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裂蛛綱 第二十折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兩人對望良久,耿照才開口問。
“你是說笑呢,還是認真的?”
“好話不說第二遍?!崩虾柫寺柤?,起身松筋扭頸、活動肩臂,笑道,“喂,天快亮啦,
咱們再來打過一回。這次不把你打得哭爹叫娘,以后便換我喊你一聲‘老耿’?!?/p>
“你可要說到做到啊,小胡?!?/p>
胡彥之果然說到做到。
兩人一直打到天亮,胡彥之的速度較之前快了豈止一倍,刀刀挾著渾厚的內力,全都砍
在耿照鞘上。這是一埸內力與體力的比拼;到后來,耿照根本顧不上攻擊,須雙手合力才能
架住他一砍。老胡一刀比一刀更快、一刀比一刀更沉,刀勢連綿不斷,鈍重的轟擊聲伴隨著
荷塘急雨般的碎點節(jié)奏,在半個時辰內從未停過......
激斗之間,胡彥之一聲大喝:“著!”
鏗的一聲激越清響,兩刀斷成四截,木鞘凌空撞碎,扭曲的銅件與無數(shù)木屑應聲爆開。
耿照整個人被震飛出去,和身摔進一小叢灌木里,落地時汗水飛濺如洗,彷佛剛從水中撈起
一般。
他以斷刀拄地,掙扎站起,雙臂不聽使喚地顫抖著。
胡彥之也是大汗淋漓,隨手把斷刀一扔,掀衣抹汗,大笑道:“痛快!學武就是這點好,
當真痛快!”耿照卻一臉苦哈哈的,掙扎著爬到樹蔭下,倚著樹干支撐疲軟的身體:“哪里痛
快?是揍完人通體舒暢么?”
胡彥之正色道:“小耿,我在江湖道上也算是一號人物了,方才全無留力,鐵了心往死里
砍。這都砍你不死,你應該要很開心才對,堪稱進步神速??!若非遇上我這位名師,誰能在
一夜間辦到?”到院落一角的井欄邊打水,抄幾口飲下,提桶自往頭上一澆,“嘶--”竄起
陣陣熱氣。
他又將木桶縋入井中,滿滿打了一桶。耿照心中一陣不祥,動念欲起,誰知身體卻不由
自主,腹肌、肩背緊繃得像要抽筋似的,才一用力便痛得坐了回去。胡彥之像洗馬般整桶水
潑來,淋得他灦發(fā)披面,渾身狼籍。
“很痛快吧?年輕人就是要多運動,放眼星空,胸懷大志!今晚同一時間,我們空中再
會?!?/p>
耿照一路扶著庭樹院墻,齜牙咧嘴回到了寢居,所幸沒與什么人照面,不必多費唇舌解
釋。正自慶幸,忽見院門前立著一名嬌俏小婢,遠遠見得他來,忙不迭地揮手歡叫道:“典衛(wèi)
大人!”
他毫無準備,陡被一喚,臊得無地自容,片刻才想起是二總管的貼身侍婢,名叫時霽兒。
橫疏影除了就寢以外的其他時間,幾乎都花在流影城上,每日少則五、六個時辰,多則七、
八個時辰,都由鐘陽等隨班行走服侍,只有一名婢女照拂沐浴、更衣等女子私密事。
不同于一般閨閣習性,橫疏影身邊的侍女都做不長,多半服侍個幾年,便打發(fā)一筆豐厚
妝奩,安排她們回故鄉(xiāng)嫁人。是以她的婢女不像那些王公寵姬的身邊人,會仗著主子的勢頭
作威作福,旁人皆懼。
時霽兒芳齡十五,前年才被二總管選去做丫頭,生得一張嬌俏可人的圓臉蛋兒,個性十
分開朗活潑,是許多執(zhí)敬司弟子的夢中情人。耿照遠遠見過幾回,從來沒跟她說過話。
“二總管吩咐婢子來服侍典衛(wèi)大人更衣?!睍r霽兒嘻嘻一笑,推他進屋。
同寢的長孫日九早已不見人影,桌上置著一只紅漆木盤,盛著一襲疊好的云雁細錦袍,
其余如單衣、棉褲、革帶等無一不備,還有一雙白底厚納,烏染高袎的簇新氈靴。耿照千恩
萬謝才把時霽兒“請”出房間,打了滿盆的清水拭凈身體,快手快腳換好衣服,里外居然無
不合身。
時霽兒推門而入,眼睛一亮,掩嘴笑道:“典衛(wèi)大人換了新衣裳,人都精神了起來?!碧?/p>
他拆發(fā)梳理,重新挽了個髻,髻中松松地包著一小塊揉成團兒的紗帛,再以綢帶扎緊髻根。
“好了!”時霽兒輕聲歡呼,將磨亮的小圓銅鏡推到他面前?!斑@下子,典衛(wèi)大人也像是
京城來的貴公子了呢!”耿照恨不得鉆進地洞里去,拿眼一瞧,卻見鏡中之人膚色黝黑,濃
眉大眼、衣裝整潔,簡直是另一個人,半點也不像自己。
時霽兒笑道:“再配一把刀,那可真的是威風凜凜啦!”小腦袋一歪,不由贊嘆:“二總
管的眼光真是好,不只挑自個兒的衣裳好看,替別人挑的也一般好看。”
“這衣服......是二總管替我挑的?”
“是??!昨兒下半夜,二總管親自起身挑了這些,讓織工吊起來,只說‘這里改短些’、
‘那里收一點’,便教人當場裁量改好,喚婢子送了過來?!睍r霽兒抿嘴笑道:“典衛(wèi)大人一
定為本城立了大功,才得二總管這般看重。”
耿照臉上一紅,暖意頓生。離開龍口村后,多半是他關心別人吃的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少有人為他這般著想,連身形都深印在腦海里,無須度量便能裁縫合身;想著想著,仿佛又
回到童年的長生園,日日盼著山道盡頭忽現(xiàn)一抹苗條嬌影,那美麗和氣的大姐姐又挽著盛了
瓜果糕餅的小竹籃,來陪自己游戲說話。
“二總管另為典衛(wèi)大人安排了一處獨院,請大人隨我來。”
耿照自然沒有拒絕的份,正要起身,卻見長孫日九推門進來。
長孫望著他一愣,失聲道:“耿照?”骨碌地咽了口唾沫,神情極是怪異。耿照十分鎮(zhèn)定,
轉頭拱手:“能不能麻煩姐姐在外頭稍等片刻?我與他說幾句就好,不會很久的?!睍r霽兒極
是知機,福了半福,碎步掩門而去。
門才關上,長孫日九已然憋不住,捧腹大笑:“合著你同世子拜了把子,怎么都穿成一個
樣兒?”耿照哈哈一聲,一拳揍上他的肩膀:“誰跟你一個樣!”牽動腰腿肌肉酸處,也疼得
哼哼唧唧。兩人打鬧片刻,耿照心頭頓松:“也只有他。不管我變成了誰,日九總是日九。”
長孫日九瞥了他幾眼,低頭哼笑。
“你今晚不會會這兒睡了吧?”
耿照被說中心事,收起笑聲點點頭。
“是??!等安頓下來,我再來找你?!?/p>
長孫不置可否,片刻才說:“二總管剛才找我去?!?/p>
耿照見他目光中殊無笑意,不覺一凜。
“凈問你得事,我一推二五六,都說不清楚。只說你睡覺打呼磨牙,偶爾還偷尿尿?!?/p>
長孫日九眉頭一松,忍著笑一本正經(jīng)地說。耿照也笑了,揍他一拳:“偷尿尿得人是你吧?我
幾時干過這等鳥事?”
“咱兩同睡一床,也別分是誰尿的了,好生見外。”長孫湊近低聲,神秘兮兮的問:“倒
是你。幾時搞上了二總管?弄得人家這般牽腸掛肚得,到處找人打聽愛郎心思?!?/p>
“去你的!小心你的嘴?!惫⒄沼趾脷庥趾眯Α?/p>
長孫日九猥褻得笑了一陣,突然閉上嘴巴,不再說話。耿照明白是分開得時候到了,故
作開朗得模樣,笑道:“我雖不住這兒了,人總還在城里。等那廂都摸熟了狀況,沒準能常來
找你?!?/p>
“二總管問了我很多事,但我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必說謊。”長孫自說自話,轉
過身去收拾床鋪,聲音輕描淡寫得,聽不出什么起伏,最后兩句卻透出一股肅殺:“此間是非
地,自己要小心?!?/p>
時霽兒領著他來到一棟獨門獨戶得別致小院,倒比老胡得客舍還更寬敞些。此地距離二
總管得別院很近,印象中也是她得休憩所之一,窗明幾凈、擺設簡單雅致,空氣里似乎浮挹
著淡淡得梅蕊清香。
耿照不禁想起當日在響?中,二總管那既豐腴潤又緊致結識得胴體、既優(yōu)雅又嫵媚動人
得舞姿,不覺有些暈陶陶得,竟兒心猿意馬起來。
臥室得墻上懸著一把墨鞘單刀,耿照浸淫鍛造術已久,不假思索,本能得取下觀視。那
刀甫一出鞘,房中便亮起一泓青光,顯是快銳非常;刀鍔上有“應化萬千”四字落款鐫刻,
課程指甲般小小一方,其中“萬”字故意鐫城草書簡體,顯是出自城中首席大匠屠化應之后。
“二總管交代,這房里所有得東西,都是典衛(wèi)大人得?!睍r霽兒福了半福,甜笑道:“典
衛(wèi)大人好生歇息,婢子晚些再來看您?!?/p>
耿照赧然道:“姐姐別叫什么大人啦,當真別扭得緊?!?/p>
時霽兒眼珠滴溜溜一轉,笑道:“你年紀比我還大呢!還不是叫姐姐什么得?”
耿照不覺失笑,想了一想,道:“好吧,以后你就叫我耿照,那我叫你什么?”
時霽兒道:“二總管都喊我霽兒。不過若有旁人在場,我還是得喊‘典衛(wèi)大人’,要不,
二總管知道了肯定生氣得?!?/p>
“一言為定?!惫⒄招Φ?。
“那我走啦。中午再來給你送飯!”
時霽兒蹦蹦跳跳去了,偌大得房里只剩下耿照一人,靜得有些空冷。他平日里勞碌慣了,
一下子沒了頂上人使喚,反倒不知該做什么好,怔怔坐在桌旁,仔細把玩著那柄屠化應親鑄
得碧水名刀,不知不覺消磨了一個上午。
正午時分,時霽兒果然提著食盒來了,手腳俐落得布菜盛飯,服侍他用膳。耿照頗不習
慣,見桌案上四菜一湯、有肉有魚,咋舌到:“這么多菜,我一個人怎么吃得完?你也一起來
吃罷?!睍r霽兒圓睜杏眼,嬌嗔到:“那怎么行!沒規(guī)矩。”
身旁緊挨著一名嬌俏可人得妙齡少女,一雙妙目盯著自己吃飯,耿照渾身都不對勁;想
了一想,將大半碗飯倒入湯碗里,用調羹往盤中各舀一勺菜摻和,卻把剩下得小半碗飯及干
凈得牙都留給了時霽兒。
他拉過一張鼓腹圓凳,講凳面拂拭干凈,笑道:“你也一塊吃吧!我吃這碗就好。”
端起湯碗攪和飯菜,稀里呼嚕得吃了起來,時霽兒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得看了半天,忍
不住噗哧一笑,掩口坐了下來:“你這人,怎么這么有趣!”
耿照笑道:“從前在鑄煉房,大伙兒都是這樣吃得。干飯難以吞咽,吃不快,拌了菜湯能
多吃幾碗?!睍r霽兒笑得直打跌,掩嘴道:“哎喲,又不是喂牛,吃這么快作甚?”
“幾十個人吃一鍋飯,慢些便搶不到啦?!?/p>
時霽兒托腮看他扒飯,轉眼便將見底,輕輕嘆了口氣,舉箸往他碗里夾了了幾塊菜肴,
瞇眼笑道:“那你吃慢些,我可搶不過你。”一邊替他添菜,自己也小口小口吃了起來,模樣
倒像個老氣橫秋得小姐姐。
“霽兒,你不用服侍二總管吃飯么?”耿照突然問。
時霽兒嘆了口氣。
“二總管正忙著,沒空吃飯,在給四大劍門寫信呢。你在不覺云上樓大大露臉,只怕鎮(zhèn)
東將軍府一逮到機會,便要生事。二總管說:‘亡羊補牢,時猶未晚?!幌冉o四大劍門一個
說法兒,到時腹背受敵,可就大大不妙?!?/p>
耿照心中愧疚,默默放下碗匙,食欲頓消。時霽兒陪他坐了會兒,才收拾碗筷離開。
往后三日,時霽兒按時送來三餐,陪他同吃;耿照下午睡得飽足,夜里便隨胡彥之尋僻
靜處練那‘無雙快斬’,一練就是一整夜,無招無式得無雙快斬固然是奇,胡彥之得教法更是
奇中之奇,沒有廢話,不浪費時間,直接從對打中鑄煉技巧。
到了第三天清晨,兩人舍去鋼刀,改以粗大得硬木過招。
“你得攻擊我已經(jīng)擋不住啦?!崩虾荒~汗,笑容急豪邁又滿足:
“我沒有把握在全力施為之時,能夠不傷到你。改用木頭還是周全些?!?/p>
耿照精神大振,哥兒倆又練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停手,各自回屋歇息。
他在屋里呆坐了三天,既等不到橫疏影召見,又不敢到處亂跑,越等越是心浮氣躁,暗
自焦慮:“那晚二總管不讓我說話,這幾天有悄無聲息,莫非是真惱了我?”挨到傍晚時分,
忽聽院里傳來細細哼歌聲,確實時霽兒提早送晚膳來。
“霽兒,我......我想見二總管,有些話我想同她說。”
時霽兒略微停頓一下,才又繼續(xù)擺布飯菜。
“還是別了吧?二總管兩天沒睡啦,現(xiàn)下正在歇息。”
兩晝夜未曾合演,顯然妖刀之事得后續(xù)處理十分棘手,遠超過耿照得想像。時霽兒叨絮
著:“......赤眼妖刀是要交給埋皇劍冢得蕭老臺丞,還是留著應付鎮(zhèn)東將軍府得索討,得先掌
握足夠得情報;主上堅持留下天裂妖刀,給那個叫阿傻得怪小子用,如何才能向武林道上交
代,也得打通許多關節(jié)。還有另一把萬劫妖刀據(jù)說遺落在本城附近,這幾日尋城司得兵馬分
作三班,日夜不停得外出找尋,每一班都要向二總管匯報,由二總管在執(zhí)敬司得巨幅地圖上
逐一標示,縮小范圍......”
耿照捏緊拳頭,發(fā)出輕微得克啦聲響。
赤眼??伺樱炔荒芙唤o埋皇劍冢,更不能落到岳宸風這等人得手上,否則一有人保
持邪念,將導致無數(shù)女子受害;妖刀對刀主只有殘害,絕無裨益,阿傻身子瘦弱、指掌已殘,
更不能讓他拿天裂去挑戰(zhàn)岳宸風!
還有萬劫。一旦離開了寸草不生、魚蝦難存得無生澗,無論是誰碰了那把刀,都將造成
比碧湖更大得災害,屆時又該如何收尾?
(全怪我。這一切......全都是我得錯?。?/p>
累積多日得焦慮、彷徨與自責,倏地爆發(fā)開來,耿照仿佛看見二總管伏案操勞、花容消
減得模樣,沒來由得一陣心痛,霍然起身,頭也不回得沖出房間!
時霽兒慌忙教導:“哎!耿照,你......你去哪兒?”
“我找二總管去!”語音未落,人早已不見蹤影。
※ ※ ※
憑著直覺,耿照并未前往執(zhí)敬司火二總管得書房挽香齋,而是奔向那晚他帶著老胡、染
紅霞等入城時,鐘陽領他們前去得那座偏院--過去耿照煩惱時,也不希望在眾人眼前晃蕩,
寧可躲在一個安靜不受打擾得地方,獨自一人沉淀面對。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和二總管說什么。或許是一句抱歉,或許是求她親口原諒,或許能
利用琴魔前輩殘存得些許記憶,為關愛她、照顧她,卻因為他得膽大妄為二身陷風暴得二總
管排憂解難--
七品典衛(wèi)得頭銜此時發(fā)揮了在哦用,他飛奔如電,沿途卻無人敢阻。二總管得偏院左近
一向不受打擾,連侍衛(wèi)崗哨也無,耿照沖過了空蕩蕩得曲折回廊,雙掌一推,砰得一聲,兩
扇朱紅門扉彈了開來,忽然一陣熱氣鋪面,小小得畫堂之中白霧繚繞,如燒水煙。
耿照心頭一驚:“莫不是失火了?”揮散水霧一躍而入,到處不見她得蹤影,那熱騰騰得
武器確實由一扇畫屏之后冒出來得。他三步并作兩步饒了進去,霧氣更濃;奮力揮開滿目蒸
騰水汽,不覺一怔。
屏風之后,置著一只橢圓形狀得大木桶,橫疏影全身赤裸,閉目浸于桶中,那蒸騰得濃
濃白霧正是來自桶中水面,光看便知水溫正熱,浸得人通體舒泰。
他放落濃發(fā),被沾濕得發(fā)束一縷縷垂落在木桶之后,兩條雪酥酥得細直藕臂攔在桶緣,
裸露楚膚質細潤、線條姣好得腋窩來,腋下光潔,令人忍不住想湊上去輕咬一口,細細舔舐;
微波之上,聳出一對白膩得渾圓半球,水珠沿著飽滿得弧面滑落,水下隱約兩點細嫩乳梅,
淡淡得淺橘色酥柔粉潤,乳首昂然尖挺,亟欲翹出水面,十分動人。
耿照看傻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橫疏影似乎是疲憊至極,粉勁倚著桶緣向后仰,巧致得
下頜微微抬起,豐滿已極得碩大胸脯起伏有致,伴隨著一陣輕細微鼾;適才耿照破門而入,
居然都沒將她驚醒。
待得片刻,溫泉熱氣從敞開得門窗逐一散去,桶里得嬌軀更是一覽無遺。
橫疏影個頭嬌小,或許因為擅舞之故,雙腿比例極為修長,兩條粉光致致得筆直玉腿交
疊在桶中,腿心夾著一團白皙飽膩得渾圓隆起,烏黑得細毛在水中飄散,不住輕輕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