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氣悶

鞭炮聲中，新年來臨。

C市的冬天每年都會下雪，這是孩子們最愉快的時刻。

外面鋪天蓋地一片銀白色，陳虎年前挨了一頓打，他爸是個暴脾氣，看了他卷子摁住就揍了一頓。

陳虎考了五十分，他們學(xué)前一班的倒數(shù)第一名。

小胖墩兒殺豬一樣的哀嚎差點整個社區(qū)都聽見了，趙芝蘭搖搖頭，有些好笑：“這孩子嗓門穿透力也太強了?！?/p>

新年成了陳虎小朋友的免死金牌，他被扣了壓歲錢，但是好歹他暴脾氣的爹不揍他了。

陳虎帶著社區(qū)的一群小朋友出去玩，身后浩浩蕩蕩跟了六七個男孩子。其中還有兩個比他大兩歲的，只是沒有胖墩兒結(jié)實。

李達說：“我們?nèi)フ颐裘舭??！?/p>

陳虎想了想：“捉鳥兒放炮，不和女孩子玩。”然而再一想方敏君漂亮高貴的樣子，又同意了，“好吧，我們?nèi)フ宜！?/p>

老式社區(qū)所有男孩子都在這里了，除了裴川。他們這里的建造特別老，還有特色，和一個大院兒有點像，然而樓層會高一些。

南面的墻夏天會長滿爬山虎，現(xiàn)在結(jié)上了一層冰晶。

他們找人特別容易，站在樓下放開嗓門喊就成：“方敏君——”

孩子們的聲音在樓下此起彼伏，喊完了方敏君，陳虎又想起自己吃了貝瑤的蘋果。于是又帶著大家繼續(xù)喊：“貝瑤——”

清脆稚嫩的嗓音整個社區(qū)都聽見了。

裴川在對面樓和媽媽蔣文娟一起包餃子，蔣文娟一開始只當(dāng)讓他有點東西玩。畢竟學(xué)前班那一點寒假作業(yè)裴川兩天就寫完了，別的孩子不會主動帶上一個“累贅”玩，蔣文娟心酸，只能自己抽點時間陪兒子。

然而裴川垂眸，蒼白的手指捏著餃子的褶皺，似模似樣。他總是這樣，學(xué)什么都很快。

蔣文娟心中更加難受，裴川領(lǐng)卷子回來那天晚上，她在被子里悶著聲音哭了半夜。裴川是學(xué)前一班唯一一個一百分。她的兒子這樣聰明優(yōu)秀，卻被剝奪了雙.腿，這輩子都毀了大半。

裴川原本在認真包餃子，聽見樓下起起伏伏喊貝瑤，手上的餃子捏破了一點皮。

他黑色的眸子淡淡看著它，又把那個缺口捏上。

蔣文娟一直在觀察他，一下子就發(fā)現(xiàn)了。沒有小朋友會主動找裴川玩，畢竟孩子們像是輕快的鳥兒，他們推不動，也不會愿意推著沉重的輪椅帶上裴川。

蔣文娟怕兒子心里難受：“不包餃子了，媽媽帶你去外面玩吧？”

裴川嘴唇翕動，他想拒絕，然而最后到底什么都沒說。五歲這年，他對世界還抱有期待和向往，他也想出去看看雪。

蔣文娟洗了手，推著裴川走出去。

社區(qū)往北一百來米，有一家茶館，煙味兒裊裊，會有人在這里打麻將。

蔣文娟倒不是要去打麻將，她只是推著裴川去瞧瞧熱鬧，孩子們也會在這周圍玩。

高大的柏樹上落滿了雪，樹下孩子們歡聲笑語一片。

裴川的輪椅安置在一旁，茶館內(nèi)有人招呼道：“蔣醫(yī)生過來玩了啊？”輕飄飄的目光帶過裴川，也會憐惜地喊上一聲小川。

“是啊，你們玩，我就看看?！?/p>

裴川的目光越過柏樹，落在捂著眼睛的小姑娘身上。

貝瑤穿著自己的紅棉襖，兩只小手把眼睛捂得嚴嚴實實，陳虎領(lǐng)著方敏君又貓腰又鉆巷地藏。小女孩清亮的嗓音說：“3、2、1……我來找你們了！”

她笑著放開手，第一眼卻是對上輪椅上男孩的目光。

他率先移開眼睛。

貝瑤眼睛亮了亮，她還看不懂自己本子上的小秘密，然而并不妨礙她心里親近裴川。她想和他說說話，可是一整個學(xué)期，裴川都不怎么搭理她。況且現(xiàn)在先得去找孩子們，她只好邁著小短腿去找陳虎他們。

陳虎也損，他帶著所有人鉆進了茶館旁的倉庫里，那里堆滿了尼龍口袋。

孩子們往里面一蹲，貝瑤找到天荒地老都找不到。

她打小脾氣很好，在周圍找了一圈，累得氣喘吁吁，布簾和草叢都被她撩開來看了，里面什么都沒有。裴川冷漠看著。

柏樹撲簌簌，落了女孩一臉積雪。

冰涼的雪觸到她溫?zé)岬募∧w化掉，匯成水流過她的臉頰。她狼狽地躲出來，杏兒眼清潤，像是被欺負哭了。

裴川手指扣緊輪椅，許久等貝瑤路經(jīng)他身邊還要找的時候，他低聲道：“倉庫里?！?/p>

聲音很輕，像是久埋在大雪中的喑啞，拉扯出絲絲生硬。

貝瑤呆呆回頭看他，他冷著臉，似乎什么也沒說過。

她轉(zhuǎn)身向倉庫走過去，小手撥開尼龍口袋，果然蹲了一排孩子。

陳虎對上小貝瑤笑盈盈的臉，瞬間懵了，然后爆發(fā)出一陣大吼：“貝瑤你肯定偷看了！”

“我沒有偷看?！?/p>

“我才不信，你耍賴！”

小胖子像是被點炸了的炮彈，還是李達看了眼無措的小貝瑤，出聲道：“你先看見的誰？”

裴川的目光透過開著的倉庫門看過去。

貝瑤看了眼委屈得要死的小胖墩兒，他快氣哭了。她軟糯糯道：“我誰都沒有看見。”

她心想，她是有三年級記憶的小姐姐，不能欺負小朋友。

她捂住自己眼睛：“你們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