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眾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就從讀書人了不得變成了江南望族了不得。
雖說不算什么高妙的計謀,但只要能從朝廷借來轟天火炮,還要哪門子的計謀?對于縮頭烏龜來說,直接架起大炮轟他娘的已經(jīng)是最好的解決方式了。
萬渚云卻并不贊成:“借轟天火炮可不是小事,即便蘭大人答應(yīng),他怕也……況且還有北境國防,萬萬不能兒戲,不如大家還是重新商議一個法子吧。”
“轟天火炮在北境共有八座,我們只借一座,不算什么大問題。”祝燕隱堅持道, “這是最省事快速的法子了,我還想著要去王城過年呢,不想在東北耽誤,那就這么定了?!?/p>
萬渚云欲言又止。他看著面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哥,覺得與他是沒什么現(xiàn)實疾苦可言的,說了對方也不會明白調(diào)動一座轟天火炮,需要耗費多么巨大的人力與物力,說不定其余七座火炮的位置都要跟著改變,便沒再同他起爭執(zhí),想著等會親自去蘭西山處說明,這借轟天火炮的主意可與武林盟沒關(guān)系。
其余門派只是站著,并未出聲,在轟天火炮的事情上,他們確實沒有發(fā)言權(quán)。
潘仕候混在人群中,幾次三番地看向厲隨,像是指著他能主動說句話,但厲宮主的懶散與漫不經(jīng)心,在全江湖都是出了名的,所以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他也依舊保持著剛坐下時的冷酷造型,連頭發(fā)絲也沒亂半根。
潘仕候:“……”
祝燕隱叮囑:“那我現(xiàn)在去找舅舅,你自己一個人回去,點心應(yīng)該快烤好了,吃之前要先洗手,記住了嗎?”
厲隨:“嗯?!?/p>
潘仕候:“?”
祝燕隱雪白雪白地去找蘭西山了,仙氣逼人。
親愛的舅舅一聽,當(dāng)場就驚呆了,你還要藉轟天火炮,你怎么不將軍隊也一并借了,去替皇上南征北戰(zhàn)拓展疆域,看給你厲害的。
祝燕隱清清嗓子,看架勢是要展開新一輪的滋兒哇。
蘭西山的心臟又開始隱隱作痛。
……
屋外風(fēng)吼吼的,從窗戶縫里鉆進(jìn)來,吹得燭火來回跳動,拉得墻上影子也斑駁。
祝燕隱同蘭西山聊了許久,直到深夜才散,萬渚云一直等在屋外,卻被祝府家丁告知,舅老爺身體不適,剛剛已經(jīng)睡下了。
萬渚云趕忙小聲問:“是被祝二公子氣得身體不適嗎?”
祝府家丁道:“咱們也不清楚,舅老爺與公子議事時,沒讓人伺候?!?/p>
萬渚云暗自嘆了口氣,只有暫時回去休息。他本打算第二天中午再來,誰知一夜過后,天才麻麻亮,弟子就急急忙忙來報,說蘭大人答應(yīng)了替武林盟借轟天火炮,人馬此時已經(jīng)出了雪城,若路途順利,二十天后就能從北境運來。
“什么?!”
“千真萬確?!?/p>
消息也在各門派里傳開了。雖然絕大多數(shù)人都隱約覺得轟天火炮不應(yīng)外借,但又轉(zhuǎn)念一想,蘭西山是朝廷重臣,祝府是大瑜望族,連他們都覺得沒問題,那其余人還怕什么,或許朝廷還有咱們不知道的隱藏兵力呢,邊境沒問題的。
在外頭沸沸揚揚的討論里,祝燕隱正裹著毯子,坐在軟塌上喝茶,造型喜感。
過了一會兒,他終于忍不住開口:“你怎么也不問問我,為什么要藉轟天火炮?”
厲隨:“你為什么要藉轟天火炮?”
祝燕隱:“……”
算了,我不想說了,你走吧。
厲隨兩根手指拈著茶杯,手肘撐在桌上,笑得水面亂晃。
祝燕隱將毯子扯高,連頭一起包了進(jìn)去。
就很氣。
……
距離雪城最近的轟天火炮在暴風(fēng)嶺,那是大瑜最酷寒的疆域,不會有百姓愿意住在這種地方,只有駐扎衛(wèi)國的北原將士們,日復(fù)一日地數(shù)著日升與雪落。北原軍的大元帥與祝府也算有交情,在接到蘭西山的密函后,他很爽快就借出了轟天火炮。
要把這么一個大家伙運到雪城,可不是輕松的事情,需要用數(shù)百壯漢加上滾木車與繩索,才能一點一點往前拖拽。此時若有人站在高處往下望,就能看見在純白千里的雪原上,許多小小的影子正在蹣跚前行,他們肩頭扛著粗繩,身后是一座緩緩移動的漆黑“小山”,山上還捆扎著棉被與防潮的油氈布。
雪城中,萬渚云去找過三四回蘭西山,表達(dá)了武林盟不愿向朝廷借轟天火炮的意思,他實在擔(dān)不起國境安全的責(zé)任,論起重要程度,八十個焚火殿加起來也比不過。但蘭西山只頂著一塊帕子躺在床上,唉聲嘆氣道:“罷了,那頭都已經(jīng)動身了,與其來回折騰,不如抓緊時間將這頭的事情解決,趁早還回去?!?/p>
萬渚云:“可——”
蘭西山捂著心口,好一番咳嗽。
萬渚云也便不好再說什么了,怕把這老大人氣出毛病。
轟天火炮的外借,看來是勢在必行。各大門派再度深刻體會到了跟著江南望族混的好處,怪不得讀書人在趕考時,都要拜個大官做其門生,有朝廷的背景確實好辦事。在這方面,就不得不佩服厲宮主了——要說與祝府關(guān)系親近,全武林誰能比得過萬仞宮?
不說別的,就連祝公子都日日待在厲宮主房中,除了偶爾出來透氣,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也不知兩個人在做什么。
這日午后,潘仕候又從遠(yuǎn)處走來。
祝燕隱放下手里的點心,迎面走上前,雪白蓬松地?fù)踉陂T口,氣勢搞得很足。
怎么說來著,狹路相逢勇者勝。
潘仕候:“祝公子?!?/p>
祝燕隱:“潘掌門怎么又來了?”
“我有事想找厲宮主?!?/p>
“他在休息。”祝燕隱上下打量了一番這小老頭,很直白,“我不想讓你見他?!?/p>
潘仕候沒料到他會來這么一句。
祝二公子才不會給這種小老頭面子,于是他繼續(xù)道:“你每回找厲宮主,不是為了天蛛堂,就是為了你的兒子,哪有一次是真的關(guān)心他了?”
潘仕候臉色明顯有些僵,但他到底是老江湖,不會跟祝燕隱爭這無謂高低,便只強(qiáng)辯道:“當(dāng)年厲宮主住在天蛛堂時,我也曾對他悉心照料,衣食住行不敢有絲毫馬虎,但他的態(tài)度都極為冷淡,像是不喜歡別人對他關(guān)懷備至。”
祝燕隱被他這神奇言論給震住了,你的大侄子性格冷淡惹你討厭,那你頂多不關(guān)心他就是了,怎么還理直氣壯地啃了起來,這種臉皮厚度?于是他手一揮:“往后若沒什么要緊事,潘掌門就不必再來了?!?/p>
潘仕候:“你——”
“我怎么啦?”祝燕隱單手叉腰,“想要攀附我家的各路所謂親戚,吃相也同潘掌門差不多,但人家至少還能做做表面功夫,哪有上來就要東要西的?”
祝小穗站在后面,適當(dāng)?shù)匮凵癖梢牧艘幌隆?/p>
面對這驕縱無禮的主仆二人,潘仕候臉色青青紅紅,最終還是甩袖走了。
并沒有見到他心心念念的“賢侄”,想問更多關(guān)于轟天火炮的事情,只有去找萬渚云。
……
雪野中矗立著無數(shù)晶瑩的冰柱,保持著浪的形狀。
有新兵詫異地問:“這是什么?”
老兵樂呵呵地告訴他,這里時常一夜之間氣溫驟降,湖里的水被風(fēng)卷起,又被瞬間凍住,就成了這冰浪。行了,休息好就趕緊走吧,快些將這玩意運送到雪城,那里暖和。
大家吃飽喝足,紛紛扛起繩子,掏出指南針想分辨方向,迎面卻射來十幾支帶著火光的穿云箭。
“小心!”
將士們紛紛俯臥在地,燃燒的利箭插入厚厚的棉被與油氈,在狂風(fēng)的驅(qū)動下,很快就引出一片熊熊烈火。
百余名純白色的身影像鬼魅幽靈一般,也不知是從哪里突然躍了起來,他們連頭上也包著白色的布巾,乍一看,整個人幾乎融化進(jìn)了雪原里。這種詭異的打扮,加上萬物純白所帶來的暈眩效果,將士們都有些招架不住。
不過也不需要他們招架。
厲隨凌空一劍,純白的雪中立刻開出道道鮮紅的血花。
打頭的白衣人見大瑜將士們壓根不去管那燃燒著的轟天火炮,也不迎戰(zhàn),反而秩序井然地向后方撤去,立刻就意識到了其中有詐。轉(zhuǎn)身欲逃,但就如赤天所言,沒有人能從厲隨的劍下逃脫,只是掙扎的時間長與短的問題。
原野月比古撒蠻邁要強(qiáng)得多,她掙扎了數(shù)百招,最后被對方一劍刺穿肩頭——下移幾寸便是心臟。
血很快就被凍住了。
厲隨合劍回鞘,大瑜將士們這才上前,替他將原野月與其余活著的焚火殿弟子捆了起來。
捆扎著轟天火炮的棉被已經(jīng)燃燒成灰,露出里面銹跡斑斑的一座大炮,看起來已經(jīng)有了近百年的歷史,殘破不堪,還有個大洞,根本就不能用。
至于嶄新的那一座,此時還好好在北境烏黑發(fā)亮地蹲著呢,就像蘭西山說的,轟天火炮,那是能隨便外借的嗎,為什么連這種事也有人相信?
同樣的,祝二公子也不想要什么大炮,只想要一個熟悉焚火殿內(nèi)外布局的人。他賭赤天雖不會輕易放弟子出焚火殿,但一旦知道了轟天火炮的消息,一定會派人中途阻攔,不會乖乖等著挨轟。
果然,原野月就來了。
赤天的頭號心腹,這波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