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名武登庸的徒弟,至少有三個好處。”
胡彥之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第一,‘皇圖圣斷刀’沒有其他傳人,與刀皇交過手的,沒死也七老八十啦,多半眼歪
嘴斜、癱在床上,不怕有人跳出來指認(rèn)你的刀法。第二,金貔王朝公孫氏的武學(xué)有項特性,
恰好當(dāng)作煙幕,用來解釋你的武功何以不上不下,有時很管用,有時又不怎么稱頭?!?/p>
耿照面上一紅,還是抵不過好奇心,忍不住問:“是什么特性?”
“據(jù)說金貔王朝公孫氏的武功,與命格息息相關(guān)?!焙鷱┲Φ?,“想當(dāng)然爾,若無帝王
之命格,自然練不成專為帝王創(chuàng)制的武功。人家問起你為何學(xué)不到家,本事及不上刀皇昔日
于萬一,你便兩手一攤,無奈聳肩:‘我是龍口村來的窮小子,又不是皇帝命,刀皇前輩教了
我三天便走人,已經(jīng)不錯啦!’”
耿照忍笑道:“這個我會說。‘我是龍口村的窮小子......’”胡彥之噗哧一聲,兩人相對大
笑,半晌笑累了,耿照才揉著肚子彎腰吐氣:“老......老胡,世上真的有對應(yīng)命格的武功么?
我雖沒怎么練過武,總覺得算命跟功夫扯不上關(guān)系?!?/p>
胡彥之搖頭。
“我也不知道。多半是騙人的罷?帝王之家編了出來,用來唬弄無知百姓的?!?/p>
他揉揉心口,緩過一口氣來,悠然道:“武學(xué)鍛煉的是身心手眼,氣息內(nèi)勁,瞧不出與命
格有甚關(guān)連。再說,若真與命格相關(guān),那分孫家的人在學(xué)武之前,豈不是要先學(xué)算命,秤秤
自己的命格,要不練到七老八十一事無成,才知是‘命格不符’,還有比這更冤枉的么?”
耿照想想也是,不禁失笑。
胡彥之續(xù)道:“第三個好處,刀皇其人,料想已不在世上,更不會巴巴跑來揭你的底。異
族攻破白玉京時,武登庸之妻靈音公主在射平府自殺殉國,據(jù)說刀皇傷心欲絕,每為太祖皇
帝做先鋒時均抱死志,歷經(jīng)千百陣猶不可得--誰教他武功太高,想死也死不了。
“你想想,一個人活到這份上,也算是生不如死了。既無生趣,豈能長生?連武功蓋世
的太祖皇帝都已不在人世,‘五極天峰’同命凋零,如今余者寥寥,刀皇也應(yīng)約如是。”
耿照不勝欷噓,忽然想起:“當(dāng)年異族南下,一路踏平白玉京時,北關(guān)鎮(zhèn)將便是這位武登
庸前輩罷?他武功如此高,又有十五萬的軍隊,異族豈能輕易斬關(guān),直搗都城?”
胡彥之微微一怔,笑道:“你實在是個很懂得聽問題、又懂得問問題的賊小子。誰要是被
這副老實外表騙了,當(dāng)你是枚大蕃薯、楞頭青,早晚要吃虧的。”耿照皺眉道:“老胡,你這
話聽起來,怎么像是在罵人?”
“當(dāng)日武登庸若在北關(guān),說不定碧蟾王朝便不會滅死亡了--這樣的說法,至今還在天
下五道間流傳。壞就壞在:當(dāng)年異族入侵之時,武登庸人并不在射平府,更未向兵部告假,
連北關(guān)大營的參謀也不知其下落......他就這么不見了蹤影,誰也不知去了哪里?!焙鷱┲?,
“十五萬北關(guān)守軍里,只有五千是直屬武登庸的部隊,由武登遺民組成,戰(zhàn)力最強;其
余各部均有所屬,分布在北關(guān)道各處,那些個太平軍頭平日威福慣了,只聽鎮(zhèn)北將軍府的號
令,誰也不服誰。
“異族入侵之日,北方尚無嬰城防護,據(jù)說那鬼神般的異族軍隊不到一日便突破了封鎖,
迅雷不及掩耳地斬關(guān)南下,沿途遭遇的軍隊全被殲滅、尸骨無存,各駐軍肝膽俱寒;沒有鎮(zhèn)
北將軍的虎符親筆,無人愿意出城血戰(zhàn),眼睜睜看異族的黑血骷髏旗旋風(fēng)般一路南下。僅僅
是遲了七天,白玉京便即失陷?!?/p>
等武登庸趕回射平府時,世上已無一名姓澹臺的皇族。
大火燒毀了白玉京,六千多名皇族之尸陳于城郊祖陵,身首分離、死狀凄慘。
而在鎮(zhèn)北將軍府迎接他的,是靈音公主聞訊之后懸梁殉國、已然冰冷的嬌軀。容顏傾世
的公主有著一顆絲毫不讓須眉的剛烈之心,遠(yuǎn)比她的王室兄長們更有氣魄。她以一死來向丈
夫表達內(nèi)心無盡的痛苦與憤怒,指責(zé)他辜負(fù)了父皇的托付,因擅離職守而導(dǎo)致國家滅亡。
不久之后,異族又突然無故撤兵,央土無主,各地軍鎮(zhèn)就勢崛起;北關(guān)道多有驕兵宿將,
頓時分裂割據(jù),亂成一團。將軍府內(nèi)的幕僚紛紛勸武登庸自立為皇,武登遺民更是一心盼望
能復(fù)興金貔王朝,最后武登庸卻選擇投入獨孤弋麾下,只因獨孤弋打著為澹臺王家復(fù)仇雪恨
的大旗。
“......對前朝來說,武登庸是不折不扣的罪人。他擅離職守,導(dǎo)致北關(guān)防務(wù)的指揮系統(tǒng)
崩潰,無法抵擋異族;但他最后沒有據(jù)土自立,反投入太祖武皇帝麾一,加速了天下一統(tǒng)的
進程,不知避免了多少無辜犧牲,又教人十分敬佩?!?/p>
胡彥之聳肩一笑:“我若是他,應(yīng)該也會選擇退隱罷?這一身的功過實在太難議啦,今生
不該負(fù)的也負(fù)了、不該舍的也舍了,其中的是非曲直,恐怕只能留待后世評說?!?/p>
耿照揣想武登庸孓然一身、煢煢獨立,身影慢慢消逝在夕陽平原的景象,不禁縮縮脖頸,
說不出的清冷寥落。
“他......應(yīng)該十分后悔吧?”
如果能夠,他愿不愿用一身武功、一族興復(fù),甚至是一己生命,換取那遲到的七日?如
果一切能夠重來的話,他還會不會離開射平府、離開北關(guān)道,離開那貌美卻剛烈的公主妻子?
--抱持著這樣的悔恨,人要怎樣才能繼續(xù)活下去?
他開始有些了解,老胡斷定刀皇不在人世的原因了,益發(fā)覺得心虛:“我......能冒認(rèn)是他
的弟子么?這樣的人,這樣的苦......我怎能再冒用他老人家的名諱?”低聲道:“老胡,我們
這樣子騙人,豈非很對他不住?我......我不想這樣?!?/p>
胡彥之早已料到他會這樣說,淡然一笑。
“你別聽岳某某亂放狗屁。名位有時確如浮云,但有的時候,卻是救命應(yīng)時的萬靈藥。
正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闳糁皇谴蛳率值男P,今日獨孤天威追究起來,也只能
拿你當(dāng)奸細(xì)查辦。要不,該怎么解釋一名下人竟能在天裂妖刀之下來去自如,解了‘八荒刀
銘’的斷頭之危?”
他見耿照默然無語,又道:“況且,阿傻雖暫時保住了一命,然而獨孤天威那寶貝真讓他
同岳宸風(fēng)打擂臺的話,肯定白送一條命,你想不想救他?還有你那同村的童年玩伴葛五義,
他私放了我們,這事早晚教獨孤峰知曉。這個你要不要救?”
耿照聽得熱血上涌。他與阿傻萍水相逢,憐其失聰,又想起了家鄉(xiāng)的姐姐耿縈,這才無
法袖手;但葛五義卻是受自己的連累,萬萬不能舍下不管,大聲道:“當(dāng)然要救!”
胡彥之冷笑:“但執(zhí)敬司弟子耿照自救不暇,想救哪個?只有刀皇的弟子、堂堂七品典衛(wèi)
的耿照耿大人,才有機會救人?!钡湫l(wèi)一職原本是親王府內(nèi)的侍衛(wèi)長,相當(dāng)于皇帝身邊的御
前帶刀,品秩甚高,卻毋須實際任職,逐漸演變成親王重臣們用來籠絡(luò)武林高手的酬庸手段。
尋常武官要按部就班升至七品,實屬不易。
耿照無言以對,肩膀垂落,神情十分氣餒。
胡彥之道:“小耿,我不是害你,是想幫你一把。你若想調(diào)查妖刀之事,這七品典衛(wèi)的身
分十分受用,決計比一名下人弟子方便得多?!币姽⒄彰腿惶ь^、滿臉震驚的模樣,他嘿嘿
一笑,低聲道:“你認(rèn)出了天裂妖刀,二掌院卻無動于衷,顯然當(dāng)夜琴魔臨終前所傳,是你不
是她。這個關(guān)竅一想通,剩下來的就很容易懂啦;你之所以能應(yīng)付天裂妖刀,自然也是琴魔
所傳,是也不是?”
耿照幾乎想把一切和盤托出,轉(zhuǎn)念又想:“二總管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千萬不能露臉,以
免流影城卷入風(fēng)波,如玄犀輕羽閣般萬劫不復(fù)。我已違背她的交代,鬧出這么大的事來,豈
能一錯再錯?”無法判斷該不該說出來,猶豫片刻,低頭小聲道:“我不能說。”
胡彥之“嗯”了一聲,也不生氣,忽然停下腳步,原來是客舍已至。
“正所謂‘朋友相交貴乎誠’......”見耿照吞吞吐吐、急著解釋的慌亂模樣,忙舉手安
撫,沉穩(wěn)道,“你別急,我沒生氣,也不是責(zé)備你。人都有難言之隱,重點是當(dāng)你想說的時候,
有沒有人可以聆聽?!?/p>
“你若想找人喝喝酒、聊一聊,我便在這里。我同你二哥,隨時歡迎你來?!?/p>
咿的一聲,柴扉輕輕掩上。胡彥之手扶粉壁,寬闊高大的背景緩緩前行,終于隱沒于客
舍門影之內(nèi)。日影西斜,暮靄浮動,耿照呆立在圍籬外,心空蕩蕩的,仿佛被他的磊落刺傷,
既恨自己彷徨猶豫,又覺軟弱無依;霎時天地俱遠(yuǎn),更無一物可恃。
耿照踏著夜色,匆匆回到挽香齋,書齋里已點起高燭,橫疏影正伏在案前振筆疾書,雪
白細(xì)潤的小巧額角上垂落一縷濃發(fā),鬢邊微帶輕潮,頰畔黏著些許發(fā)絲,裸露的胸口嫩肌布
滿密汗,連微噘的上唇都潤著一小片水珠,襯與金絨似的淡淡汗毛,分外可人。
耿照這才發(fā)現(xiàn):比起尋常女子,二總管的體質(zhì)著實易汗,整個人如水捏就,被燭火燈焰
微烘著,便沁出一整片瑩潤香汗,清幽如梅的體香被汗水體溫一蒸,驀地馥烈起來,活像是
煮化在糖膏里的茉莉花醬,濃郁之外,又說不出的溫甜適口。
他自從領(lǐng)略過女子的好處,眼中所見、耳中所聽,甚至鼻中所嗅,都與過去大不相同。
同樣是高高在上的二總管,從前只覺她親切、美貌、精明強干,梳妝打扮都極好看;如今所
見,卻是她伏案寫字里那雪潤潤的藕臂線條,滾動著破碎汗珠的酥膩肌膚,還有那雙飽滿尖
翹的渾圓乳廓--
沉甸甸的乳房下緣裹著兜錦衫紗,被主人輕擱在幾你案上,仿佛為了減輕巨乳對肩背造
成的沉重負(fù)擔(dān)。沃腴的乳肉被堅硬的烏檀桌板托高撐擠,乳質(zhì)既綿軟又尖挺......
耿照佇立在門前許久,始終沒跨過檻兒來。最后,還是橫疏影先瞥見了他。
“進來?!?/p>
耿照回過神來,只覺面紅耳熱,訥訥地摸進書齋里,垂手立在一旁。
“坐下。”橫疏影頭也不抬,繼續(xù)寫字;寫完一封,又取過一帖空白書柬。
耿照四下張望,不見其他隨班行走,知她摒退左右,定是要狠狠責(zé)備自己一頓。思慮至
此,心中反倒釋然,見她提腕往硯臺里捺了幾筆,起身趨前,拿起青瓷水注與騰龍貢墨替她
研墨。
“回去坐好?!睓M疏影繼續(xù)低頭書寫,仿佛連撥開他的手都嫌麻煩,片刻工夫都不肯浪
費。耿照悚然一驚,倉促間聽不出她的口氣起伏,只覺甚是不善,低頭快步而回;直到坐下,
才發(fā)覺水注墨條還捏在掌里,一手一物,就像小孩兒拿著波浪鼓,模樣頗為尷尬。
轉(zhuǎn)眼橫疏影又寫完一折,要研墨卻又不見家生,抬頭見他回來也不是、坐著也不是,手
足無措的呆樣,圓睜杏眼便要發(fā)作;瞧著瞧著,忽然“蹼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笑直如冰消瓦解、滿室生春,耿照都看傻了。橫疏影一笑之下,再也板不起臉兒,
雙頰暈染,咬了咬豐潤的唇珠,又氣又好笑,嗔道:“杵在那兒做甚?快還墨條來,凈礙事兒!”
耿照如獲大赦,自己也覺得好笑起來,忍笑趨前研墨,漸漸不再忐忑。
橫疏影微側(cè)著秀靨提筆寫字,淡然道:“你現(xiàn)下是七品典衛(wèi)啦。要注意言行,打從明日起,
莫要再干這等差使了。”耿照心中有愧,低道:“是?!毖兄翝獾m可,輕輕放下水注墨條,
快步回座。
橫疏影擱下筆,指著手邊的頭兩封書柬。
“這封是呈給吏部的公文,第二封則是發(fā)給掌理皇室事務(wù)的宗正寺,明日一早我便派快
馬馳報京城,兩頭遞交。主上無戲言,他既讓你做流影城的典衛(wèi),你就得拿出七品武勛的樣
子來,關(guān)于服儀進退等我會再找時間教你。典衛(wèi)是正七品的散官,年秩八十石,每月另支薪
俸四千錢,足夠你在家鄉(xiāng)買塊良田,為姐姐置辦嫁妝,安心奉養(yǎng)老父?!?/p>
耿照羞愧難當(dāng),雙手緊握扶手,低頭不敢說話。
橫疏影指著剛寫完的另一封便箋,那是流影城內(nèi)通用的關(guān)條。
“明天,我讓巡城司派出一批武裝輜重隊,往龍口村接你父親和姐姐入城。你今日在不
覺云上樓插手天裂刀之事,雖救了岳宸風(fēng)一命,可別奢望他會感激你。你當(dāng)眾掃了他的顏面,
以鎮(zhèn)東將軍府耳目之廣,難保不會牽連你的家人。”
耿照感激之余,心中不禁掠過一抹寒意。
他并未天真到以為岳宸風(fēng)會感念他的出手,而是此刻才忽然省悟:隨著“耿照”這個名
號為人所知,如姐姐、父親這般平凡安居的小老百姓,竟也成了“八荒刀銘”岳宸風(fēng)及鎮(zhèn)東
將軍的對頭。昨夜長孫日九的提醒言猶在耳,今日竟已不幸應(yīng)驗。
江湖之險惡,令耿照不寒而栗,喃喃脫口:“原來我竟救錯了他?!?/p>
橫疏影輕哼一聲,怫然不悅:“你午間于禁園,沒做對過一件事。”她若狠狠責(zé)?一頓,
耿照心里或許好受些,此刻只覺滿腔歉咎,既心疼她此后將無止盡的勞心勞力,以應(yīng)付接踵
而來的麻煩,又惱自己無力解決困難,低頭道:“小人知錯......”陡地想起橫疏影的叮嚀,訥
訥閉上了嘴。
橫疏影嘆了口氣,玉手輕覆書柬,輕聲道:“我倦啦,你先下去罷。有什么事,我們明兒
再說?!惫⒄者€待開口,她一舞紗袖,俏臉上的神情毫無轉(zhuǎn)圜。耿照莫可奈何,長揖到地,
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如果能夠,橫疏影其實還想再留他片刻。
倒不是真想責(zé)備他什么,只是看著這有時精明、有時又憨傻得可愛可笑的少年,她就不
由自主輕松起來,就像......就像是同自己的弟弟在一起似的,便只說說笑笑,聊些不著邊際
的事也很開心。
但今夜不行。橫疏影另有要事,不得不打發(fā)他離開。
她一回到挽香齋,那張紙頭已擱在桌上,混在一大堆攤開散置的賬冊圖卷里,旁人看來
直是藏葉于林,就是刻意翻找也未必能看見。但對凡事自有一套綿密理路的橫疏影來說,那
淡黃色的薄脆紙箋異常刺眼,仿佛放置之人已透徹她獨有的思考模式,以暗碼大剌剌地向她
示意,模樣張牙舞爪。
--“回帖”已至,刻不容緩。
箋上有四道藏青色的爪痕,斜斜跨過巴掌大的紙面,拓印似的斷續(xù)痕跡透著一股邪氣,
仿佛是某種禽類所留。橫疏影目送耿照走遠(yuǎn),小心地閉起門窗、放落紗帳,確定四下無人之
后,才將紙箋靠近燭火。
燭焰一攫紙尖,“蹼!”綻出一蓬青煙,吞吐卷曲的煙絲凝聚成團,并不散逸,一下化成
巨大鉤喙,一下又像是猙獰的趾爪,最后幻化成兩道蓋天鵬翼,抖擻著向虛空中飛去,眨眼
消失不見,連些許余燼都沒留下。
青鳥,本就是仙人的信使。這是仙人之間的秘密暗號。
盡管箋上一個字也沒有,但青箋所代表的十六字意個義,早在立下血誓的那一天橫疏影
便已記熟。收到青箋后,必須在規(guī)定時限內(nèi)趕至某地,沒有理由、沒有借口,不惜一切代價。
“絕對服從”,原本就是血誓書里的一部分;由地獄重生的惡鬼們,除了復(fù)仇的目標(biāo)與自身的
欲望,只剩下一個必須服從的物件。
--是夜子時,九幽泉下;古木鳶令,“姑射”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