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蘭生喜道:“那邵某便引頸企盼,恭候佳音了?!?/p>
后頭幾人魚貫而入,橫疏影認(rèn)出其中一名錦袍官靴,雙掌如鐵的紫膛大漢,心中微凜;“怎
連他也來了?”面上卻不動聲色,笑如春風(fēng),碎步相迎:“久違啦,談大人,去年鋒會一別,
妾身一直還未上白城山探望老臺丞,不想談大人先我一步,倒來朱城山看我啦?!?/p>
那紫膛大漢正是埋皇劍冢的副臺丞“朝天金鎖”談劍笏。他出身西北邊陲的火工名門赤
鼎派,又歷練過都作院利器署丞、軍器少監(jiān)等職位,蕭諫紙借重他的專才,指派擔(dān)任“三府
競鋒”的蒞會代表,與橫疏影幾乎年年碰面,兩人堪稱熟稔。
談劍笏抱拳道:“不請自來,還望二總管恕罪。”他對冶金鑄煉十分嫻熟,又曾做過京官,
對平望都的了解甚深,于公于私,向來與橫疏影頗有話聊。今日卻顯得有些尷尬,客套兩句
后變退至一旁,神情凝肅,似是心事重重。
“這人太過耿直,面上藏不住心思。此番上山,定然有事?!?/p>
橫疏影心思飛轉(zhuǎn),忽見談劍笏身后除了兩名隨侍的院生外,另有一名相貌英挺,長身玉
立的青年公子,生得儒雅俊秀,氣質(zhì)不凡,只是容色灰敗、神情憔悴,既似身受內(nèi)傷,又有
幾分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雙手空蕩,未攜兵刃,入廳時一瘸一拐的,腿上似乎不太方便。橫疏影想起談劍笏的
師承來歷,心中暗忖:“莫非是談劍笏的子侄輩?”
談劍笏與邵蘭生也都相熟,眾人寒暄一陣,各自坐定。那青年公子坐在談劍笏身邊,未
如隨行的院生般都立于座后,橫疏影暗忖:“此人必定不是埋皇劍冢門下,更不是赤鼎派立的
青年后輩,才得與談劍笏平起平坐?!庇侄嗫戳藥籽郏哪钜粍樱?/p>
“難道......是他?原來如此!”
她心中有譜,反倒寧定下來,也不忙著開口,卻聽許緇衣道:“感謝二總管收容敝門師妹。
這份恩情水月一門深深感念,日后定當(dāng)補(bǔ)報(bào)?!?/p>
橫疏影心想:“‘日后’?那是指今日之事,用不上這份人情了?哼!”不動聲色,抿嘴
輕笑道:“代掌門臺客氣啦。水月門下,俱是世間少有的女杰,且不說令師那愧煞須眉的‘紅
顏冷劍’,便是‘撫劍欲誰語,東海三件衣’里的三疊玄衣之劍,也是東海道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
這人情求都求不來,算算還是我占了便宜?!?/p>
許緇衣?lián)溥暌宦?,掩口道:“二總管今日,凈拿我尋開心。”
兩位美人言笑晏晏,滿廳如綻春花,理當(dāng)是賞心悅目至極,但舉座只有邵蘭生微微一笑,
捧起杯蓋斂目啜飲,談劍笏正襟危坐,神情與姿態(tài)都十分僵硬,而那青年公子卻低頭不語,
依舊是一副失了魂的頹喪模樣。一時之間氣氛凝重沉悶,似是山雨欲來。
許緇衣正欲開口,忽聽門外一聲輕呼:“大師姐!”一抹彤艷麗影掠進(jìn)大堂,來人一襲柳
紅綾羅兜、壓銀郁金裙,裙底兩只蓮尖兒似的美足颯然交錯,微露一雙金葉紅繡履,卻是染
紅霞。
許緇衣與她同門十幾年,可說是看著她長大,從未見過這個專注練武、性格像男孩子一
樣的二師妹如此打扮,微怔之間,兩人已四手交握。她畢竟是總領(lǐng)一門的首腦人物,眨眼便
斂起滿心歡喜,又回復(fù)成平日的波瀾不驚,輕捏著師妹的溫軟手心,柔聲道:“見你沒事,真
是太好啦?!?/p>
染紅霞眼眶泛紅,不過終究是忍住沒掉下淚來,低聲道:“小妹無能,護(hù)不住門里的姐妹,
又讓大師姐擔(dān)心?!?/p>
許緇衣溫柔撫慰:“平安就好。若無你拼死守護(hù),只怕門里死傷更慘,我已大致善后妥適,
你別掛心?!比炯t霞點(diǎn)了點(diǎn)頭。
許緇衣上下打量她幾眼,輕笑道:“你這樣打扮,真是好看極啦?!?/p>
染紅霞低頭不語,雪白的玉靨飛上兩朵紅云,益發(fā)顯得心神虛浮,容顏白慘。許緇衣看
出不對,低聲問:“你受了傷?”染紅霞先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略一遲疑,又搖了搖頭。
許緇衣向眾人告罪,將染紅霞拉到廳堂一角,兩人交頭接耳,說了好半晌的話。
染紅霞俏臉雪白,雖是主要說話的那一個,但時時低垂粉頸,雙頰染緋,襯得頸潤如玉,
更無一絲血色,有種病美人似的慘白,許緇衣卻是聽多說少,神情平靜,難辨喜怒。
末了,染紅霞似是交代完畢,許緇衣拉著她的手,姣好的櫻唇湊近她耳畔,飛快說了幾
句。染紅霞聽得身子一震,本欲抬頭,卻被師姐挽住,直到許緇衣說完,才被拉著輕輕點(diǎn)頭。
兩人從角落回座,橫疏影從頭到尾只是含笑看著,一句話也沒有說。
“多謝二總管的照拂。”許緇衣淡然道。
“本門經(jīng)此一役元?dú)鈸p傷,等我整頓復(fù)原,再請二總管前來,讓敝門上下盡心款待,聊
表謝忱。我這四位師妹叨擾已久,二總管若無其他的吩咐,我想先帶她們回?cái)嗄c湖,改日再
備齊禮物名帖,向城主道謝?!?/p>
談劍笏聽得一愣,似乎許緇衣所言與兩人之前的約定大有出入,驚訝之余,脫口道:“代
掌門,你這......”
許緇衣神情平靜,含笑垂眸,竟來個相應(yīng)不理。
橫疏影心中暗笑:“你若堅(jiān)持要提‘那件事’,你二師妹的名節(jié)勢將不保。所謂‘識時務(wù)
者為俊杰’,許緇衣能將水月一門經(jīng)營得有聲有色,果非僥幸。”面上卻笑得親切,連連點(diǎn)頭
道:“如此甚好。碧湖姑娘尚且昏迷不醒,我讓鐘陽為代掌門備一輛平穩(wěn)的篷頂太平車,以免
旅途辛勞,更傷身子。”
“多謝二總管?!?/p>
談劍笏愣了半天,總算明白過來,雖不知許緇衣為何違背約定,但看樣子,水月停軒今
日是決計(jì)不扮黑臉的了。要是水月眾姝當(dāng)真鐵了心,二話不說起身離去,自己這一方大勢盡
去,恐怕將失去詰問的良機(jī)--
萬般無奈的副二臺丞清了清喉嚨,起身道:“二總管,數(shù)日之前,四大劍門于靈官殿圍捕
幽凝妖刀一事,諒必二總管亦有所聞。”
始終安坐一旁、含笑飲茶的邵蘭生一聽“妖刀”兩字,鳳目不禁掠過一抹精光。
橫疏影看在眼里,雍容一笑,微微頷首。
“妾身所知不多,僅止于江湖傳言。談大人及諸位辛苦?!?/p>
談劍笏沒聽出她的客套,續(xù)道:“二總管消息靈通,下官便不再贅述??傊?dāng)夜殿眾,幸
得‘琴魔’魏無音魏老師技壓魔刀妖魂,才沒讓傷亡繼續(xù)擴(kuò)大,只可惜匆匆別后,迄今尚無
魏老師消息?!?/p>
“那妖刀之邪異,下官與許代掌門等諸位,當(dāng)時是親眼目睹,若不及早商討因應(yīng)之策,
只怕后患無窮。依下官之見,東海七大門派應(yīng)立即召集盟會,攜手合作,以免重蹈三十年前
妖刀禍?zhǔn)赖母厕H?!?/p>
“談大人所言甚是。”橫疏影道:
“流影城一向敬重蕭老臺丞,若有用得上敝城的地方,還請談大人吩咐一聲,流影城上
下愿效犬馬,絕不推辭?!?/p>
談劍笏沒想到她忒好說話,不覺松了口氣,喜上眉梢:“既然如此,下官便直說了,據(jù)聞
三日前,鎮(zhèn)東將軍特使岳宸風(fēng)岳老師上得朱城山,席間遭一此刻持刀襲擊,所用似乎是傳說
中的天裂妖刀,不知是否真有其事?”
這件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橫疏影從不以為能夠一手遮天,早有準(zhǔn)備,爽快點(diǎn)頭。
“確有此事?!?/p>
談劍笏精神大振,連忙問道:“這柄天裂妖刀,可否讓下官帶回白城山去?我家臺丞唯恐
妖刀亂世,日夜憂心蒼生武林的安危,能多封起一柄妖刀,臺丞也當(dāng)欣慰不已?!?/p>
橫疏影好整以暇地啜了口清茶,輕搖螓首。
“這件事,請恕妾身愛莫能助?!?/p>
“二總管這話......是什么意思?”談劍笏聽得一楞。
“當(dāng)日天裂妖刀肆虐之后,敝上下令將出事的不覺云上樓以石板封死,門窗均澆以鐵汁,
外頭再以鐵鏈層層鎖住,誰也進(jìn)出不得。那把天裂妖刀便封死在樓子里,與世隔絕,連我們
自己都取不出來,自是十分安全?!?/p>
邵蘭生詫然界面:“那妖刀天裂封進(jìn)了樓里?”忽然省起自己的唐突,趕緊舉杯相就,不
料杯中已空,頓時有些尷尬。橫疏影輕咬唇珠,忍笑道:“是??!我本以為這法子未免荒唐,
現(xiàn)下一想,倒不失為一個好辦法?!?/p>
談劍笏料不到獨(dú)孤天威竟如此之絕,頓時語塞,支吾半晌,仍不死心。
“既然刀取之不出,下官......也無話可說。但當(dāng)日制服天裂妖刀、將岳老師從刀下救出
的,不知哪位高人?二總管若不介意,可否請此人出來一見?”
誰知橫疏影只是淡淡一笑。
“這個,恕妾身不便透露?!?/p>
談劍笏心急如焚:“二總管有所不知。當(dāng)年曾參與封印妖刀之戰(zhàn)者,魏老師如今下落不明,
杜掌門于短期之內(nèi)又無法出關(guān),尋找其他能克制妖刀的高人,實(shí)是當(dāng)務(wù)之急?!?/p>
橫疏影斂起笑容,淡然道:“城中家事,總又不足外人道處。談大人恕罪。”
談劍笏還想再勸,橫疏影忽道:“不過,妾身有件事,救非談大人不可啦?!陛p輕擊掌,
鐘陽領(lǐng)著六名精赤上身的黝黑大漢,合力抬上一只巨大的烏木長箱,模樣既似棺材,卻又比
尋常棺材更加狹長,八角十二邊均以木構(gòu)楔接而成,通體竟無一根鐵釘。
“二總管,這是......”
“談大人,這箱里貯的,乃是當(dāng)日追殺染二掌院一行的萬劫妖刀?!睓M疏影解釋道:“二
掌院說此刀墜入本城附近的無生澗,我特別著人四出搜尋,費(fèi)盡千辛萬苦才打撈上來。據(jù)說
萬劫妖刀以碰到人體便能寄體,打撈吊起時均不能與人體接觸,為此敝城還犧牲了幾名弟子,
總算皇天不負(fù)苦心人,終于成功。”
她微微一笑,說得輕描淡寫?!版硐?,此刀不比天裂已封埋妥當(dāng),終究還是交給埋皇劍
冢的蕭老臺丞保管為好。敝城已備妥車馬,供談大人運(yùn)送之用,若須人力支持,我亦可分派
弟子隨行,聽任談大人調(diào)遣?!?/p>
談劍笏一下子反應(yīng)不過來,訥訥地望了染紅霞一眼。
染紅霞欲言又止,許緇衣低聲在她耳畔說了兩句,她才對談劍笏點(diǎn)頭。
“當(dāng)日在斷腸湖畔大鬧的,的確是萬劫妖刀。妖刀后來脫離刀主之手,墜入紅螺峪底的
無生澗中,這也是有的。”話雖如此,畢竟沒有人打開木箱來確認(rèn)。染紅霞的回復(fù)乃是針對
橫疏影“二掌院說此刀墜入本城附近的無生澗”這一句,既未肯定箱中所貯的確是萬劫,也
沒提妖刀附身的細(xì)節(jié),三言兩語輕巧帶過,當(dāng)然是出自大師姐許緇衣授意。
談劍笏沒聽出中間的微妙關(guān)竅,心想:“看來流影城有意相幫,沒有自把自為的打算。二
總管寧可獻(xiàn)出萬劫妖刀,也不愿喚出制服天裂之人,看來是真有難言之隱。也罷!我先將妖
刀帶回埋皇劍冢,余事待稟明臺丞之后,再由他老人家定奪?!逼鹕砉笆郑?/p>
“有勞二總管費(fèi)心。下官先將萬劫妖刀攜回白城山,交由臺丞發(fā)落,請?!?/p>
他畢竟是朝廷命官,在場身份最高,一離座位,余人也跟著站起來。
橫疏影下階相送,忽有一名弟子匆匆入稟:“啟稟二總管,觀海天門副掌教鹿別駕鹿道長
求見?!狈钌夏嘟鹛?,垂首退至一旁。那不發(fā)一語的青年公子聽見鹿別駕的名號,不由自主
攢緊了拳頭,談劍笏與許緇衣隔空對望,心中均只一念:
“他也來了!”
橫疏影不動聲色,玉手輕揮:“快快有請?!逼骋娬?、許,甚至邵蘭生也跟著回座,滿廳
離人不離,卻非是離情依依,心中冷笑:“為逼我交人,連鹿別駕都能指望了?哼!”
鹿別駕身為觀海天門的四位副掌教之一,又是刀門一脈的宗主,最重排場,便是入得流
影城來,也是八童簇?fù)淼呐深^。所幸這座偏廳十分寬敞,犀角玉帶、鶴氅飄飄的鹿別駕當(dāng)先
跨過高檻,身后捧著刀劍琴卷的八名道童魚貫而入,竟絲毫不顯擁擠。
他乜著一雙濕潤黑眸,電一般掃過廳內(nèi)諸人,在那臉色蒼白的青年公子身上略一停留,
露出一抹陰惻惻的狠厲笑意,轉(zhuǎn)頭沖橫疏影一稽首,含笑道:“二總管!你這兒高朋滿座,如
此熱鬧,怎就沒想到邀本座前來?”
橫疏影笑道:“鹿真人是修道仙家,仙蹤杳然,邀以金帖書柬未免褻瀆。所幸妾身又焚香
祝禱的習(xí)慣,輕煙傳訊,上達(dá)天聽,瞧!道長這不是來了么?”鹿別駕知她能言善道、八面
玲瓏,但畢竟聽著舒坦,也只淡淡一笑。
橫疏影特別延他坐上西首大位,鹿別駕卻一揮袍袖,森然道:“不必了!二總管,咱們開
門見山,無須浪費(fèi)時間。我今日前來,本想向二總管討一個人,不過現(xiàn)下,恐怕要討兩個。”
溢滿眼眶的濕潤黑眸滴溜溜一轉(zhuǎn),斜睨著那名青年公子,目光陰沉怨毒,殊無笑意。
那公子絲毫不懼,冷冷笑道:“鹿老雜毛!你找兒子找上朱城山來了么?”
鹿別駕臉色陡變,陰惻狠笑:“沐云色!你師父死得都剩下一把骨頭了,你才來迎靈么?
魏無音若泉下有知,只怕難以瞑目。”
橫疏影心中一凜:“果然是他!”卻見那公子霍然起身,戟指怒目:“老雜毛!胡說什么!”
鹿別駕眉宇軒起,忽然明白他還未接獲噩耗,不由得環(huán)抱雙臂,閉口不語,笑容里滿是惡意。
這名面容憔悴的青年公子,正是琴魔末徒、指劍奇宮“風(fēng)云四奇”行四的“丹青一筆”
沐云色。
靈官殿大戰(zhàn)之后,沐云色腰腿俱傷,身負(fù)內(nèi)創(chuàng),只得隨談劍笏暫至湖陰驛落腳。次日清
晨,蘇彥陛等天門弟子率先離去,隨后許緇衣、任宜紫也返回?cái)嗄c湖,直倒昨日許緇衣才又
出現(xiàn)再湖陰驛,并帶來萬劫妖刀大鬧水月停軒、天裂妖刀在白日流影城現(xiàn)身的消息。
“按代掌門所說,”事關(guān)重大,三人不得不僻室密談,談劍笏道:
“是那個名叫‘耿照’的少年制服了天裂妖刀,救得岳宸風(fēng)一命?幽凝妖刀的能為,我
們是親眼看見的,若非魏老師神功蓋世,當(dāng)日靈官殿里恐無幸者。區(qū)區(qū)一個無名少年,也能
對付妖刀?”
許緇衣微蹙娥眉,緩緩說道:“根據(jù)敝門弟子的證言,當(dāng)日萬劫妖刀肆虐時,也是一名自
稱流影城弟子的少年出手相救。我接到流影城橫二總管的口信說,說我二師妹等被萬劫妖刀
追殺,一路逃上了朱城山,目前正受她的庇護(hù),兩相對照,似乎真有個能對付妖刀的奇異少
年?!?/p>
談劍笏是坊官出身,作風(fēng)務(wù)實(shí),最不愛空談揣測,一拍大腿:
“既然如此,咱們索性走一趟朱城山,當(dāng)面向橫二總管請教。流影城主是皇室貴胄,白
日流影城更是東海正道七大派之一,于公于私,諒必不會置身事外,放任妖刀作亂?!?/p>
許緇衣半晌都沒界面,凝神片刻,才苦笑著搖頭。
“談大人光明磊落,急公好義,旁人卻未必如此。”她輕嘆了口氣,蹙眉道:
“東海七大派眾,青鋒、赤煉、流影城三家,將重心放在鑄煉事業(yè)的拓展上,由來已有
十?dāng)?shù)年,它們結(jié)交官商綠林,周旋于朝野,只怕比關(guān)心江湖事要多得多。今年的三府競鋒大
會迫在眉睫,據(jù)說鎮(zhèn)東將軍府那廂動作頻頻,橫疏影是個錙銖算計(jì)的性子,流影城當(dāng)以鋒會
為先,未必肯淌渾水?!?/p>
妖刀亂世,蒼生無不受害!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談劍笏一愣,直是不可思議。
“代掌門的意思,是橫二總管有意隱瞞?”
“她給我的信里,對那耿姓少年只字未提,也刻意回避了萬劫妖刀之事。”許緇衣沉吟:
“由此推斷,流影城并無涉入的打算。琴魔前輩目前下落不明,家?guī)煻唐谥畠?nèi)又無法與外界
接觸,那少年若能獨(dú)對萬劫、天裂兩柄妖刀,其中定然含有對抗妖刀的重大關(guān)鍵?!?/p>
“換言之,他是一枚決計(jì)不能放過的棋子?!?/p>
眼見許緇衣、談劍笏都已開不了這個口,萬不得已,沐云色本想跳將出來,一肩擔(dān)下討
人的責(zé)任,此刻聽鹿別駕之言,卻不禁臉色大變,再難保持冷靜:“老雜毛!你凈胡說些什么?”
鹿別駕冷笑:“沐四俠若然不信,盡管去問橫二總管?!?/p>
沐云色猛然轉(zhuǎn)頭,橫疏影微一頷首,輕嘆道:“沐四俠請節(jié)哀。當(dāng)夜染二掌院投奔敝城時,
魏老前輩已不幸仙逝。妾身命人以棺木貯裝遺體,并多盛入香料防腐,日前派出快馬上龍庭
山,請韓宮主派人前來迎靈?!陛p輕擊掌,何煦喚人抬來一具烏檀木棺,用料作工均極是名
貴,非同一般。
沐云色扶案起身,用顫抖的雙手推開棺蓋,驀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雙膝驟軟,“噗通”跪地,
抓著棺緣嚎啕大哭,哭聲宛若獸嚎,仿佛撕心裂肺一般,聞?wù)邿o不凄惻。橫疏影心想:“琴魔
半生孤傲,脾氣怪異,看來卻是極受弟子愛戴。百年之后,尚有傳人能為他這般傷心難過,
哭欲斷腸。”
沐云色渾身劇烈顫抖,雙手指節(jié)揪得青白,忽聞“喀喇”兩聲,棺廓竟被硬生生掰下兩
塊。碎裂的木片將手掌心刺得鮮血直流,沐云色卻恍若不覺,眼淚流盡后,又是一陣嘔血般
的嘶聲干嚎,更頻頻頓首捶地,額際、手掌迸出鮮血,地上棺緣俱都染出一片殷紅。
眾人被他的哀痛情狀所懾,全都呆立不動,竟無一人敢上前勸解。
沐云色大哭不止,忽然張口“嘔”的一聲,仰天噴出一蓬血箭,點(diǎn)點(diǎn)殷紅如蕈霧撒落,
濺得他一頭一臉!總算談劍笏及時回神,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右手輕拍他的背門幾處大穴,
抑制走亂的體內(nèi)氣血,左掌運(yùn)動元功,抵住沐云色腰眼,渡入一股雄渾剛正的內(nèi)息。
沐云色眼前一黑,本將暈厥,得他渾厚的內(nèi)力之助,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紅暈,也不知哪里
來的力氣,一把將談劍笏揮開,轉(zhuǎn)頭質(zhì)問染紅霞:“我......我?guī)煾甘窃趺此赖模克乐畷r,
是......是你在他老人家身邊?”
染紅霞身子一顫,本能便想搖頭,許緇衣卻輕輕捏緊她的裙腰,口唇微微翕動。她遲疑
片刻,點(diǎn)頭道:“是......是我?!北銓?dāng)日背萬劫追殺、途中巧遇魏無音及赤眼妖刀一事,扼
要說了一遍。許緇衣有意借此辟謠,并未插口,染紅霞說到墜入紅螺峪時,便三言兩語模糊
帶過,見大師姐滿意點(diǎn)頭,這才閉唇收聲,不再言語。
鹿別駕露出一臉悲憫,嘖嘖搖頭:“好慘哪!死在自己的徒兒手里,果真是蒼天不仁?!?/p>
談劍笏怒目而視:“鹿真人!你是吃齋修道的,何必這般挖苦人!”鹿別駕冷笑不止。
沐云色雙肩顫抖、髻散發(fā)搖,慘敗的面色浮現(xiàn)病態(tài)的彤艷,仿佛下一刻便要倒地?cái)鄽猓?/p>
嘔血身亡?!奥箘e駕......”他咬牙切齒,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若非是你,我?guī)煾赣衷鯐?/p>
我三師兄暗算?若非是你,我三師兄又怎會木橛入腹,非死不可?你有種干下這些事,怎不
知要......”
“......殺人償命!”
語聲乍落,頎長的身形拔地倏起,雙掌一推,猛然轟向鹿別駕!
誰也料不到內(nèi)傷沉重、腰腿受創(chuàng)的青年公子,竟有余力向天門副掌教發(fā)動攻擊,動作之
快、掌勢之迅疾,連近在咫尺間的談劍笏、許緇衣等也不及反應(yīng)。但或許是傷心過度,疲病
交煎之下,首當(dāng)其沖的鹿別駕并非難以抵擋--
他見這掌來勢雖快,卻不帶絲毫破空響聲,顯是沐云色重傷無力,那一躍而起的動作已
耗盡了他所剩不多的內(nèi)息,掌勢輕飄飄的無甚威力,不由得一聲冷笑,左掌曲成鷹爪轉(zhuǎn)出袍
袖,暗提十成元功,打算在掌爪相接的瞬間,發(fā)勁震死這頭不自量力的半死愚畜!
談劍笏看出他的用心,明知來不及,還是拼命想撲過去阻止,忽然間福至心靈,腦海中
閃過一念。
--欲解不共戴天之仇,唯有百死無悔之招。
琴魔師徒在生死一瞬的當(dāng)兒,極可能做了同樣的判斷。上一次魏無音低頭示弱的結(jié)果,
幾乎將手持幽凝妖刀的鹿彥清劈成兩半,令靈官殿大戰(zhàn)的勝負(fù)形勢于眨眼之間逆轉(zhuǎn)。那......
沐云色呢?
“鹿真人,快避開!”談劍笏不顧一切地大喝:
“他使的不是普通的掌功......是‘不堪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