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朗看著他,冷笑:“你真不老實。”說著慢慢站起身,撣了撣外套:“醫(yī)院你不用住了,明天我在看守所里給你開個單間?!?/p>
邢朗朝門口走去,拉開房門時聽到祝九江對他說:“我活不下去了。”
邢朗回頭看著他,聽他后文。
祝九江拿著盧雨和鄭蔚瀾的照片,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灰白的嘴唇在微微的顫抖。
他說:“蕪津要變天了,我們這些人,誰都逃不掉?!?/p>
他抬起頭,看著邢朗,臉上露出一絲詭譎又凄冷的笑意:“邢隊長,這是一場屠殺?!?/p>
窗外壓下來一片陰云,室內(nèi)的光線霎時黯滅,蒼白色的床鋪上現(xiàn)祝九江佝僂憔悴的身影,像一把欹立在夜里的骷髏。
他最后對邢朗說:“我們的命,你保不住?!?/p>
邢朗關(guān)上房門,陸明宇和小汪立刻圍了上去。
“邢隊,祝九江招了嗎?”
邢朗后退一步,靠著墻壁歇了片刻,才道:“你們看好他,今天下午就給他辦出院手續(xù)。大陸,你跟看守所老程打個招呼,先把他關(guān)在看守所,過兩天我把逮捕令給他過去?!?/p>
“好,我現(xiàn)在就辦。”
邢朗按著陸明宇的肩膀往前走了兩步,又止步對徐天良說:“你留下,不用跟著我了。”
他自己一個人走進電梯,按下十七樓。
徐新蕾的病房門虛掩著,邢朗輕輕推開門,看到一名護士正在換點滴瓶。徐新蕾坐在床上仰頭看著護士手中的輸液瓶,顯得甜靜又乖巧。
聽到開門的聲音,徐新蕾低頭看向門口,就見邢朗關(guān)上門走了進來。
“她情況怎么樣?”
邢朗站在床尾,笑著問護士。
護士看到他,說:“哎呀,你來的剛好?!?/p>
邢朗和她走到窗邊,有意的避開了徐新蕾。
護士簡單敘述了徐新蕾的正在逐步好轉(zhuǎn)病情,然后交給他一張繳費單。
邢朗接過單子粗略的掃了一眼,隨即從錢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護士。
護士走后,邢朗站在窗邊看著徐新蕾,沒有著急過去。
徐新蕾自己調(diào)了調(diào)點滴的速度,垂眸的時候?qū)ι纤难劬Γ袷潜凰哪抗鉅C到似的,略顯慌忙的轉(zhuǎn)過臉。
因為藥物的副作用,她已經(jīng)連續(xù)好多天吃不下東西,千方百計的吃下去一點,也會吐出來,所以她消瘦又憔悴的厲害。
她想接著喝沒喝完的粥,但是剛才護士把粥碗移開放托盤,此時她的粥碗放在桌子的另一邊。
她正要掀開被子下床去拿,就見邢朗走過去,將粥碗拿了起來。
邢朗在床邊坐下,舀起一勺熱粥,吹散了熱氣才送到她嘴邊。
徐新蕾怔了片刻才湊上前喝了這口粥。
邢朗一勺一勺的喂她,除此之外,什么交流都沒有。
一碗粥不知不覺的下去了淺淺一層,徐新蕾喝兩口就會停下歇一歇。每當她停下歇息的時候,邢朗都會很有耐心的等她,和照顧自己的一對外甥一樣細心溫柔。
“上次來看我的那位警官呢?”
徐新蕾忽然開口道:“他說下次來看我,會給我?guī)ФY物。”
邢朗的眼睛逐漸被粥碗飄出的熱氣蒸騰的柔軟濕潤了一些,道:“他有事,過幾天再來?!?/p>
徐新蕾抬起眸子靜靜的看他片刻,很疲憊的又把頭低下:“你想問我什么?”
邢朗攪動著碗里的白粥,口吻毫無變化道:“你不是徐新蕾,你是誰?”
徐新蕾低頭不語,只抿了抿嘴唇,緊緊的抓住被單。
這女孩兒渾身的血肉都被藥物和病毒噬掉了,卻抹殺不了她玲瓏的骨架,和秀美的神韻。
她像一只被風吹雨打的蝴蝶,滿身傷痕的停在枝頭小憩,緊緊的收斂羽翅,堅強又虛弱。
邢朗把碗放在桌上,抽了一張紙巾慢慢的擦拭手指,又道:“你把真正的徐新蕾送走了,還殺死了徐暢,現(xiàn)在……余海霆也為你死了?!?/p>
他每說一個字,徐新蕾的臉就蒼白一些,等他說出余海霆的死訊,徐新蕾的臉忽然劇烈抽搐起來,瞬間褪盡血色。
她趴在床頭,朝床下一只臉盆劇烈的嘔吐。
她吃的并不多,才喝了小半碗粥而已,但是她嘔吐的異常厲害,像是吐出了積壓在身體里多年的穢物。
邢朗坐在床邊,看著她拼命的嘔吐的一幕,忽然間神思恍惚,思緒不知飄到了哪里,又不知何時回攏。
等她吐完,撐著床鋪精疲力竭的喘息著,邢朗拿起桌上的紙巾遞給她。
她沒有接,而是用袖子用力的擦去嘴角的穢物,眼中噬著淚光,心中含著恨,一絲不茍的坐直了,又拿起被邢朗放在桌上的粥碗,對余海霆的死和徐暢的死一字不提,也不提徐新蕾的下落,只道:“我是徐新蕾?!闭f著,她抬起眼睛,嘴唇抖動著,似乎隨時會落淚,而眼中始終只泛出一層冷酷的清光,又道:“我就是徐新蕾?!?/p>
她的眼睛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凄冷又怨毒笑容,對邢朗說:“我已經(jīng)從地獄里逃出來了,你休想,再奪走我的生命!”
那笑容如癌,洶涌的蔓延到她全身每一個角落,感染每一個細胞,在她身體里跳動著,放肆而瘋狂的大笑。
似乎是她對世界的報復,又是對自己的懲罰。
邢朗懂了,原來她沒有說謊,在她心里,她早已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徐新蕾。
她和徐新蕾調(diào)換身份,冒充徐新蕾,為的就是等待被身為警察的徐暢營救。徐暢是她的第一次生機,當她看到徐暢帶來的生機非常微弱時,就果斷的拋棄徐暢。繼續(xù)以徐新蕾的身份等待第二次生機,而她的第二次生機就是余海霆。
祝九江說的沒錯,她雖然還是一個孩子,但是她心機狠毒。
或許她并沒有歹毒的心腸,只是她被困在地獄里折磨了許久,當看到生還的希望時,不擇手段的抓住了機會而已。
雖然很清楚答案,但是邢朗還是看著她問:“為什么這么做?”
“你根本沒嘗過被那些畜生壓在身上的滋味!我只想擺脫他們活下去,我有錯嗎?!”
她對著邢朗放肆的嘶喊:“你們曾經(jīng)保護不了我,現(xiàn)在你們有又什么資格指責我!”
她抓起湯勺,笨拙又粗魯?shù)耐炖锶字?,似乎那粥是她的救命湯藥。她一口一口的吞,來不及吞咽的湯水順著她的唇角往下淌,弄臟了她的衣服領口。
她強忍著身體里絞在一起劇烈抽痛的五臟,瘋狂的吞咽著食物,低低的囁喏著:“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沒錯,她要活下去,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
她并不知道邢朗是什么時候離開的,她隔了很久才聽到一記輕輕的關(guān)門聲,抬頭一看,邢朗已經(jīng)不見了。
邢朗神游般回到祝九江的病房門口,發(fā)現(xiàn)本應守在門口保護祝九江的陸明宇和小汪不見了蹤影,而護士和醫(yī)生在祝九江病房里慌張的進進出出。
邢朗心里猛地一抽,連忙沖進病房。
陸明宇和小汪還有徐天良都站在病床邊,看著護士把一劑強心針推入祝九江的經(jīng)脈。
祝九江躺在病床上,病號服上衣和包扎著傷口的繃帶已經(jīng)被他解開,從傷口涌出的血液幾乎染紅了他整片胸膛。
從祝九江右手染滿鮮血的中指和無名指,以及指甲縫里殘存的血肉足以判斷,祝九江的死因是他自己撕開已經(jīng)縫合的傷口,伸進去兩根手指,狠狠的攪動,直到破壞大血管。
當一個人一心求死的時候,就算他什么都不做,他的靈魂也會把他帶走。
邢朗的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抹刺目的紅,他轉(zhuǎn)過頭去,看到窗戶玻璃上用血寫了五個字——放過我母親。
邢朗走到窗邊,目光透過這些血跡的縫隙,眺望醫(yī)院對面的高樓。
不多時,陸明宇走到他身邊,說:“剛才市局來電話,彈道分析出來了,射進余海霆體內(nèi)的子彈和從祝九江體內(nèi)取出的子彈經(jīng)過比對分析,確認由同一把槍射出?!?/p>
陸明宇停了片刻,又道:“邢隊,是一個人干的?!?/p>
邢朗走神似的靜站了許久,才道:“剛才祝九江告訴我,這是一場大屠殺,你覺得屠殺的對象是誰?組織的參殘余嗎?”
陸明宇慎重的思考了一會兒,正要回答他的問題,就聽他口袋里的手機響了。
是秦放打開了,邢朗接通電話把手機放在耳邊,秦放卻反常的不說話。
邢朗似乎從他的沉默中猜到了什么,手撐著窗臺,一向挺拔筆直的肩膀像是不堪重負,終于塌陷了一些。
“說話?!?/p>
他催促道。
秦放才道:“DNA比對結(jié)果出來了,魏老師不是魏恒,是常念?!?/p>
邢朗閉上眼緩了一口氣,才道:“知道了。”
秦放又道:“還有。”
“說。”
秦放莫名嘆了聲氣,道:“我在出現(xiàn)在盧雨家里的幾把刀上發(fā)現(xiàn)了一枚除四名死者外的指紋。”
“是誰?”
“……魏老師?!?/p>
邢朗掛斷電話,在通訊簿中找到魏恒的手機號,明知道不可能有人接,但他還是重復撥打了三次。
第四次聽到冰冷的語音提示,他猛地把手機砸向地板,手機摔的四分五裂。
“發(fā)布協(xié)查通報,全國范圍內(nèi)搜捕常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