆?!?/p>
“啥?”坐在旁邊工位的孔楠瞇著眼睛探了上半身過來,看了一眼后,問道,“你在寫什么東西?”
鄭書意靈魂歸位,眨了眨眼睛,掃視了一眼屏幕,淡定地刪除那一行字。
“沒什么?!?/p>
她合上電腦,抬頭看著窗外的霞光,陷入沉思。
寫完今天下午的峰會稿后,鄭書意沒有下班回家,繼續(xù)留在辦公室寫針對時宴的采訪提綱。
情場失意,職場總要得意,鄭書意勢必要拿出一份驚才艷艷的稿子震撼住唐亦,免得唐亦總覺得她失戀了就像個可憐蟲。
鄭書意這個人,不僅報復心強,自尊心也強。
轉(zhuǎn)眼到了周五,鄭書意帶上錄音筆和記錄本前往銘豫銀行總部。
與其他辦公樓樓一樣,銘豫總部的一樓接待處要求來訪者登記身份。
這棟寫字樓朝向好,陽光正正地曬進來,撒在接待臺的三位正裝男女的笑臉上,給這冰冷的建筑帶來了幾絲煙火氣息。
保安大哥站在一旁,瞄了一眼鄭書意胸前掛著的記者證,強裝隨意地說:“你們雜志社的記者都這么漂亮嗎?”
鄭書意笑了笑就算是回應這恭維了。
但她拿起筆的那一刻,目光突然閃了一下。
許雨靈?
登記冊上怎么會有許雨靈的名字?
雖然這個名字普通,但應該不是同名同姓,畢竟后面來訪目的那一欄寫的是“采訪”。
說起這個許雨靈,從鄭書意第一天入職雜志社的時候就和她磁場不和,這兩年也沒少發(fā)生過搶信息源的事情。
所以鄭書意在登記冊上看見了許雨靈的名字,并且注意到來訪時間是今天上午十點整時,心里突然有了不祥的預感。
鄭書意立刻朝電梯間跑去。
電梯里,時間仿佛被拉得很慢,鄭書意雖然筆挺地站著,雙手卻不自覺地握成拳,一顆心更是吊到了嗓子眼兒。
半分鐘后,電梯到,一聲“?!贝唐凄崟獾钠届o,她一抬頭便見陳盛從眼前的走廊經(jīng)過。
“陳秘書!”鄭書意叫住他的同時,三步并作兩步跨出電梯,“我是《財經(jīng)周刊》的記者鄭書意,與總裁辦約好了今天下午三點半的人物專訪?!?/p>
陳盛微微皺眉,面露疑惑:“你不是有事嗎?”
鄭書意一聽,剩下那半截心也涼了。
許雨靈果然來截胡了。
果不其然,陳盛緊接著便說道:“你同事已經(jīng)采訪結(jié)束了?!?/p>
鄭書意腦子瞬間也空了一半。
陳盛看了眼腕表,又補充道:“她早上就來了,但是時總正好有空?!?/p>
鄭書意:“……”
如果臟話會被消音,現(xiàn)在她心里的“嗶嗶”聲音已經(jīng)高達擾民的程度了。
可是她能怎么辦?
時宴應下的是《財經(jīng)周刊》的邀約,才不會管是哪個記者過來,更不會為她們的內(nèi)部計較承擔后果。
而稿子必須要發(fā)表,總編最多說一句許雨靈不厚道,不可能為了這點所謂的“道德感”而撤下時宴的人物專訪。
鄭書意頷首,咬緊了牙齒,強撐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不好意思,是我們內(nèi)部沒有溝通好?!?/p>
其實陳盛這種人精哪兒能看不出來其中的彎彎繞繞,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順著鄭書意的話點了點頭:“麻煩您跑一趟了?!?/p>
“不——”鄭書意的聲音突然頓住,后面“麻煩”兩個字沒有說出來,愣怔地看著對面。
距離她十米遠的地方。
總裁辦公室大門自動朝兩邊打開,門外工位坐著的六位助理與文秘紛紛起身,抱著一堆文件正橫穿過道的一位職業(yè)裝年輕女人也立刻退到了一邊。
光線聚焦處,男人信步而來,表情平靜,無聲無息卻又奪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視線隨意掠過一處時,鏡框折射出冰涼的光點,綴在他輪廓上,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覺渾然而生。
四周窗明幾凈,卻又安靜得出奇。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眼花,眼前出現(xiàn)的男人就是她尋尋覓覓一個星期的“小舅舅”。
但她此刻完全沒有那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感,而是感覺自己被雷劈了。
在這個地方看見他,幾乎就可以斷定這個人,就是她掛在嘴邊叨叨了半個月的時宴。
難怪岳星洲要跟別人跑,原來人家背后有這樣的背景。
這他娘的可真是太他娘的巧了!
這緣分可真的是太妙不可言了!
——如果鄭書意沒有曾經(jīng)拒絕他的搭訕又跑去主動搭訕他的話。
在鄭書意腦子里正在電閃雷鳴時,陳盛已經(jīng)走到時宴身邊,低聲在他耳邊說了句話。
時宴抬眼看了過來,與鄭書意那有些迷茫有些無措還有些尷尬的視線撞到一起。
鄭書意一凜,表情有點僵,反而更無法自然收回目光了,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時宴。
也只是對視了那么一兩秒,不管鄭書意此刻表情如何,時宴對她眼神里的各種信息視若無睹,泰然地收回目光,朝著電梯走來。
鄭書意站在原地不動,瘋狂腦暴,迅速為自己列出兩條可行方向。
第一,灰溜溜走人,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從此她鄭書意這三個字就消失在時宴的世界里。
第二,小學老師說過,人不能放棄任何機會,要迎難而上。采訪她要做,小舅媽她也要做。
身體似乎已經(jīng)代替大腦提前做出了選擇。
鄭書意迅速彎起笑眼,嘴角帶著淡淡的笑。
她有一頭濃密柔順的黑長發(fā),利落的中分,一邊頭發(fā)別在耳后,一邊自然地垂在臉頰旁,極盡地端莊。
但笑起來時,眼里的光彩連一聲嚴肅服飾都壓不住,像一只只蝴蝶撲閃著翅膀爭先恐后地飛出來。
在這肅穆的辦公走道上,她整個人似乎都生動了起來。
可時宴的視線卻再也沒落在她身上過,像是前方站的是一尊蠟像一般,徑直與她擦肩而過。
鄭書意:“……”
她的笑保持不變,盯著空氣點了點頭給自己鼓氣,然后轉(zhuǎn)身,開口道:“時總,我們約好了今天下午的采訪?!?/p>
時宴停下腳步,側(cè)頭看過來,眉梢挑了那么一下。
這一片兒的空氣仿佛停止了流動,四周的助理秘書們一道道探究的視線遞了過來,圍繞在鄭書意和時宴身上。
在場的人都知道,今天《財經(jīng)周刊》的采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