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世界盡頭【28】
迎春路發(fā)生車禍,一輛白色本田在躲避警車的追捕時橫闖紅燈路口,跨過單行道,與一輛相向而來的公交車迎面撞擊。
本田車頭鑲入公交車保險杠,被削去頂蓋,兩輛車的車皮相互剮蹭,擊破擋風玻璃,本田與公交車俱升起濃煙,反倒遮擋住本田車內(nèi)的血腥與慘烈。
魏恒低頭及時,頭部才沒有隨車頂遭受擠壓和撞擊,被打破的車窗玻璃盡數(shù)飛到他身上,整片肩胛骨被公交車燈碎裂后露出的尖牙擒住,血霎時染紅了他整條肩膀。
他渾身像是被撞散架了似的,五臟六腑全部移位,每一根骨骼都在身體里松松垮垮的響動。
他向駕駛座偏過頭,想看看鄭蔚瀾的情況。
駕駛座彈出安全氣囊,所以鄭蔚瀾的情況比他好很多,只是不知傷到了哪里,流了滿頭滿臉的血。
“你待在車里別動!”
耳邊撞鐘般不停的嗡鳴,魏恒隱約聽到他這句話,在刮骨般的劇痛中居然還有閑心朝他瞪一眼,心道他現(xiàn)在像被釘在砧板上的爛肉,想動也動不了。
鄭蔚瀾憤怒的往手槍里裝填子彈,濃艷的血紅色一直滲到他的眼珠里面去。他跳下車,用車門當盾,槍口架在門框上朝逐漸呈包圍圈的警察放槍。
“抓活的!”
魏恒聽到酷似楚行云的聲音吼了一聲,如冰雹般砸在車蓋和車尾的子彈霎時消減了許多,只貼身車門往前飛躥。
魏恒把堵在喉嚨里的一口腥甜的唾沫咽下去,定了定神,朝鄭蔚瀾道:“你先走?!?/p>
鄭蔚瀾還在放槍,扯著嗓子朝他'啊?'了一聲。
“……你先走!”
鄭蔚瀾打空了子彈,丟下手槍,盯著魏恒喘了兩口粗氣,狠聲道:“等我回來接你!”
在子彈的呼嘯中,鄭蔚瀾抱頭流竄,很快穿過路口往另一條步行街跑去,數(shù)名便衣刑警如海面上追逐孤帆的浪潮般追逐他的身影。
魏恒被插進肩胛骨的車燈碎片釘在身后的座椅靠背上,分毫動彈不了,他試過自救,但是稍一動作,渾身的筋骨都被攪爛似的劇痛難忍。
幾名便衣刑警鋸爛車頭門框,把他從車里扶下來放在擔架車上時,魏恒幾乎暈了過去。
他仰面躺著,面朝低沉又廣闊的天,只看的到天上墜的很低的石灰色的云,一直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似乎是隨救護車而來的護士。
他覺得那聲音吵的很,想閉上眼睛隔絕那聲音,一閉上眼睛,他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拴著他的身體一直往下墜,似乎要墜到地心里去……就在那股力量即將栓著他沉到地底下的時候,他隱約聽到有人在大聲叫他的名字。
他睜開眼睛,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警服的男人,眉宇間蔚然又明雋。
他本以為是邢朗,等到視野漸漸清晰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人不是邢朗,而是楚行云。
然后他被推進救護車,一道車門把楚行云擋在外面,他又沉到了黑暗里。
醒來在晚上,魏恒的意識比身體提前一步蘇醒,他在黯淡的光里徘徊了一會兒,才掀開眼睛。
身上很疼,但應該只是皮外傷,昏迷的原因或許是失血過多,他察覺到右臂從肩膀到小臂都硬邦邦的,皮膚表面被持續(xù)不斷的被一陣僵硬的刺痛擠壓,明顯是止疼針的效用在逐步消退。
他單手撐著床鋪坐起來,往自己身上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穿著病號服,身上該包扎的地方都纏滿紗布。
認清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后,魏恒開始在病房里尋找鐘表,沒找到,于是轉頭看向窗外。窗外是黑沉沉的天,城市的燈火似乎離他很遠,看起來像是天上的星火,朝地面壓了下來。
病房里沒有第二個人,但是他知道他并不自由,因為他在床頭的桌子上看到一只皮夾,和一把鑰匙。
很快,病房門被推開,楚行云講著電話走進來。
他微低著頭打電話,遲了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魏恒已經(jīng)醒了,并且正靠在床頭看著他。
楚行云腳步一剎,看著魏恒靜站了幾秒,然后返身走出病房,站在門口把護士站的護士喊了過來。
護士給魏恒量過體溫和血壓,留下一句:“沒事,如果發(fā)燒了再叫我?!比缓缶统鋈チ?。
楚行云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熱水遞到他手里,然后在床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習慣性的翹起腿,抱著胳膊,嚴詞正色道:“談談吧?!?/p>
魏恒雙手圈著杯子放在身上,稍稍往后倚著床頭,垂著眸子,蒼凝的目光落在杯中煙波澹澹的水面上,低聲道:“好?!?/p>
本來,楚行云很重視這場談話,想以這場談話作為挖掘魏恒身份的突破口,他不會無故相信一個人,也不會無故懷疑一個人。但是魏恒,從一開始似乎就站在了警方的對立面,他對魏恒的初次印象為零,真正注意到這個人就是在通緝令上。
污點證人指認他就是羅旺年的接班人,長久以來和警局高層代號為'將軍'的內(nèi)鬼里應外合,控制津涇線從蕪津到萊國的人口倒賣生意,這真是一條罪可誅天的罪狀。
所以無論對公對私,楚行云都不得不懷疑他。
但是此時看著魏恒,他原本在心里列好的問題還沒問出口,倒先覺得沒意思起來。
魏恒的反應太冷靜也太平淡了,他目光凝澹,眉宇間清蔚又深秀,他靜靜的坐在那里,觀之不悲不喜,望之神秘闃然。自己有自己的一番氣度。
他覺得供在廟里的觀世音神像也沒魏恒氣質寬博,又淡泊靜止,簡直跟個看破紅塵不嚼膻腥的神仙差不多。
魏恒等了他一會兒,始終不聽他說話,以為他在等自己'交代',便問:“你們抓到鄭蔚瀾了嗎?”
“……還沒有,你想幫我們找他?”
魏恒很真誠的搖了搖頭,道:“不會?!?/p>
“你知道我為什么抓你嗎?”
“剛知道?!?/p>
“那你有什么想說的。”
魏恒低頭想了想,話沒還沒出口,先自嘲的笑了笑,道:“如果我說,你們?nèi)几沐e了,你會相信嗎?”
楚行云微皺著眉,神色嚴肅的看著他:“你不說清楚,我怎么相信你?”
說著,他從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啪'的一聲拍在桌上,道:“這是我從你的隨身衣物里找到的,不如你先說清楚,這東西是怎么來的,我們再來討論'信任'的問題?!?/p>
魏恒看了一眼裝有那顆粉鉆的烏木盒,累了似的倒在床頭,先輕輕嘆了口氣,才道:“是羅旺年的東西,你可以派人查?!?/p>
“我查過了,的確是羅旺年的收藏品 我問的是這顆鉆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你身上。如果你說不清楚,它又是一項對你不利的證據(jù)。”
魏恒聽的出來,楚行云已經(jīng)口下留情了,這顆粉鉆在他身上被找到,這里面可做的文章真是太大了,比如說他和羅旺年關系不同尋常,間接證實他就是羅旺年一首培養(yǎng)起來的接班人。
“我想先聽聽你的看法,你認為這顆鉆為什么會到我手里?”
魏恒道。
楚行云深思片刻,道:“兩種可能,要么是羅旺年送給你的,說明你和他之間具有某種相互拉攏的關系。要么是你殺死羅旺年一家,從他家里偷的。這顆鉆在羅家被滅門后就失蹤了,所以我更傾向第二種可能?!?/p>
楚行云向前彎腰,手臂支在膝蓋上,逼視著魏恒,道:“是你殺死了羅旺年一家,拿走這顆鉆,后來又頂替他的位置,做人口生意。而那個已經(jīng)逃走的鄭蔚瀾,就是你的幫手?!?/p>
“……你們不是懷疑兇手有三個人嗎?”
“那是專案組的草包的看法,我認為兇手只有兩個人,你和鄭蔚瀾恰好符合我的的推測?!?/p>
魏恒低頭一笑,拇指在杯壁上緩緩滑動,道:“那我為什么不拿著這顆鉆逃走,還要陷進津涇線這條黑船?”
“這也是我想問你的問題,不過按照我之前的辦案經(jīng)驗來看,有不少的人在殺人奪財后就會徹底改變自己的心智,他們會逐漸 得貪得無厭,無論是對錢財還是對殺戮都充滿欲望?;蛟S,你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魏恒聽完,很贊許的點點頭。楚行云說的不錯,他完全站在一個偵查者的角度去分析,靠證據(jù)說話,沒有對與錯,只有是否符合'有罪定論'。
而魏恒很清楚的認知到,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有罪的人,至少對司法系統(tǒng)和為司法服務的警察來說,他有罪。
楚行云兜里的手機響了,他拿出手機看了看,放在桌上,又道:“蕪津那邊傳來消息,常家滅門案也發(fā)現(xiàn)了新線索,指向的還是你,你又怎么解釋?”
說著,他皺起眉,看著魏恒沉聲問:“你到底在干什么?”
魏恒被他問住了,眼睛里逐漸變得茫然,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那你認為,我殺死常家五口人,又是為了什么?”
“我不知道你和常家有什么恩怨,不如你解釋給我聽?”
杯子里的水漸漸放涼了,魏恒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杯子放在桌上,坐直了看著楚行云說:“我的解釋就是,我沒有殺羅家的人,也沒有殺常家的人,我更不是羅旺年的接班人?!?/p>
楚行云冷笑:“照你這么說,你清白的很?”
清白嗎?似乎也不怎么清白。
魏恒沒看出他笑容里的譏諷似的,只淡淡的道:“你知道江潯嗎?”
“哪兒的人?把身份證號碼寫下來。”
魏恒一怔,被逗樂似的笑出聲,單只笑了一下,那笑聲就沉到了胸腔里面去,悵然道:“他沒有身份證號碼,也沒有身份,他才是羅旺年資助讀書的人,是以前的魏恒。如果你想找到他,可以在我們待過的孤兒院里找一找,或許會有他的蹤跡?!?/p>
“……以前的魏恒,難道還有兩個魏恒?我怎么覺得你在胡說八道。”
“沒錯,這個故事的確太曲折也太荒誕了。其實我們都在說故事,只是你說的是你相信的,而我說的是我相信的。你剛才說的故事其實還有另一個版本,如果你想聽的話,我可以說給你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