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怪了。
“我出門辦些事,不勞煩大哥?!毕某鯈故桦x地說道,眸光中含著三分冷意,徑自下了臺階。她最不喜歡別人因她是個女子,就覺得她是該囿于內(nèi)宅之中的。
女人跟男人一樣可以立世生存,甚至不輸給男人。
夏謙看著她上了轎子,兩手在袖中握緊。好端端的姑娘家整日里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那些富賈鄉(xiāng)紳各個都是色胚子,明著占便宜,背地里又說了許多難聽的話。她不在意,他卻很惱火。
恨不得將她鎖起來,關(guān)在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只有他能看見才好。
夏謙的隨從六福配好馬鞍,過來躬身道:“公子,可以走了?!?/p>
夏謙眼見那邊夏初嵐的轎子離開,在六福耳邊吩咐了一聲:“你派個人跟著三姑娘,看看她到底去了哪里?!?/p>
六福雖然不明白主子的用意,但還是喚了個人,悄悄跟在夏初嵐的后面。
夏初嵐沒把夏謙放在心上,吩咐轎子往泰和樓的方向走。
六平跟在轎子旁,小聲問道:“姑娘,咱們要再多帶些人嗎?”
夏初嵐心里其實也沒把握,只怕對方來頭不小,真有什么事,自己帶的人也不是對手。她湊到轎上的小窗邊,吩咐道:“你去州府衙門,把事情偷偷稟告宋大人。就說夏家若有麻煩,這旬的賦稅恐怕就交不上了?!?/p>
六平猶豫:“可小的走了,姑娘怎么辦?不如叫別的人去……”
“對方既然約在泰和樓,又是光天化日,應(yīng)該不會輕易動手。宋大人知道你是我的人,自然會見。換個人,他未必給面子。你聽我的便是?!?/p>
六平應(yīng)好,匆匆忙忙地掉頭走了。
……
泰和樓前豎著巨大的彩樓歡門,二樓有幾名濃妝艷抹,頭戴時令花朵的妓/子在憑欄叫客。門口立著個穿短衣的小倌,一看到夏初嵐下轎子,立刻殷勤地跑過來:“是夏姑娘吧?小的恭候多時,請跟小的來。”他見過畫像,只能說真人更美。
夏初嵐一怔,看來對方是有備而來。她昂首,淡淡道:“前面帶路吧?!?/p>
一樓大堂坐著多是散客,此刻臨近中午,座無虛席。跑堂往來穿梭于各個席位之間,手舉托盤,里頭放著亮得發(fā)光的銀質(zhì)酒器。還有歌女彈阮唱曲,仔細聽,詞是柳三變的《少年游?長安古道馬遲遲》。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棲。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
歸云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少年時?!?/p>
那唱腔婉轉(zhuǎn)低吟,帶了幾分悲切,與滿堂的熱鬧格格不入。長安在北方,如今是金人的領(lǐng)土,改稱京兆府。二十年前很多人背井離鄉(xiāng),追隨皇室到了南方,一部分人偏安一隅,卻還有一部分人心心念念著故土和少年時。
小倌見夏初嵐駐足不前,催了一聲,夏初嵐才上樓。她也不知道為何忽然想起那個渣男,勒馬望著北方,壯志滿懷,器宇軒昂的樣子,的確是很耀眼。
二樓相對比較安靜,各個雅間的門都關(guān)著。有的門口站著強壯的護院,有的是清秀的隨從。小倌走到一間有著四扇門的雅間前,先敲了敲門。得到里面的回應(yīng)之后,才推門讓夏初嵐進去。
正對門擺著一座比人還高的單扇屏風,旁邊年長的茶博士正坐在風爐前煎茶。風爐是銅所鑄,三足,如同鼎。上面的銚子是銀制的,其中的水翻滾如蟹眼。
茶博士聞聲抬起頭,只覺眼前一亮。他閱人無數(shù),一下就看出這是個頂好看的小姑娘。真是明眸皓齒,顧盼生輝。
夏初嵐點頭致意,徑自繞過畫屏。
原來屋里的人還不少。四名侍女和仆婦低頭規(guī)矩地站著,仿佛四座石雕。另一名看著等級高些的侍女,見她進來,立刻走到桌子旁邊。那里還坐著位衣飾華麗的女子,正在飲茶,手中似還捏著一卷小像在賞看。
她的指甲紅如胭脂,頭上插著的一支步搖十分惹眼:環(huán)繞著折枝牡丹的一對蝴蝶、兩只鴻雁以薄金片一一鏨鑿成形,再用細金絲連為一體。繁花似錦,巧奪天工。擁有這樣手藝的金匠如今已經(jīng)不多了,而且大都在臨安。
再看相貌,算不上國色天香,但妝容精致,稍稍彌補了五官上的不足,儀態(tài)舉止更是處處透著股大家閨秀的端莊和……高高在上。
那名侍女出聲提醒:“夫人,來了?!?/p>
女子這才緩緩抬起頭,與夏初嵐四目相接,捏著小像的手指驀然收緊,面露微笑:“夏姑娘,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