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中箭了,保護將軍!快!”幾名士兵高聲吶喊,隨即朝他的方向狂奔,試圖偷襲的一名敵軍被及時趕來的士兵斬于馬下。
甲胄上沾滿鮮血的將軍依然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由強勁袖弩激發(fā)的箭矢連鐵板都能射穿,對付區(qū)區(qū)一塊護胸甲不過是輕而易舉。有人上前扶起將軍,卻不敢拔掉插在他胸口的利箭,充斥在鼻端的除了失去戰(zhàn)友的酸澀感,還有無論如何也清洗不去的血腥味。
死亡,每一天都在發(fā)生。
“哭什么?我死不了!”虞品言推開攙扶自己的士兵,顫巍巍站起來,抬手便將胸口的箭矢拔掉。
“將,將軍,您沒事?”士兵驚訝的語無倫次。
虞品言從貼身的衣袋里摸出一枚被箭頭撞得變了形的銅錢,說話時眸中的殺氣盡數(shù)收斂,“沒事,這枚錢幣幫我擋了一劫。上馬,繼續(xù)殺敵!”
他翻身躍上馬背,繼續(xù)朝前沖去。在這一刻,天地間的血色盡數(shù)消退,掩埋在心底的,對剝奪他人生命的恐懼和茫然全都變成了要活著回去的強烈欲望。他活著,他愛著的人才能活著,所有阻擋他的人都得去死。這就是戰(zhàn)爭,與仁義道德無關,只關乎生死存亡。
士兵們大感振奮,一邊吶喊一邊殺向敵營。許多禿鷲循著血肉的腥氣飛來,將頭上的烈日遮蔽,不時發(fā)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長嘯。
天上地下一片赤色,胸口似被人剜走一塊血肉,痛不可遏。 虞襄尖叫著醒來,放眼四顧哪還有斷肢殘軀、滾滾硝煙,此處分明是老祖宗的臥房。
老太太年紀大,睡得淺,中午只瞇了一刻鐘便覺得足夠,正坐在外間翻閱賬目,聽見虞襄的尖叫,手里的佛珠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如果她耳朵還靈光,虞襄叫的似乎是‘哥快躲開’?
老太太將賬本一扔,杵著拐杖走進去,問道,“做噩夢了?夢見你哥了?”自打山崩那回過后,她對虞襄的夢就格外重視。
“沒,沒夢見什么?!庇菹遄詡€兒擔驚受怕也就算了,卻不想老太太跟著受罪。
“莫要騙我!我都聽見了!是不是夢見言兒出意外了?”老太太誓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哪兒呀,我就是夢見戰(zhàn)場上的情景,到處都是血,還有禿鷲在天上叫喚,可怖的很,這才叫起來。老祖宗,不過是一個夢罷了?!庇菹迕銖姵冻鲆荒ㄎ⑿?。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了。
“別人的夢那只是夢,你的卻不一定?!崩咸介竭?,直勾勾的盯著她。這孩子,靈性的很,頭一回念經(jīng)便帶給她一種滿天神佛在耳邊吟唱的玄奧感,直叫她忘了自己是在天上還是凡間。
虞襄絲毫不想回憶夢中的情景,她甚至感應不到虞品言是生是死,為了逃避老太太盤問,她摀住胸口痛叫起來。
“怎么回事兒,剛才還好端端的呢。來人啊,快去找大夫!快著點!”老太太見她臉色煞白,冷汗淋漓,痛苦得恨不能在床上打滾,立馬將做夢的事丟到腦后,跑出去一聲接一聲催促。
大夫來了細細診脈,反復數(shù)次后依然找不出病因,只得開了幾服安神靜氣的藥。
虞襄將手按在胸口上的時候才發(fā)覺那劇痛不是夢中的幻覺,卻是實實在在的。她很清楚自己并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那便是虞品言出事了。她強撐著疼痛跪在佛前祈禱,不停不停祈禱,把腦海中能記得的所有經(jīng)文一一虔誠的吟誦,這一跪就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老太太起初還陪著,三四個時辰后便撐不住了,在馬嬤嬤的反復勸說下回屋休息。
“這孩子心誠啊。分明不是親兄妹,卻是比親兄妹還親??!”老太太搖頭嘆息。
“瞧您說的,在小姐心里,侯爺可不就是她嫡親哥哥么,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情分。”馬嬤嬤輕重適度的給老太太捏腿。
“她最近幾天在做什么?”老太太指了指東邊的廂房。
“使人買了許多緞子跟繡線,說是要給故去的侯爺繡遺像,還給流落在外的小姐裁衣裳?!瘪R嬤嬤不自覺放低音量。
老太太沉默良久方吐出一口濁氣,嗓音不含一絲人情味,“言兒在戰(zhàn)場拼殺,她倒繡起遺像來了,她是嫌言兒命太硬,克不死是不是!”
忽然覺出最后一句話頗不吉利,她連忙念了句阿彌陀佛,隨即喟嘆道,“我算是看透了,什么血緣不血緣,骨肉不骨肉的,沒長那心比陌路人還不如!這人跟人是遠是近,是親是疏,單看一個‘緣’字。她跟言兒沒有母子緣,反觀襄兒,卻是與咱侯府緣分甚深,全是天意??!”
老太太終于對虞襄的身世釋懷了,靠坐在榻上發(fā)了一會兒呆,這才不耐煩的揮手,“去,把她那些繡像、繡線、繡繃子,全給我燒了!告訴她言兒未歸家之前不許再作妖,否則就拿著休書滾回家去?!?/p>
馬嬤嬤低聲應諾,直嘆夫人作得一手好死。若不是顧忌小侯爺顏面,就憑她如此不曉事,早被休棄幾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