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推動“悔意”這種負面情緒而言,恨顯然比愛更有效率。
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問061:“以前沒有人像我這么玩過?”
061說:“據(jù)我所知,沒有。”
池小池好奇:“為什么?”
061說:“怕事態(tài)超出掌控;怕崩人設;怕后悔值不是這樣計算的,白費功夫,功虧一簣?!?/p>
池小池卻道:“就是這個。你沒覺得不對?”
“……這種心態(tài)還算正常吧?!?/p>
“我沒說心態(tài)。我說的是數(shù)量?!背匦〕貑问终碓谀X后,“人有千面,沖動,冷靜,不計后果,瞻前顧后,喜歡冒險,安分守己,狠辣,溫和,果斷,猶豫……各種各樣。但我怎么覺得這些人瞻前顧后的性格,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
池小池這番話,讓061后腦勺猛地一寒。
這個猜測完全不能細思,因為061發(fā)現(xiàn),其他系統(tǒng)不論,自己帶過的宿主,性格都極為相似。
……都是軟弱、沒主見,膽怯,基本不會違抗任何規(guī)定的人。
但061很快又找到了合理的解釋。
061說:“但系統(tǒng)把你選進來了。這要怎么算?”
池小池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嗯……”
恰在這時,程沅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打進來的。
池小池隨手接了起來:“你好,哪位?!?/p>
電話那邊是一個中年男人,操著一口濃重的口音:“你是程沅?我是楊白華他爸?!?/p>
池小池很想皮一下,這么巧,我也是。
但是他態(tài)度收斂得很,溫溫柔柔的,完全是一副好孩子腔調(diào):“啊,伯父好?!?/p>
根據(jù)電話那邊的回聲判斷,對方應該開了擴音,現(xiàn)在應該不止一雙耳朵在聽他說話。
楊爸說:“你明天有空么得?你嬸子想找你聊聊?!?/p>
池小池讀過程沅的記憶,楊爸軟弱,除了干活外任何家事都沒他參與的份兒,楊媽則是個彪悍性子。
顯然,后者更難料理。
池小池沒有為難楊爸,道:“好,地點由我來定。上次叔叔阿姨來市里玩,我沒能陪你們,明天一頓飯至少由我來請。具體什么時間約,約在哪里,我聯(lián)系楊白華?!?/p>
“把你爸媽也叫來吧?!?/p>
“我爸媽很忙,視情況而定吧,我也不確定他們能不能來?!?/p>
這一手嫻熟的反客為主已經(jīng)超出了楊爸的應對能力,他吭哧了半天才憋出個謝謝來,匆忙掛了電話。
061問:“你要去?一個人?”
池小池說:“這不還有你嗎?!?/p>
061說:“到時候鬧起來……”
池小池成竹在胸:“鬧不起來的?!?/p>
直到第二天正式見面,061才明白,池小池所謂的“鬧不起來”,有兩層含義。
其一,他把見面的地點選在本地著名的空中觀景旋轉(zhuǎn)餐廳,那是個一塊七分熟的T骨牛排賣800塊的地方,環(huán)境極為講究。大家點菜、講話都輕聲細語。一旦高聲,立即會有腰間別棍的保安出面提醒。
其二,楊媽虎,池小池比她更虎。
池小池那一身在秀場里磨出來的矜貴氣質(zhì)著實不尋常,因此常常會有人忘記,他是從一間眾生雜居、煙火紛擾,為著一頭蒜就能掐著腰罵上半天架的筒子樓里走出來的。
當天,池小池把自己拾掇了一番,不說精心,至少和那間餐廳的氣質(zhì)相配。
他來得很早,把菜都點好了。
他點的都是中餐,他不至于在這方面刁難楊媽。
楊媽和楊白華一起出現(xiàn)在餐廳門口時,池小池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剛跟程沅照上面時,楊媽根本沒把他往“勾引自己兒子的小臭不要臉”上想。
和她想像中又娘又騷的形像不同,程沅頭發(fā)烏黑,沒有染發(fā),手上脖子上沒戴那些個雞零狗碎,只戴了一塊除了價格不低調(diào)外哪哪兒都很低調(diào)的表,皮膚雪白,五官秀氣,不知是不是人靠衣裝的緣故,他自內(nèi)而外透著一股慵懶的貴氣,面有微笑,卻很難摸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楊白華發(fā)呆。
他沒見過好好打扮的程沅。
當初楊白華還說過程沅,家里不挺有錢的嗎,怎么還穿白襯衫牛仔褲。
程沅得意道,我穿白襯衫牛仔褲也好看。
楊白華口上發(fā)問,心里其實門兒清。
程沅是為了不給他壓力。
就像現(xiàn)在,衣衫整齊、穿著小西裝的程沅,就給了楊白華一種若有若無的壓迫感,讓他只覺自己矮了一頭。
他尷尬地叫了一聲:“小程?!?/p>
楊媽一直在打量餐廳那過分雅致的裝潢,正是心虛時,聽到“小程”兩字,才瞧見面前笑得禮貌又客氣的青年。
看池小池只是一個人來的,楊媽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可以說這副嘴臉,跟當年她接受程家提議、答應楊白華和程沅結(jié)婚時的喜笑顏開迥然不同。
池小池不會在意這個。
身為集萬千黑粉于一身的演藝圈人士,要是他在意別人看他的眼光,他早就抑郁了。
他引著母子兩人進入包房。
這包房由一層竹簾和外界隔分開來,適宜談話,卻不適宜吵架。
楊媽顯然也意識到這里并非自己的主場,一時氣苦,坐下時便追問:“你爸媽呢?不是講好要見面?”
池小池說:“伯母,我昨天跟伯父說的是'看情況'。我爸媽很忙,實在抽不出時間來。況且我認為,成年人的事情,又不是初中生茬架,沒必要找父母來處理?!?/p>
這話讓楊白華的臉色青了又白,開口岔開話題道:“程沅,這個地方太貴了?!?/p>
“花的不是的你的錢。是我掏錢,我當然要帶伯母來最好的地方?!背匦〕貙顙屝?,“伯母,我點了幾個菜,您看著吃。如果覺得不合口味可以再點?!?/p>
楊媽拉著個螞蚱臉,一動不動。
池小池心領(lǐng)神會。
她對自己這種態(tài)度,大概是已經(jīng)從楊小燕或楊白華口里聽到了他們描述的版本,知道自己在楊小燕的事兒上不打算幫忙。
所以,在她眼里,失去利用價值的程沅活脫脫是一個把她兒子拐帶上彎路的小蕩男。
他們家找不到旁的門路替楊小燕解決事情,但楊媽又認為自己的兒子被程沅帶壞了,對這么一個人低聲下氣,她根本做不到。
所以她會采取什么策略,池小池心知肚明。
菜上來了,她不吃,池小池吃,反正心里有火的不是他。
還沒夾上兩筷子,楊媽先坐不住了:“你多大了?”
“快23。”
楊媽冷笑:“小小年紀,搞什么不好,搞這種羞死人的事情,毀一輩子?!?/p>
池小池好奇:“怎么就毀一輩子了?”
楊媽說:“男的和男的做那種事情,不嫌臊得慌。要是世界上所有的男的都搞這種不正常的事兒,世界上的人都要死絕了。”
這話說得不好聽,但池小池心平氣和。
這世界上誰都有討厭某樣東西的權(quán)利,何況楊媽這個年紀,價值觀已是堅不可摧,池小池也不打算跟楊媽舌辯這個。
而且池小池相信,這不會是她真正的來意。
果然,楊媽的下一句話是:“小燕的事兒,你得幫忙。”
池小池心說,來了。
……這是程沅的最后一道坎。
程沅和楊白華談過戀愛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楊家人不可能接受這件事,因此如果讓楊家人握住這個把柄,對程沅來說永遠會是個糟心的麻煩。
過了這個坎,他才算得上真正的功德圓滿。
他把嘴里的東西吞下,眼睛卻看著楊白華:“'得'是什么意思?”
楊媽:“我聽白華講,你是程家的人。你們處對像也處了一段時間,這事兒如果鬧大了,對你們程家不光彩?!?/p>
池小池歪歪頭,似有疑惑:“鬧大?誰要鬧大?”
楊媽鎮(zhèn)定道:“鬧不鬧大,全看你了?!?/p>
從楊小燕那里知道自家兒子被糟踐成了個同性戀,楊媽震怒之余,也找到了一條能給楊小燕解困的妙計。
在楊媽看來,有錢人都要面子,面子就是命,面子大如山,跟個男的談朋友搞對象,是要被鄰居親戚戳脊梁骨戳一輩子的事兒。
因此她志在必得。
程沅這種年紀的小屁孩她見得多了,看上去頂天立地,可一個個都是不經(jīng)事的軟蛋瓜慫,嚇唬嚇唬就能屁滾尿流。
見池小池不接腔,只悶頭沉思,她乘勝追擊道:“你是唱歌的,你們家是做生意的,名聲要是壞了……”
池小池把筷子放下,靜靜地直視著楊媽:“我名聲壞了,可以去國外讀音樂學院;我家名聲壞了,國外有生意;我在親戚里的名聲壞了,我們天各一方,大不了不聯(lián)系。”
說到這里,他唇角一挑:“但你們名聲壞了,能到哪里去?”
楊白華頭皮一麻,不可置信地看向池小池。
池小池笑容可掬地向后一靠:“這基可不是我一個人搞的,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大不了大家名聲一起壞掉,公平合理。”
楊媽沒想到池小池居然壓根不接她的茬,還反過來威脅自己,青筋都漲了出來。
楊白華臉色鐵青:“程沅,我媽是著急,年紀又大了,你別威脅她。”
“我也著急啊?!背匦〕匾粩偸?,“不過再著急,也得把自己的尾巴藏好再出門。我看伯母這么在意名聲,當然要幫她考慮。萬一你的'好名聲'傳開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姑娘愿意給你傳宗接代?”
“傳宗接代”四個字,穩(wěn)準狠地踩中了楊媽的痛腳。
楊媽差點跳起來,咬牙切齒地罵:“死艾滋!”這三個字已經(jīng)算是文明,其后的內(nèi)容是池小池拒絕描述的內(nèi)容。
總之,十全大補,營養(yǎng)豐富。
但她才罵過兩句,就發(fā)現(xiàn)四周一片靜寂。
所有人都震愕地看向她,把她看得臉燙耳熱,本來能發(fā)揮出的十成功力被硬生生憋回去,內(nèi)傷幾何,可想而知。
池小池不動如山:“伯母,可不能這么說楊白華?!?/p>
他把一側(cè)胳膊搭上餐桌,說:“還有,楊白華,你剛才說'威脅'。你弄錯了。剛才不算威脅,現(xiàn)在才算?!?/p>
他盯視著楊媽,笑瞇瞇道:“你們村的地址我知道。去年給你們買營養(yǎng)品的時候,是我去寄的?!?/p>
“如果你敢鬧,我就敢說楊白華性功能障礙,發(fā)傳單,送錦旗,實在不行,刻塊碑樹在你們村口也是可以的。我們慢慢來,不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