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韞走得極快：“明日挑選精兵，你護著他們出城。張輝是趙玥的走狗，只要你們控制住趙玥，看在趙玥和梅妃肚子里那個‘孩子’的份上，他都不敢動你們。到時候你將楚瑜送……”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一時之間，他竟發(fā)現(xiàn)，天下之大，他竟然不知道要將楚瑜送到哪里，才是安穩(wěn)。
顧楚生也知道他停頓下來的原因，片刻后，他嘲諷笑開：“我該將她送到哪里去？”
“白州被北狄所擾，昆州與燕州僵持，瓊州華州在宋四手里早晚被人吞噬，洛州被陳國拖著，其他各州諸侯林立，戰(zhàn)火紛亂，我想讓她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衛(wèi)韞沉默著，好久后，他抬眼看著顧楚生：“顧楚生?！?/p>
“嗯？”
“那就去白州。你們在白州等著，”衛(wèi)韞神色平靜：“我已經(jīng)安排好一切，這天下總有太平的一日?！?/p>
他與趙玥，都給各自珍愛那個人留下了退路，無論是他贏還是趙玥贏，這天下終究會有一個結局。
“那你呢？”
顧楚生看著他：“明日你會與我們一起出城嗎？”
衛(wèi)韞提著長槍，他似乎是愣了愣神，片刻后，他笑起來：“不了?！?/p>
他溫和道：“我太了解蘇查了。他恨我入骨，我若走了，他一定要拿華京的百姓泄憤。我不能走?！?/p>
顧楚生沒說話許久后，他終于道：“你會死。”
衛(wèi)韞面色不動，他發(fā)著愣，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吶吶發(fā)出了一聲：“啊，我知道?！?/p>
他來時就知道，也做好了準備。
“可是，哪又怎么樣？”
衛(wèi)韞笑了笑：“我有得選嗎？”
他一輩子的路，哪一次，又有得選？
他轉(zhuǎn)過身，笑著道：“顧兄，走吧，我們先回府好好吃一頓吧?！?/p>
顧楚生沒說話，衛(wèi)韞抬手去搭顧楚生的肩，仿佛哥倆好道：“顧兄，以后要麻煩你……”
“放開?！?/p>
顧楚生抖開他的手：“我不和你稱兄道弟?！?/p>
“顧兄……”
“滾！”
“好吧，”衛(wèi)韞嘆口氣：“顧大人，”他言語里有了哀求：“我有一個忙，想要你幫一下?！?/p>
“嗯？”
“明日阿瑜就要出城了?！?/p>
“嗯。”
“我想，今晚能不能在顧府舉行一次喜宴?！?/p>
顧楚生頓住了步子，衛(wèi)韞目光里帶了幾分柔和：“我一直同她說要娶她，我怕來不及?！?/p>
顧楚生抬眼看他，衛(wèi)韞眼中帶著笑意：“就想著，能不能先和天地說一聲。人一輩子做過什么事，總該有個儀式，有個見證。”
“你當我顧府是什么地方？”
顧楚生聲音里帶著冷意，衛(wèi)韞沒說話，他就靜靜看著他。
那一瞬間，顧楚生不知道為什么，驟然想起上輩子，衛(wèi)韞上輩子似乎和如今的他截然不同。
上輩子的衛(wèi)韞喜歡穿黑衣，如今的衛(wèi)韞喜歡穿白衣。上輩子的衛(wèi)韞走到哪里，都是人間地獄；如今的衛(wèi)韞站在那，便是春暖花開。
可是從未變過的是，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這個人都沒有放棄過大楚，放棄過百姓。
他其實完全可以走，走了也不過就是留下一個罵名。
但人一輩子罵名又算得了什么？上輩子多少人罵他殘暴，不也一樣過了嗎？
名聲哪里比得上性命，這一城百姓，又與他有什么干系？
他想叱責他，然而卻在對上對方清明的眼時，什么都說不出口。
他有些不忍去看對方的眼睛，摔袖轉(zhuǎn)身，然而走了幾步后，他終于頓住步子，冷著聲道：“我讓人問問阿瑜?！?/p>
說著，他疾步走上前去，衛(wèi)韞愣了愣，隨后高興笑開。他跟上去，歡喜道：“顧兄，我便知你是個好人……”
顧楚生回了家里，他終究是自己問不出口那句話的，他讓人去問了楚瑜，楚瑜正在屋中聽著人報著外面的情景，便看見顧楚生的管家走進來，面上有些哭笑不得道：“大小姐，我家大人讓我來問問您，今夜想為您辦一場婚事，您方便嗎？”
楚瑜愣了愣：“婚事？”
“是，衛(wèi)王爺托我家大人來問，今夜為兩位舉行一場婚禮，雖然簡陋些，但也是大家伙做個見證，王爺問您愿不愿意。”
楚瑜反應不過來，她呆呆看著管家，她本想問為什么要在此事舉辦婚事，然而卻又驟然想到外面十萬鐵騎。
衛(wèi)韞要在此時辦婚事，怕是存了和華京共存亡的心了。楚瑜倒也不以為意，她明了過來后，低頭笑了笑，隨后道；“好?！?/p>
楚瑜贏下來，大家立刻去張羅起來。顧楚生本就準備了嫁衣婚服，臨時便讓人拿了出來。
衛(wèi)韞換著衣服的時候，顧楚生站在他身后，衛(wèi)韞小聲道：“顧兄，這件衣服是不是小了一點……”
“我的尺寸。”
顧楚生冷冷開口，衛(wèi)韞愣了愣，抬起頭來，看著顧楚生，意味深長。
顧楚生譏諷一笑，轉(zhuǎn)過頭去，
等衛(wèi)韞換好衣服后，顧楚生道：“一切從簡，拜個天地喝個喜酒算完事了?！?/p>
衛(wèi)韞笑意停不下來，應聲道：“這事兒我沒經(jīng)驗，聽顧兄的?！?/p>
顧楚生往前走著的腳步微微一頓，轉(zhuǎn)過頭來，冷著聲道：“把喜服給我脫下來！”
“我錯了，”衛(wèi)韞趕緊賠笑：“是我沒其他意思，我錯了。”
顧楚生冷著臉回頭，領著衛(wèi)韞一路往前去。走到庭院中央時，他看見楚瑜早早候在那里，她穿著合身的喜服，帶著蓋頭，靜靜站立在那里，就帶了一種讓人安定的力量。
衛(wèi)韞靜靜看著那個人，突然就不敢上前去，還是顧楚生開口道：“怕了？”
衛(wèi)韞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情怯而已?！?/p>
說著，他走上前去，來到楚瑜身前。
楚瑜手里握著紅綢，他握起紅綢的另一端，楚瑜知曉他來了，忍不住顫了顫。
籠統(tǒng)算起來，這是她第三次嫁人，然而直到這一次，她才第一次感受到那種，歡喜的、圓滿的、帶著期許和說不清的溫柔的情緒。在這個人握著紅綢的那一刻，她就覺得，這一輩子，就該是這個人了。
第一次嫁人的時候，她還年少，莽莽撞撞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對方喜不喜歡自己，于是成婚的時候，忐忑不安，又茫然又高興，還帶了些擔憂和恐懼。
第二次嫁人的時候，她心死如灰，那一場婚于她而言，更多只是責任和救贖，她仿佛是完成任務，又從那場任務里，體會出了幾分溫暖和善意。好像對世界徹底絕望的人，從一片廢墟中，扒拉出那么點可憐的顏色。
而這一次嫁人，她終于明白，一份喜歡，一場愛情，一段姻緣，應當是什么樣子。
她跟隨著他的腳步，他如同當年的衛(wèi)珺一樣，小心翼翼走在她前面，似乎隨時怕她摔倒一般，走過門檻，他還要刻意停下腳步，小聲說一句：“小心腳下?！?/p>
然后扶著她，走進屋中。
楚瑜低著頭，她在蓋頭下看不見衛(wèi)韞的模樣，卻猜想著這個人必然同自己一樣，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
在場沒有兩人的高堂，于是他們就對著前方的位置虛虛一拜，然后又轉(zhuǎn)過身，拜了天地。等到夫妻對拜，衛(wèi)韞靜靜看著她，好久后，鄭重彎下腰來。兩人額頭輕輕碰了一下，都僵住身子，隨后衛(wèi)韞笑起來，他笑聲傳到楚瑜耳里，她也忍不住笑了。
而后長月晚月扶著楚瑜進了洞房，其他人就拖著衛(wèi)韞去了酒桌。
一群青年男人喝喝鬧鬧，就連顧楚生這樣的人，都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所有人都有些醉了，衛(wèi)韞卻還是很清醒，顧楚生坐在他對面，眼里有些迷蒙，他見大家都醉了，自個兒突然開口：“其實我兩輩子都沒想過，我會參加她婚禮?！?/p>
衛(wèi)韞抬眼看他，顧楚生撐著頭，低低笑起來：“我一直以為，我和她的結局，要么白頭偕老，要么不死不休?！?/p>
衛(wèi)韞沒有言語，顧楚生有些迷蒙：“衛(wèi)韞，你好好待她?！?/p>
“顧兄，”衛(wèi)韞笑了：“這句話，當我同你說才是?！?/p>
顧楚生愣了愣，他抬眼看向衛(wèi)韞，衛(wèi)韞面上帶著笑容，舉起酒杯來：“顧兄，”他認真道：“日后好好待她?！?/p>
顧楚生靜靜看著衛(wèi)韞，衛(wèi)韞迎著他的目光，溫和道：“你與她只是錯過而已，沒在最好的時候遇見對方，那時候你和她都年少，日后好好珍惜彼此，會好的。”
說著，衛(wèi)韞將酒一飲而盡。
“衛(wèi)韞，”顧楚生終于開口：“你同我說這些話，若他日你回來了，你會后悔?！?/p>
衛(wèi)韞笑著看著顧楚生：“我有什么好后悔？顧兄，其實喜歡一個人吧，”他想了想，目光里帶了笑意：“她喜歡過我，這就夠了。最重要的是她過得好。我若能回來，她真要選你，我也祝福?！?/p>
說完，他擺了擺手：“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回屋去了。”
顧楚生沒說話，他看著衛(wèi)韞踉踉蹌蹌離開，好久后，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等到了新房門口，衛(wèi)韞甩了甩頭，抬手聞了聞自己，又哈了口氣，直到旁邊傳來侍女的笑聲，他才覺得有些尷尬，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里就坐著楚瑜，楚瑜頂著蓋頭，她似乎也有些緊張，手不自覺抓緊了衣服?？匆姵ぞo張，衛(wèi)韞竟就覺得放松了許多。
成婚這件事，他是頭一遭，而楚瑜卻已經(jīng)是經(jīng)驗豐富了。第一次接吻時候，楚瑜笑話他的樣子他還記得，如今便怕失了顏面。
他將同別人問來的流程在心中默念了幾遍，定了定神后，走到楚瑜面前，按著那些人說的，進來要先問問新娘子餓不餓，這才顯示體貼。
他輕咳了一聲，溫和道：“你餓不餓？”
聽到這話，楚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衛(wèi)韞僵了僵，有些不自然道：“你笑什么？”
楚瑜不好告訴他，當年顧楚生進來第一句話也是這個，后來同他招供了，是別人告訴他進來這么說顯得老練的事。于是她搖搖頭，小聲道：“沒，就想到些好笑的事?！?/p>
衛(wèi)韞有些不自在應了聲。過了片刻后，他也忘了到底要做什么，便干脆走過去，僵著聲道：“那……我掀蓋頭了？”
“嗯?！?/p>
楚瑜低低應了聲。
衛(wèi)韞抬手握在蓋頭上，他突然就有了那么幾分害怕，也不知道這份害怕來源于哪里，好久后，他深吸了口氣，才緩緩解開蓋頭。
蓋頭下露出楚瑜的面容，她畫了淡妝，垂著眼眸，長長的睫毛輕輕一扇，仿佛是刷在人心上。
衛(wèi)韞愣了愣，楚瑜久久不見他回應，便抬起頭來，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衛(wèi)韞沒說話，他就靜靜看著楚瑜。
此刻的人眉眼彎彎，和當年一身嫁衣駕馬攔了一支軍隊的女子有那么些許相似，又大為不同。
她眼里汪了溫柔的秋水，帶著歡喜和明朗，他呆呆看著她，好久后，又聽她問：“怎么不說話了？”
“阿瑜……”他單膝跪下來，將頭埋在她身前，低著聲音道：“我終于娶到你了……”
楚瑜聽著他的話，內(nèi)心徹底軟了下去，她抬手扶在他發(fā)間，溫和道：“抱歉，讓你久等了。”
“不久，”他搖著頭，像個孩子：“你來就好了，多久我都能等?！?/p>
楚瑜低笑，衛(wèi)韞靠著她：“我從十五歲……聽見你在鳳陵城時候，我當時就想……我大概是喜歡你了?！?/p>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想，一年又一年?！?/p>
“還好，”他閉上眼睛：“我等到你了?！?/p>
“要是等不到呢？”
楚瑜忍不住問，他低笑起來：“等不到，便等不到吧?！?/p>
“不是每份感情都要被回應，”衛(wèi)韞聲音朦朧：“我不小了，我明白這個道理?！?/p>
楚瑜沒說話，她沉默著，感受這一刻，整個房間里的平靜和安定。
他們喝了交杯酒，兩個人就躺在床上。楚瑜有孕，也做不了什么，于是他們就靠在一起，靜靜說著話，說著說著，又親在一起，親了一會兒，又繼續(xù)說。
直到衛(wèi)韞困到不行，沉沉睡去。
他從陳國趕到洛州，又從洛州直奔華京，他從頭到尾，幾乎都沒好好睡過。此刻睡在她身邊，終于感覺自己安穩(wěn)下來，便抑制不住睡了過去。
楚瑜靜靜看著他的睡顏，他在她面前，似乎一直像個少年一般，干凈澄澈，毫無防備。她靜靜看著衛(wèi)韞的面容，許久后，她低下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他們似乎很少說愛，因不必言說。
第二天清晨，楚瑜還在睡著，衛(wèi)韞便醒了過來，他輕輕起身，到了院子里，顧楚生已經(jīng)等在那里。他領著衛(wèi)韞上了馬車，平靜道：“我已經(jīng)通知了長公主，長公主在宮中，我們過去，等她安排好所有事，我送她和楚瑜出去?！?/p>
衛(wèi)韞點點頭，跟著顧楚生進了大殿之中。大殿之上，長公主坐在高位上，與周邊大臣一一囑咐著什么。那些臣子有些年輕，有些年邁，面上卻都十分堅定，沒有絲毫慌亂之色，似乎外面鐵騎對他們沒有半分影響。
顧楚生微微一愣，有些詫異道：“諸位大人……”
“我等前來聽長公主吩咐，”為首的老者開口，正是內(nèi)閣首輔高文：“無論生死，我等都將輔佐陛下皇子，與華京共存亡?！?/p>
顧楚生沒說話，這些同僚他是十分熟悉的，這些人上輩子同他斗，這輩子同他斗，斗了已經(jīng)足足兩輩子。
如今在場的，許多是高文的門生，也有許多是他的人，如今朝堂之上，他與高文呈龍虎之勢已久，許多人都知道，未來若他不死，必將接了高文的位置。
他靜靜看著高文，他印象中，高文一直是個不太討喜的老頭子，然而此刻站在這里，這個老者卻沒有一絲退縮。
顧楚生沉默片刻后，終于道：“張輝領人在外面，說要接梅妃和陛下出去?！?/p>
“張輝這賊子！”
高文怒罵，衛(wèi)韞譏笑出聲：“誰是賊子，還不明白嗎？”
這話讓在場人都沉默下來，許久之后，高文淡道：“縱然陛下無德，那也是陛下，哪怕有廢立之事，也得保住皇室血脈?！?/p>
“張輝不會動我與陛下?！?/p>
長公主淡然出聲：“此番他來，便是想接走我們。諸位，華京此次被困，怕本就是陛下一個局。用華京為祭品，讓北狄平了此次諸侯之亂，各位大臣還不明白嗎？”
在場都是九曲玲瓏心的人物，聽著長公主如此直白開口，哪里還能有不明白的道理？高文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哀嘆出聲：“祖宗基業(yè)??！”
“高大人不必再感慨了，”顧楚生道：“當務之急，是先送梅妃和陛下出去，保住皇室血脈，日后再做打算?！?/p>
說著，他抬頭看向周邊眾人：“誰愿與我一起護送梅妃和陛下出去？”
大家看著顧楚生，一眼不發(fā)。顧楚生皺起眉來：“出去才是活下來，你們死守在這里，有什么意義？！”
“顧大人，”高文嘆息出聲：“您帶著陛下和梅妃先走吧。我們想留在這兒。”
“一個國家該有這個國家的氣節(jié)，北狄可以攻城，也可以殺了我們，可我們不能毫不抵抗，就將國都拱手讓人。我等將在這里，與眾將士和百姓死守華京。”
顧楚生愣了愣，他未曾想過高文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高首輔……”
“顧學士不必再說，”高文擺了擺手：“武將是國家的熱血，文臣是國家的氣節(jié)，保護陛下和皇子是顧大人應當做的，我等無用之人，就留在這里，陪著百姓和華京吧?！?/p>
“可是……”
“顧大人。”
長公主出了聲，止住了顧楚生急切出口的話語，她抬起眼來，冷聲道：“可都準備好了？”
“好了。”顧楚生的話有些虛浮，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便見長公主站起來，她身著金鳳華裳，一步一步從高臺之下走下來，而后她轉(zhuǎn)過身，朝著那些臣子深深作揖道：“諸位大義，臣妾謝過?！?/p>
“梅妃娘娘，”高文眼中帶著欣慰：“請好好保重?！?/p>
“高首輔放心，”長公主應聲道：“我會照看好陛下和皇子?！?/p>
說完，長公主轉(zhuǎn)身道：“走吧?！?/p>
得了這一句話，所有人便跟在長公主身后，走出了大殿。
楚瑜是被晚秋叫醒的，這時候晚秋已經(jīng)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她搖醒了楚瑜，溫和聲道：“夫人，王爺讓您收拾行李，去宮門前等他?！?/p>
楚瑜愣了愣，有些不明白道：“王爺可說什么了？”
“未曾。”晚秋垂下眼眸，楚瑜笑了笑：“那便去吧?！?/p>
她讓晚秋給她梳了婦人的發(fā)髻，戴了金色的發(fā)簪，面上笑意盈盈，仿佛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新婦。
她坐在馬車里，搖搖晃晃去了宮門外，她在宮門外侯了一陣子，便聽宮門開了。她歡喜探出頭去，才發(fā)現(xiàn)來的并不是衛(wèi)韞一人。
一群人浩浩蕩蕩，送著長公主和轎攆中的衛(wèi)韞出來，而顧楚生和衛(wèi)韞一左一右，攏袖跟在長公主身后。
長公主到了門口，帶了趙玥上了龍攆，所有人跪了一地，而后顧楚生和衛(wèi)韞走了過來。
“這是做什么？”
楚瑜直覺不對，抬眼看向衛(wèi)韞。
“等一會兒，顧楚生先護著你和長公主出去?！毙l(wèi)韞笑著道：“你別害怕?！?/p>
楚瑜一把抓住他，盯著他的眼睛：“說清楚?！?/p>
衛(wèi)韞垂下眼眸，旁邊顧楚生淡道：“張輝也在門外，指名要送趙玥和梅妃出去。作為交換條件，就是可以再放你出去，順帶帶上幾個人。”
“我們要帶幾個人？”
“我?！?/p>
“還有呢？”
顧楚生沒說話，他回過頭，掃了一眼站在長公主后的臣子，平靜道：“再沒人跟我走了嗎？”
沒有任何人說話，哪怕是奴婢，此刻都不敢上前。
顧楚生面無表情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楚瑜道：“沒有。”
楚瑜呆呆抬頭，看向那目光堅定的每一個人。片刻后，她目光落回衛(wèi)韞身上，不可思議道：“你也不走？”
衛(wèi)韞沉默著，楚瑜猛地提高了聲音：“你們都不走，為何就要我走？！”
“阿瑜，”衛(wèi)韞伸手握住她的手，溫和道：“想想孩子?！?/p>
楚瑜沒說話，她紅著眼盯著他：“你昨日才同我說過，這次回來，你守著我，便不走了?！?/p>
衛(wèi)韞的手微微一顫，楚瑜眼淚掉下來，她盯著他，沙啞道：“你昨日才同我成親，才同我在一起。如今，如今大楚國都，大楚根基被困，你要留在這里，我明白，可你為何要我走？！”
說著，她往馬車下掙扎著下去，怒道：“我不走，我憑什么……”
話沒說完，衛(wèi)韞便猛地抱緊了她。
他的懷抱讓她安靜下去，他死死抱住她，無聲傳達著某種力量。
“阿瑜，我可以把我的命留在這里，可你比我的命重要?！?/p>
他沙啞出聲：“活下去，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孩子。你別怕，我會想辦法活下來?！?/p>
他說這話時，微微顫抖，似乎終于下了什么決定，他閉上眼睛，沙啞出聲：“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活下來，你放心?！?/p>
楚瑜愣愣張著眼睛，聽著衛(wèi)韞說著話：“你得回去，你父母需要你，你兄長需要你，你妹妹需要你，衛(wèi)府需要你，我母親需要你，孩子需要你，衛(wèi)家那么多將士需要你。阿瑜，活下去！”
“衛(wèi)韞……”她顫抖著聲：“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這樣？”
死很容易，可活下來，卻總是比死難太多。
然而他卻去做了最容易的事，讓她做最難。
衛(wèi)韞知道她的意思，他輕輕笑了。
“阿瑜，信我?！?/p>
聽到這話，楚瑜閉上眼睛。
信他。
除了信他，又有什么辦法？
“衛(wèi)韞，”她咬牙開口：“你要是不回來，”她聲音低下去：“我就挖了你的墳，鞭了你的尸，將你挫骨揚灰，這輩子，下輩子，都別再相見！”
衛(wèi)韞愣了愣，片刻后，他溫和道：“好?！?/p>
說著，他放了手，替她將頭發(fā)挽到耳后，輕聲道：“去吧。”
楚瑜僵著身子，回到馬車里。她死死抓著自己的裙子，咬緊了唇。顧楚生見所有人都安置好了，便踏上馬凳，走了兩步，他還是沒有忍住，轉(zhuǎn)過頭來，彎下腰，壓低了聲道：“你要怎么辦，且先和我吱一聲？這城里將近百萬百姓，你們要怎么辦？！”
衛(wèi)韞動了動眼眸，顧楚生低喝出聲：“說話！”
“降……”
衛(wèi)韞擠出這個字，顧楚生愣了愣，衛(wèi)韞慢慢睜開眼睛，定了心神：“土地不是國，朝廷不是國，唯有百姓，這才是國。”
顧楚生震驚看著他，旁邊傳來了別人的催促聲，顧楚生愣愣走進馬車中，他坐在楚瑜對面，馬車朝著城門緩慢而去，楚瑜聽見城門吱呀打開的聲音，終于再忍耐不住，嚎哭出聲。
顧楚生呆呆看著她，他卷起簾子，探頭看出去，卻是衛(wèi)韞領著數(shù)百朝臣，站在城門之內(nèi)，手持笏板，靜靜目送著他們。
顧楚生說不出話，那一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畫面，那些曾在朝堂上與他對罵撕咬的政客，青州醫(yī)棚里遍地尸體……
他一生見過戰(zhàn)爭，經(jīng)過災難，他看過生靈涂炭，也見過太平盛世，當城門緩緩關上，那些人猶如記憶畫面慢慢褪去時，顧楚生猛地驚醒。
“我不能走……”
他顫抖著聲，楚瑜愣愣抬頭，她看見顧楚生轉(zhuǎn)過頭來，靜靜看著她。
“阿瑜，”他突然笑了：“其實我以為，能帶著你走，衛(wèi)韞能死，我會很高興?！?/p>
“我這一輩子執(zhí)著是你，我以為有機會得到你，我會覺得人生圓滿。可是阿瑜，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做不到。”
“顧……楚生？”楚瑜愣愣開口，顧楚生靜靜看著她：“阿瑜，你一定很喜歡他吧？”
楚瑜沒說話，然而那滿臉淚痕卻將她的心思昭告無疑，他抬手抹開她的眼淚，溫和道：“上輩子他是大楚的脊梁，大楚的氣節(jié)。這輩子，他也當是如此?！?/p>
“阿瑜，”他笑了笑：“我得回去了，你好好保重?！?/p>
說完，他像少年一樣，低頭猛地親了她一下，隨后便叫停了馬車，在眾人驚詫神色下，跳下馬車，朝著城門奔去。
“我不去了，”他朗聲道：“陛下，娘娘，保重！”
他揮著手，隨后轉(zhuǎn)過頭去，朝著城門急沖而去。
顧楚生入城的時候，所有人都已經(jīng)上了城樓，衛(wèi)韞在城樓之上，目送著龍攆領著馬車緩緩離開。
風吹得他白衣獵獵，他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從容轉(zhuǎn)過頭來。
而后他便看見氣喘吁吁的顧楚生，他緋紅色官袍在陽光下艷麗非常，俊雅的眉眼間帶著焦急。
衛(wèi)韞輕輕笑開：“你回來做什么？”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顧楚生抬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喘著氣道：“可是這件事你做不好，這件事，只能我來做?！?/p>
“你以為我要做什么？”衛(wèi)韞笑容里帶了苦澀，顧楚生靜靜看著他。
“降臣你不能做?！彼届o開口：“衛(wèi)韞，你若都折了風骨，你讓大楚百姓未來要仰仗誰？”
“誰都能彎腰，你不能。誰都能叛國，你不能?！?/p>
“衛(wèi)韞，”顧楚生聲音里帶了笑意：“這千古罵名，我來抗?！?/p>
衛(wèi)韞沒說話，輕輕笑起來：“你不是一直想同她走嗎？兩輩子的夢想，就這樣放下了？”
“人這一輩子，”顧楚生有些無奈：“也不是只有愛情。我喜歡過她，”風將他聲音吹散在空中：“這一生，已無遺憾?！?/p>
喜歡過這樣好的人，這一生，已無遺憾。
許多人一輩子，連一次真正的喜歡都不曾有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