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燈光下,孟遙越發(fā)面無血色。
林正清沒忍住碰了碰她的手,手指發(fā)涼,沒有一點溫度。
“孟遙……”
孟遙緩緩抬眼,“我能請一天假嗎?”
林正清抿了抿唇,點頭。
孟遙站起身。
林正清輕輕拉住她手臂,“你要是想說,可以告訴我。我相信你?!?/p>
孟遙身影煢煢,臉上神情一片漠然。
林正清嘆了聲氣,“直接從這邊門下去吧,你的東西我?guī)湍闶帐啊!?/p>
孟遙下了電梯,走出公司大樓。
下午太陽明晃晃的,照得水泥地一片發(fā)白。
身后旋轉(zhuǎn)門帶起一陣風(fēng),緊接著響起一道女聲,“孟小姐?!?/p>
孟遙聽出是誰,沒回頭。
鄭嵐緩緩走到孟遙跟前,睨她一眼,笑了笑,“在美國的時候,就聽說了有你這么一號人物。管文柏閑不住的主,在你身上耗費這么多時間,倒是讓人驚訝。”
孟遙神情木然,“自家養(yǎng)的狗,跑出去咬傷了路人,不怪自己拴得不牢,不怪畜生狗性難改,倒去怪路人手里拿了包子。鄭女士的思維,我不大能理解。”
鄭嵐笑了一聲,“你可別說沒從管文柏身上撈到好處,咬歸咬了一口,那賠付的醫(yī)藥費,全是從我腰包里掏的。”
“既然都被咬傷了,那不就是我應(yīng)得的么?”
鄭嵐瞇了瞇眼,臉上不無鄙夷之色,“我自認(rèn)不是什么好想與的主,誰要讓我難過,我就得讓誰難過。今天這出戲,前年在帝都就該演給你看了。本以為你識相,離開帝都就學(xué)會了夾著尾巴做人。沒想到年紀(jì)不大,本事不小,居然能攛掇得動管文柏連狗骨頭都不吃了?!?/p>
“既然是狗,你何必自降身價跟畜生計較。”
“那也是我養(yǎng)的狗,死在家里也不能去吃外面的一根骨頭?!?/p>
孟遙心里生出無窮無盡的灰敗。
每當(dāng)她覺得日子好過一些的時候,總有不斷不斷的阻力,將她拖向身后漫無止境的陰影。
好像有人蠻狠攔住她的路,指著她的鼻子,痛斥她不配得到幸福。
孟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室友走了,出租房里半點兒聲音也沒有。
她換了拖鞋,去廚房燒熱水,站在水槽前時,眼淚終于沒忍住流了下來。
外面手機(jī)忽然響起來,孟遙急忙把水壺放上去,按下通電按鈕。
是丁卓打來的。
孟遙猶豫了一瞬,才把電話接起來,“……喂……”
那邊頓了一下,“怎么了?”
孟遙眼淚撲簌簌往下落,只得緊緊摀住嘴,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
“孟遙,說話。”
“孟遙……”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p>
“沒……”孟遙忙說,“沒事……你今天加班嗎?”
“不加班,正打算問你,要不要一塊兒出去吃晚飯。”
“我在家?!?/p>
丁卓頓了一下,“好。那你先別哭了?!?/p>
“我沒……”
“不管什么事,等我下班過來。別哭了,你一個人哭,我不放心?!?/p>
聽見這句話,孟遙眼淚越發(fā)止不住,她拿手背一抹臉,哽著聲兒,“好?!?/p>
“等我?!?/p>
“好。”
一窗夕陽,西面天空紅云漫天。孟遙坐在餐廳的窗邊,看著天色一分一分地暗下去。
七點剛過,響起敲門聲。
孟遙回過神,趕緊過去開門。
丁卓一腳踏進(jìn)屋,一言未發(fā),先把抱進(jìn)懷里。
“擔(dān)心你,最后兩小時都不知道怎么熬過來的。”
孟遙悶聲說:“……對不起?!?/p>
丁卓松開她,低頭看了一眼,門外照進(jìn)來的聲控?zé)舻臒艄馇『谜赵诿线b臉上。
他一怔,“臉怎么回事?”
孟遙沒吭聲。
“誰打的?”
客廳里沒開燈,在沉默之中,外面暗下來,最后一縷光線也消失了。孟遙低著頭,身影似要和陰影融為一體。
“……丁卓,有些事,我沒告訴你……”
丁卓一頓。
孟遙后退一步,背靠上墻壁。
她身體虛軟,好像得靠這樣借點力氣。
“……本科剛畢業(yè)的時候,我進(jìn)了向往已久的XX報社工作。我運氣很好,剛進(jìn)去就跟著帶我的老記者做了兩個大型的報導(dǎo),得到了副主編的賞識。副主編是全國有名的記者,我想,你應(yīng)該也聽過他的名字,叫管文柏,當(dāng)年帝都最著名的那起醫(yī)療丑聞,就是他報導(dǎo)的?!?/p>
丁卓看著她,沒說話。
“那時候,報社正在做一系列關(guān)于二戰(zhàn)專題報導(dǎo),是管文柏負(fù)責(zé)的。報導(dǎo)組需要一個新人記者進(jìn)去做資料收集的工作,我就因此進(jìn)去了。之后,就和管文柏漸漸熟識起來……管文柏是一個學(xué)識淵博的人,行事作風(fēng)都有他自己風(fēng)格。在專業(yè)領(lǐng)域,他擁有別人難以質(zhì)疑的權(quán)威,在他手下工作,我進(jìn)步非???,漸漸開始獨當(dāng)一面。這件事這后,我跟管文柏越走越近……他告訴我,他之前有過一樁失敗的婚姻,投入了諸多精力精心維護(hù),結(jié)果還是以一拍兩散告終。”孟遙頓了一下,聲音艱澀,“我找報社幾個跟管文柏來往較為密切的人打聽過,他們都說管文柏確實離過婚。因此,我就相信了他說的話……”
孟遙停下來,久久沒再說話。
丁卓摸了摸口袋,啞聲說:“我抽支煙……”
“嚓”的一聲,打火機(jī)噴出一叢火苗,丁卓湊近點燃。
黑暗里,猩紅火星時明時滅。
煙霧飄到鼻尖,孟遙被嗆得鼻子發(fā)酸,喉嚨里似是梗了一個硬塊。
過了半晌,她才接著往后說:“……后來,我才知道,管文柏確實離過婚,但又結(jié)了第二次。第二次婚禮是在美國那邊辦的,報社里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明明清楚我是一個在道德上對自己要求嚴(yán)苛的人,卻用最惡劣的方式,陷我于不義……”她聲音抑制不住地顫抖,把之前孟瑜那件事、還有剛在發(fā)生在公司的事,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丁卓煙夾在指間,久久沒有抽一口。
煙霧繚繞而起,攏住他的眼睛,“……管文柏來找過我?!?/p>
孟遙一驚,“……什么?”
“前兩天,他到醫(yī)院樓下……跟我說了兩句話。”
孟遙心臟一路往下沉,“……他說了什么?”
“他說,跟你是真心相愛,曾經(jīng)一度準(zhǔn)備結(jié)婚……”
孟遙緊緊咬住唇,“我確實真心欽慕過他……”
丁卓沒出聲,狠狠吸了一口煙。
她不愿意說謊,一路走過來,她所經(jīng)歷的即便泥濘不堪,都已是她人生的一部分,她不能將過去掙扎求生,也真實信過憧憬過的自己全然否定。
過了很久,丁卓聲音黯啞地喊了她一聲,“孟遙。”
孟遙心臟顫了一下,緊攥住手指,緩緩抬眼。
丁卓咬著牙,把煙蒂在墻上一摁,伸手用力將她按進(jìn)懷里,“我他媽不在意這些,我在意的是……”
他在意的是,一樣的經(jīng)歷,別人的女生有人依靠,有人為之打抱不平,而那時候的孟遙,興許身邊連一個可以傾訴這件事的人都沒有。
她也是受害者,可卻不得不承受本不該由她承受的嘲弄和羞辱。
丁卓的手掌緊捏著她的腰, 兩人身體緊緊相貼,像要把彼此嵌入自己的骨骼之中。
過了許久,他感覺到孟遙身體微微顫抖,伸手碰了碰她的臉,卻不小心碰到了臉頰上的紅腫。
孟遙輕輕“嘶”了一聲,丁卓忙松了手,問她:“家里有藥嗎?”
孟遙擺頭,“沒事……”她伸手捉住他的衣袖,把頭埋在他胸前。
丁卓伸手,攬住她瘦弱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伸手捏著她下頷,頓了頓,低頭吻下。
片刻,孟遙踮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熱烈地回應(yīng)。
他舌尖嘗到了一點點咸味,心臟驟然揪成一團(tuán),想把她疊吧疊吧揣進(jìn)口袋,隨身帶著,不想讓別人再讓她受一丁點兒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