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戰(zhàn)場上誕生的殺靈。
劍染了洗不掉的血斑,就連自己的定型,也是靠著主人的一滴心頭血才勉強修成器靈——殺孽太重,根本沒有資格去吸收天地靈氣去鞏固靈基。他的主人倒是不甚在意,帶著他南征北討,斬過昏君殺過龍,硬是憑著他自己的浩然正氣,才免了他這把仙劍墮魔的可能性。
但是主人敗了一場,而就這一場,讓天下第一劍的名號陪伴他直到現在——天下第一,在修得正果的仙人面前,他主人的肉體凡軀,便有些不太夠看。最后一戰(zhàn),仙人抬手一指,便褪去了他身上銹跡般的污垢,但其實都是他殺過的人的血罷了。在那一刻,他的視野也剎那間清明起來。
“天地異變,”仙人的聲音雌雄莫辨,溫和的沒有一絲波瀾起伏,“恐你我再無相見之時?!?
而主人在那時難得的顯出了迷茫的情緒,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武癡,沒了對手,他縱然得了第一的名頭,也如偷來般良心不安……但他看向自己的劍靈,又看了看面前的仙人,除了他之外,已經沒有人再擁有戰(zhàn)意了——他垂下手臂,放棄了再一次揮劍的動作。
心意相通,在那一刻,他感受到了主人心底傳來的徹骨痛意,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情緒。
他是一件被歷代主人完善的兵器,他在無數次心意相通的連帶下感受學習著各種情緒,送走了第一任主人,剩下的他其實不愿稱呼繼任者們?yōu)橹魅恕谇辶髯冢仓皇菫榱撕椭魅说募s定,他答應了主人要護佑宗門無災無難。
“我無法成仙,”主人坐在搖椅上,笑著笑著就猛烈的咳嗽出聲,年輕時落下的傷病在老年時都如期而至,“創(chuàng)立宗門時我還在想……萬一后輩中出了個悟性高的,承了我宗門的名字成了仙,也算是半個我入了天門?!?
“但是現在我好像覺得,那種事情不是很重要了。”
在那時,主人的語氣中只有淡然。承影原本以為他自知生命苦短,回光返照之時放下了執(zhí)念。但在遇見小主人之后,他好像也有些懂得主人的心理了。
在停止奔波后,他忽然注意到,世間的風景是如此震撼美麗。
他仿佛變成了一個虛無縹緲的靈。向前走推開面前虛掩的門,簡潔的床鋪上坐著他的小主人,脫掉了上半身衣服,身材已經淺淺發(fā)育起來,卻不會讓人有旖旎心思。
“嘶……是承影嗎?”
她痛的齜牙咧嘴,如釋重負般把紗布丟過來,他抬起手,紗布從他的手掌上穿過,掉到了另一個人手中,是那時的他,偶然闖入,見到了小主人自己艱難包扎的景象。
“來的真巧!來來來,后背的傷口我夠不到……”
沉默半晌,承影看著那時的他面露疑惑的走進了幾步,開口道。
“很疼嗎,小主人?”
這是劍靈的記憶。
他注意到了的,他明明注意到了床邊那盆被染紅的血水,肩膀直到腰側的長條傷口,還有女孩虛弱而又蒼白的臉龐,但是他那時候說了什么?
“給,門外給你撿了根木棍,”那時的他毫不留情的就把木棍半強迫的塞進了她的嘴里,手里動作沒輕沒重的擦下去,血痂被擦掉,傷口再一次裂開,微熱的血液流了他一手。
“你說,若不是我那時反應夠快,那長翼虎是不是就要咬掉你的脖子了?”
他的記憶中沒有看見女孩的表情,靈魂繞過去,看見女孩的臉龐是一片灰暗,但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帶了厚重鼻音,他想象出了小主人這時的表情,眼睛鼻頭都是紅的,嘴角下壓,一副受盡了委屈的模樣。
“嗯。”
“所以平時就不要奢求我給你削減功課的事情……來,手抬起來。”‘他’的繃帶繞過肩膀,白色的布料瞬間被鮮血染紅,但‘他’卻完工一般,嫌惡的甩了甩黏膩的手掌。
“想要配得上我,你還差得遠呢!”
承影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
“嗯……好啦,”云初吐出木棍,穿衣服的手指都是顫抖的,她沒有回過頭,依舊用著與平日無二的語氣央求著減少課業(yè)的賣乖模樣,“那我今天的劍術實踐課可不可以歇一歇……我保證明天會把劍譜第十三章都背下來的……”
“小主人……”
這是他的記憶,而他只是一個沒人看得見的靈魂,但他還是急忙上前,手掌穿過了對方的肩膀。
“很疼嗎,這次任務辛苦你了……休息一會吧,小主人已經很強了……”
“說啥呢?”記憶中的他跺了跺腳,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嚷了一句,“剛跟你說完不許偷懶!三個時辰后拿著劍去院里等我!”
“你看不到嗎!”承影吼出聲,虛抱著把床上僵硬的身軀護在懷里,“她只是肉體凡軀!已經傷成這樣,還要怎么……!”
但他只是一個靈魂罷了,沒人看得見,也沒人聽得見。他的小主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后用氣音回了一句好。
承影無力的垂下了手,一切都入記憶中一樣發(fā)展,他是一個荒謬的旁觀者。如大夢一場,夢境破碎,承影的眼前又出現了另一副景象,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參加宗門大會,最后卻被場外因素影響著沒了一個結果,山谷內回蕩著龍鳴,滾石墜落,那沉姓的年輕小子一劍就削平了半個山頭,面容冷的幾乎要結冰。
“還請同盟會準備好解釋,”他橫眉冷目,墜落的發(fā)絲遮住半邊臉龐,讓他的面容更加可怖,“若愛徒有三長兩短……”
他揮手,一道劍氣狠狠地劈下,愣是把腳下十萬年奇石做成的場地劈成了兩半。
承影還沒從上一段記憶中緩過神,但他記得這次宗門大會,做了幾百年掌門,結果在這時做了一次殺伐果敢的少年人,但是他卻無比贊成沉棠那時的動作,不禁喃喃:“……做得好?!?
而那時的他站在沉棠的身旁,卻攔住了他準備劈下的第二刀——那第二道劍氣,明顯要劈向同盟會的座位方向。
“成何體統!”他厲聲斥責道,“身為一派掌門,怎可在如此場合做出丟人現眼之事!”
明明內心是焦急的,明明自己也不知道小主人的生死,龍息過于充盈,干擾了他們之間的心靈聯系,明明他在那時也想要痛快的大鬧一場,斬龍這種事他做過一次……也不差第二次。
但他選擇了成為壓迫沉棠的那一方。鎮(zhèn)宗劍開了口,同盟會的人也有了底氣,那時的他甩開了沉棠的手掌,穩(wěn)穩(wěn)坐在了座椅上。
“她是我的主人?!?
那時的他朗聲說道。
“就算是臨時的,也是我承影的主人!”
“哭喪去別處!我就坐在這里等她回來!”
他坐在座位上等了一個時辰,最后還是沉棠受不住,寧可要掙脫他的威壓也要奔向那邊,卻看到了山前兩個人的身影——女孩把失去意識的少年的手臂繞過肩膀,一瘸一拐的走出深山,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師父,女孩眼睛亮了一下,卻還是記著把肩膀上的少年先小心的放在地上,然后再支撐不住跪了下去——沉棠伸手去接,就把人抱在了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