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遣輕咳了聲,道:“世子,借一步說話。”
薛無問面色一凝,不動聲色出了屋子,“說?!?/p>
趙遣摸了摸鼻尖,“魏姨娘有喜了。月份尚淺,大約一個多月?!?/p>
薛無問默了半晌方才接話:“這孩子可會影響到她的身子?”
“魏姨娘如今的身子太過虛弱,的確不宜有孕?!壁w遣實話實說,“雖說落胎也傷身子,但這會月份尚淺,好生養(yǎng)個一年半載,應當能養(yǎng)回來。”
薛無問淡淡頷首,在屋外站了片刻便回了屋。
屋子里衛(wèi)媗已經(jīng)醒來,她靠著大迎枕,平靜地抬起眼,對他道:“這個孩子我要?!?/p>
薛無問腳步一頓,垂眸靜靜看她。
衛(wèi)媗繼續(xù)道:“我小日子沒來,我這半月聞不得葷腥,前兩日晨起時還吐了兩回。薛無問——”
她頓了頓,將手放在小腹上,彎了彎唇角,再次重復道:“這個孩子我要?!?/p>
她醒來后,從佟嬤嬤嘴里知曉趙遣與薛無問去了外頭說話,便猜到了這孩子大抵是不能留。
薛無問上前握住她的手,溫聲道:“衛(wèi)媗,孩子以后再要也不遲。你這兩年好生養(yǎng)好身子才是當務之急?!?/p>
“我會平安生下這孩子,”衛(wèi)媗巴掌大的臉陷在大紅色的大迎枕里,目光堅定,笑道:“你信我,成不?”
從前都是他同她道,你信我,成不?
這還是頭一回她讓他信她,還故意學他說話的語氣。
薛無問攥緊了她的手,喉結緩慢下沉,“衛(wèi)媗……”
衛(wèi)媗知曉他想說什么,卻根本不給他說的機會。
“我想生一個既像你又像我的孩子。”
“想看著她長大,喊你一聲爹,喊我一聲娘。好不好?”
薛無問只覺喉頭發(fā)苦,他何嘗不想同她要一個孩子?
可是他賭不起,他怕失去她。
可她想要的東西,他從來拒絕不了。
薛無問澀聲道:“衛(wèi)媗,若是你不能平安生下這孩子,若是你因著這孩子出了事,我會生氣?!?/p>
他的眉眼難得嚴肅,語氣兇狠,那句“我會生氣”更是壓著嗓子眼說出來。
衛(wèi)媗瞬時便濕了眼眶,道:“我不會讓你生氣,我說了會平安生下孩子便一定會平安生下。你若是敢兇我,我定不會輕饒你?!?
衛(wèi)媗有喜的事當日便傳入了靜心堂,薛老夫人嘆了聲,派人將她接到了靜心堂。
“前頭四個月胎兒不穩(wěn),我怕既與行事魯莽,傷了你同孩子,你這幾個月便在靜心堂住下?!?/p>
衛(wèi)媗自是不會拒絕薛老夫人的好意,笑著道謝。
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溫和道:“可會怪我們薛家連個名分都不能給你?”
衛(wèi)媗搖頭,真心實意道:“薛家于菀菀有大恩,菀菀豈會恩將仇報?”
薛老夫人緩緩一嘆:“你若是能選擇先做既與的妻子,而后才去做衛(wèi)家的女兒,那多好??!”
衛(wèi)媗怔楞,又聽薛老夫人道:“既與雖不能娶你,可他這輩子只會守著你。我從未見他對誰這般執(zhí)著過,你安心生下孩子罷?!?/p>
離開正屋后,佟嬤嬤憂心道:“姑娘,方才老夫人那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衛(wèi)媗垂下眼,“我讓沈聽做的事,還有薛無問替我照拂白水寨的事,老夫人一直都知曉?!?/p>
承平二十九年,三法司會審先太子府謀逆案,有三人是關鍵,內(nèi)閣首輔凌叡,彼時的大理寺卿魏追,還有如今的刑部尚書齊昌林。
魏追當初企圖動宗家,被宗遮聯(lián)合朱次輔還有都察院的兩位都御史反參一本,從三品大員連降兩品,最后不得不離開盛京,蟄伏幾年,等待凌叡替他斡旋好官復原職。
魏追自是沒等到那日,成泰七年那個雪災肆虐的春天,這人便被沈聽派人毒死了。
衛(wèi)媗便是在那個春日開始生病。
一個五品大員被殺自然不是小事,沈聽原先還有些擔心。只他不知,衛(wèi)媗之所以敢讓他去殺人,不過是知曉薛無問會保她。
事實亦是如此,薛無問領人去調(diào)查案件時,悄悄毀滅了一些關鍵線索,沒讓人查到白水寨去。
白水寨殺的人自然不止魏追,可薛無問從來不會回來無雙院質問她。
但這些事到底逃不過薛老夫人的眼。
薛老夫人方才那番話,不過是在同她說,正是因著她一心要為衛(wèi)家復仇,是以她不能讓薛無問娶她。
衛(wèi)媗在靜心堂住了四個月,也吐足了四個月,到了十月,等到肚里終于顯懷了,方才吃得下東西。
十月初六,盛京下了成泰十年的第一場雪。
這一日錦衣衛(wèi)與司禮監(jiān)一起前往白水寨剿匪,薛無問這一去便去了兩日,到得十月初八方才回到無雙院。
他出發(fā)之時,曾同衛(wèi)媗提了一嘴,此次同他一同去剿匪的是宮里一位炙手可熱的年輕太監(jiān)。
那人是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趙保英去歲收下的義子,如今此人在宮里儼然是除他干爹之外的第二紅人。
“那太監(jiān)既然能被趙保英選做義子,想來也是個聰明人。此次白水寨剿匪之行,有我在,沈聽不會有事?!?/p>
那會衛(wèi)媗只知曉那年輕太監(jiān)姓霍,曾經(jīng)是個舉子,后來犯了錯,才被擼掉功名,陰差陽錯入宮做了太監(jiān)。
薛無問從白水寨剿匪回來那日,面色格外凝重。
衛(wèi)媗只當是出了事,忙道:“可是白水寨出了意外?”
薛無問低下眼,斂去臉上的神色,抬了抬手臂,笑道:“沈聽無事,只不過是我受了點傷。衛(wèi)大娘子就不心疼心疼我?”
話說到后頭,他的語氣又恢復了一貫來的散漫。
衛(wèi)媗看向他手臂,這才發(fā)現(xiàn)上頭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這會還在往外淌血。
“我讓嬤嬤去喚趙大夫過來?!彼f著便起身去喚人。
見狀,薛無問緩慢地松了口氣,神色再次凝重起來。
今晨在白水寨,他聽見了,沈聽乍然遇見那位霍公公時,曾失神地喚了聲:“小少爺?!?/p>
如今的沈聽已是白水寨的寨主,旁人不知曉沈聽從前的身份,自然不知曉那句“少爺”意味著什么。
可薛無問知曉,正是因為知曉,他才不能讓衛(wèi)媗知道,她的弟弟,那位曾經(jīng)立志要做大將軍的小少年衛(wèi)瑾,竟入宮做了太監(ji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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