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穿好緇衣,日頭已經(jīng)完全消失不見,青城山上的夜晚即將來臨。桐兒和姜梨二人守著屋里小小的煤油燈,直等到亥時過了許久,姜梨才站起身,道:“出去吧。”
桐兒問:“去哪里?”
“當然是吃東西了。”姜梨笑道。
桐兒滿心疑惑,直到姜梨帶她去了前面的佛堂。佛堂里供著女菩薩,尼姑庵里有時候十天半個月也不會見到一個香客,香客都到臨近的鶴林寺去了。姜梨走到那尊泥塑的菩薩面前,香案上放著供果,她將碟子拿起,遞給桐兒,“吃吧?!?/p>
桐兒大驚失色,尼姑庵里的尼姑們此刻都睡了,夜里也不會起來。桐兒小聲道:“姑娘,這可是菩薩吃的供果!”
“嗯,”姜梨聳了聳肩,“那又如何?”
“明日一早那些尼姑發(fā)現(xiàn)了該怎么辦?”桐兒擺了擺手,“還是放回去吧?!?/p>
“沒關(guān)系?!苯姘参克鞍l(fā)現(xiàn)了也不能怎樣。”
“可這是菩薩,”桐兒仍是不敢接,“咱們吃了菩薩的供果,是對菩薩的大不敬。”
聞言,姜梨笑了,她淡道,“泥菩薩自身都難保,你還指望她能來救你護你?既然只是一尊泥塑的人偶,尊不尊敬又如何?路是自己走出來的,靠菩薩可不行?!?/p>
桐兒目瞪口呆的看著姜梨,從前的姜二小姐,可不會說這樣驚世駭俗的話。
正呆著,突然聽到自頭上傳來一聲輕笑,笑聲很輕,可在靜寂的夜里,無人的佛堂,便顯得格外清晰。
桐兒抬頭一看,一下子傻了,指著遠處,結(jié)結(jié)巴巴的開口:“花…。花妖?”
小佛堂的屋頂,不知何時坐了一人。這人一身黑衣,外頭卻罩著一件深紅繡黑牡丹的長披風(fēng),便顯得格外妖冶艷麗起來。
月明霧薄,夜里的白霧在此刻一層層散去,寸寸照亮了屋頂上年輕男人的容顏。他長眉斜飛入鬢,格外張揚,又生了一雙狹長含情的鳳眼,睫毛長長。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微勾起,仿佛在笑,卻又讓人覺得他的笑也帶著幾分譏諷。微勾的眼角處,有一顆米粒大小的殷紅小痣,讓他本就在月色下俊美到不似人間的側(cè)臉,更多了一絲纏綿。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上桃花始盛開。青城山的桃花開的晚,到了五月中,層層疊疊綻放開來。艷麗多情的桃花色,亦不能奪走此人一分風(fēng)采。反而是他在其中,卻將漫山遍野的桃花都變成了點綴,而他仿佛身處萬丈軟紅之外,噙著淡薄的微笑,冷漠的看著俗世中人在其中苦苦掙扎。
姜梨穿著尼姑穿的灰色緇衣,長發(fā)未束,青絲如瀑披在腦后,仿佛皈依佛祖腳下的蓮花仙童,而她秉燭抬頭往上看,目光平靜,恰好與屋頂上的男人目光相接。
一個清麗寡淡與世無爭,一個艷麗妖冶勾魂奪魄,三千大世界,整齊的被一分為二,一半明媚如春日,一半黑暗如深淵,那明媚是假象,深淵卻是誘人的禮物。
二人遙遙相望,目光相觸,也是短兵相接。
無人看到姜梨心中一閃而過的訝然。
怎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