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完了點滴,何粲也沒回來。
“要不我去找找她吧?!鄙蛞鄽g說。
“不用?!?/p>
陸舟拎起身上的軍被放到一邊的椅子上,抬手,動作很快,直接拔出了他手上的針頭。
“鎮(zhèn)!”
沈亦歡輕呼一聲,忙按住他的手背。
青了一大塊,膠帶棉花上滲出血絲,沈亦歡看了一眼,又很快緊緊按住。
外面風(fēng)很冷。
沈亦歡捏著他手背沒松手,手被凍的通紅,她空出一只手,扯了扯袖口,把陸舟的手也拽進了自己的袖口里。
陸舟任她按著,沒有收回去。
可也沒有回握住她的手。
——
兩人一路沉默,回到陸舟的寢室。
沈亦歡進浴室,毛巾沾濕熱水,拿過陸舟的手,給他敷上面的青紫。
他皮膚白,在這里風(fēng)吹日曬的也沒見黑,點滴又調(diào)的那樣快,手背上青了一大塊,很明顯。
沈亦歡兩只手都捧住他的手,把熱毛巾緊緊按在上面,低垂眼,黑睫濃密的鋪下來,看上去專心致志。
陸舟凝神看她。
等毛巾冷了,沈亦歡拿開,皺眉︰“怎么一點兒都沒褪?!?/p>
她說著又要去熱毛巾,剛走兩步就被陸舟拎住了后領(lǐng)子。
往回一拽。
拎雞崽子似的。
沈亦歡倒退兩步,在他面前站定。
陸舟皺眉問她︰“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沈亦歡眨眨眼。
陸舟換了個問法︰“何粲跟你說什么了?”
沈亦歡其實不想說。
她想起來何粲對她說的,什么戰(zhàn)后心理輔導(dǎo),什么被俘戰(zhàn)士,她甚至都不了解這到底意味什么,只覺得一陣陣泛上來的可怕和心疼。
被俘,心理輔導(dǎo),再聯(lián)系陸舟背后大大小小的傷。
她想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可又怕觸及陸舟心底的傷疤。
“也沒什么,我就是不想你難過。”
陸舟揚眉,沒明白其中意味。
他頂她一會,伸出手,指腹在她下巴上摩擦︰“你別胡思亂想又自己腦補一堆?!?/p>
“……”
她這是被吐槽了……?
于是沈亦歡開口。
“何粲就跟我講了你剛來這個軍營時去執(zhí)行一個很危險的任務(wù),回來以后……還進行心理輔導(dǎo)了?”
“嗯?!彼姓J了。
沈亦歡覺得一雙無形手抓住了喉嚨。
那他身上的傷……真是被虐待出來的么。
“背上的傷,怎么弄的?”
“嗯?”陸舟說,“上次被人拿棍子劈的,已經(jīng)好了?!?/p>
他以為她問最新的那一處傷。
“其他的呢。”沈亦歡不由自主空咽了下,喉嚨一動,“那么多疤,都是哪來的?”
“大多是何粲跟你說的那次任務(wù)里留下的,也有一些是這兩年,有刀傷,也有子彈,兩種疤痕不一樣?!?/p>
大概陸舟身上的學(xué)霸氣質(zhì)過于厚重。
就連將自己身上的疤痕故事時,都一板一眼,說的像什么“多種傷疤專題學(xué)術(shù)報告”。
語氣也是淡的,完全不在意的樣子。
沈亦歡悄無聲息的睜大眼,眨了眨。
操啊……
什么叫兩種疤痕不一樣。
這是受了多少傷。
都找到規(guī)律了嗎?!
她覺得心疼。
那可是她!
……前男友。
挺沒底氣的。
她扯起陸舟的衣角,往上拽了拽︰“你把衣服脫了,我再看看?!?/p>
陸舟捏住她作祟的手,頓了兩秒,然后把衣服脫了,轉(zhuǎn)過身,給沈亦歡看自己的后背。
在知道更多隱藏在這背后的故事后,沈亦歡一看到那些疤痕就心臟一陣陣的揪著疼,她看到兩道交叉的“十”字型的疤,小小的兩道,像蚊子包上掐出來的那種。
她手指指著︰“這個,是怎么弄的?”
“什么?”陸舟偏頭,淡聲,“我看不到?!?/p>
“一個‘十’字型的疤?!?/p>
“應(yīng)該是槍傷,割了兩刀取子彈?!?/p>
沈亦歡大腦空白了好幾秒,有寒意順著脊背蔓延開。
“你的工作,這么危險嗎……?”
陸舟︰“偶爾?!?/p>
她忽然想到。
第一天到新疆時,他們那一輛車熄火停在空曠的曠野公路上。
陸舟開車過來,軍靴,迷彩褲,跟秦箏握手時說的那句話。
——“你好,我是新疆軍區(qū)邊防隊隊長,陸舟?!?/p>
邊防隊隊長,除了沖鋒陷陣對這周圍的各種違法犯罪進行打擊,追拿、處理邊境走私、販賣、運輸毒品槍支一類違禁物品外,就連周邊地區(qū)遇災(zāi),也需要他們不眠不休的去救援。
各種擔(dān)子,都壓在他肩上。
他從來沒說過什么。
就連說起身上的傷,也是淡淡的。
仿佛那些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那些疼痛也不是他熬過去的。
他沉默不語的,孜孜不倦的,守護著這片土地。
陸舟不是擅長交朋友的人,可在這片少有人問津的土地上,他認識很多的人,開旅館的店主,補給站的老板,還交情匪淺。
那背后發(fā)生過的故事沈亦歡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必定是感人肺腑。
陸舟在這里把命豁出去,在熱鬧的北京過的孤僻冷漠,在無人問津的邊境不分晝夜的堅守,熱烈、高昂。
他對她的執(zhí)念,以及不可言說的m(ru)望m,在這里化作流血流汗的拼搏。
總有些人,在打擊下,一蹶不振,封閉起自我,收起鋒芒與棱角,將自己變成一個球,可以在崎嶇不平的前路上過的順一點。
可也有人,永遠不會服輸,也永遠不會低頭,即便子彈穿透,棍棒相加,他也能在鮮血中殺出一條血路。
至此,沈亦歡才終覺自己的淺薄。
陸舟背負的,比她以為的要多的多。
天地蒼茫。
國境四方。
總有些寥無人跡的土地,需要人拿血肉守護。
沈亦歡從后面抱住他,手臂環(huán)過他赤(chi)裸m的腰身,臉頰貼在他背上,正對準那一個槍疤。
她閉了閉眼,感受心底席卷而至的異樣感覺。
像是從頭到腳被洗滌一遍。
她張了張嘴,虔誠開口。
“陸隊長,我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嗎?”
——
“在熱鬧的鏡頭中,你只需要平視和俯視;而對于孤獨的云霞,你必須抬頭仰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