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一聲，門關(guān)上了。

空蕩蕩的房間里，沒有任何家具，只直愣愣地站了八個小伙子，睜大眼楮，好奇地看著連奚。

但是他們好像沒覺得這是個空屋子。

小伙們非常熱情，幫連奚搬“椅子”，帶他走到“桌子”旁，從廚房拿出一盤“豬頭肉”。

“對了你喜歡吃豬頭肉嗎？”

連奚︰“我都可以?！?/p>

“行，那就一起唄。你帶的這是什么酒。”

“隨手買的，你們嘗嘗?！?/p>

“好啊?！?/p>

拿了九個“杯子”，年輕小伙開始倒酒。他要倒最后一個杯子時，被連奚攔下。

連奚︰“我不喝酒?！?/p>

年輕小伙一愣︰“那你就看著我們喝？”

連奚︰“嗯?！?/p>

年輕小伙︰“額，也行。”

吃著“豬頭肉”，喝著白酒，眾人直呼過癮。

“下周店里發(fā)獎金，小高，這次肯定又是你業(yè)績第一?！?/p>

“嘿嘿。”

“姓王的，人家小高每天干活最多，從早到晚起早摸黑從來不休息的，拿獎金不該嘛，你嫉妒個啥?！?/p>

“我嫉妒個毛，這不看小高很拼，想讓他多休息一下么?！?/p>

“好事啊，小高這樣的，以后肯定有出息，跟咱們不一樣?！?/p>

“小高，你這么玩命賺錢，是想攢錢回老家蓋房子、娶老婆??？”

眾人哄堂大笑。

年輕小伙小高也被他們逗得臉上一紅，抬不起頭。

“你還真別說，咱們幾個里就小高最年輕。剛十九吧我記得？你們都好好跟人家學(xué)學(xué)。”

“我一直拿小高當(dāng)咱的弟弟的好吧。”

“誒你說奇怪了，今天樓上那姑娘怎么不拉小提琴了。這吃飯的時候不聽她拉琴，老不自在了。”

“就不許人家累了，今天不想拉啦？”

“行行行，我就怕她媽又罵她?！闭f著，這小伙捏起嗓子，學(xué)著女孩媽媽的聲音︰“媽媽花錢讓你學(xué)琴是為了我好嘛，不都是為了你。你還不好好練，錢都打水漂，啊呀氣死我了……”

“哈哈哈哈。”

小高︰“下周我發(fā)獎金，明天早上我請大家吃早飯！”

七個小伙子頓時來了精神︰“你說的啊，我要吃油條和豆?jié){?！?/p>

“我要大肉包！”

“油條和包子我都要，就要老街王記的那口！”

小高︰“行！”

眾人吃吃喝喝，興致高漲，小高忽然瞄到坐在一旁安安靜靜的連奚，他一愣，笑道︰“不好意思，太高興了，沒注意你。你多吃啊，你這酒真好喝，我來蘇城后還沒喝過酒?！币贿呎f，小高一邊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灌。

連奚伸出手，擋住他的酒杯。

小高愣住，抬頭看他。

光線昏暗的房間內(nèi)，外界的燈火繁華似乎無法映射其中，只有安靜與平和，籠罩著這間屋子。

連奚望著眼前這個一臉迷茫的年輕小伙，道︰“給死人喝的酒，活人就別喝了吧?！?/p>

小高猛地怔住。

連奚的聲音靜靜的，輕輕的︰“我曾經(jīng)聽說過一種病。比如戰(zhàn)爭幸存者、地震天災(zāi)幸存者，他們在經(jīng)歷了重大恐怖的嚴(yán)重災(zāi)難后，會抑郁，會陷入夢魘，會愧疚會自責(zé)，會總是不自覺地去詢問自己

“為什么是我？

“為什么是我活了下來？

“憑什么是我？”

小高瞳孔微顫，他慢慢張大嘴唇。

連奚︰“這叫做幸存者綜合征?！?/p>

寬敞的房子里，七個小伙互相調(diào)笑的聲音戛然而止，他們沉默地轉(zhuǎn)過頭，和連奚一樣，靜靜地看著那個捧著“酒杯”，張著嘴，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淚流滿面的人。

連奚︰“不是你的錯，他們也很高興你能活下來。你活下來從來沒有錯，這是他們七個人愿意給你的一場幸運。

“你不是可恥的幸存者，你是努力的幸運者。

“他們在地下，也為你感到高興?！?/p>

房間內(nèi)是長久的寧靜。

良久。

連奚轉(zhuǎn)過頭，看向那七個小伙剛才“坐”著的地方。只見那里早沒了“桌子”、“椅子”，也沒了什么“碗盤”、“酒杯”。地上，只有七灘濕了的痕跡。那是酒，祭奠烈士，祭奠七個奮不顧身拯救生命的人。

“謝謝?！?/p>

連奚轉(zhuǎn)首，看向年輕小伙。

只見他慢慢松開了那只握著“酒杯”的手，望著連奚，露出溫暖難過的笑容。

“謝謝你的酒，真的很好喝。”

聲音停息，年輕小伙的身影在空氣中，驟然消散。

與此同時，城市另一端的某個高級公寓里，穿著睡衣的中年男人突然從噩夢中驚醒。他的額頭上、身上全是汗，明明才三十八歲，額頭上卻爬滿了皺紋，鬢發(fā)間也帶著染發(fā)染不完的白色。

他大口地喘著粗氣，手指顫抖。

過了許久，他忽然低吼出聲，悲痛地掩面而泣。

“對不起，對不起……為什么是我，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來……”

“我對不起你們啊！”

壓在心頭十九年的話，在這一刻，全部吼了出來，帶著淚水和內(nèi)疚。

然而也是在這一刻，他好像真正地活了過來。

不再那么沉重悲傷，不再那么陷在過去，無法自拔。

第二天早晨，蘇驕早起上課，路過鄰里中心旁的老街時，他突然看到一輛光瓦亮的豪車。

“臥槽？奔馳？！”

車子在蘇驕面前停下。

一個穿著高級西裝的中年男人從車上走下，來到一家叫做“王記包子鋪”的店前，高聲笑道︰“老王，一根油條，一個肉包，一杯豆?jié){?！?/p>

在店里忙活的老板聽了這話，停下揉面團的動作，驚訝地扭頭看中年男人︰“咦，今天不買那么多啦？”

中年男人笑道︰“不買了，他們應(yīng)該早就吃夠了?！?/p>

老板︰“哈哈，行?！?/p>

中年男人拎著早飯，轉(zhuǎn)身走向大奔。

蘇驕擦了擦眼楮，恍惚間他居然看見對門那個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連奚送去投胎的小伙和這個中年男人身影交疊。只不過一個轉(zhuǎn)身向西，一個轉(zhuǎn)身向東。那年輕小伙手里沒有拿任何東西，他腳步輕快，哼著小曲，臉上洋溢著臉上燦爛的笑，身影漸漸消散在空氣里。

明媚溫暖的陽光下，高嘉尋挺直了腰背，抬頭看向燦爛的朝陽。

真是一個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