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家?！?
費查斯特斯聲音響起時，溫萊有種遲緩而恍惚的錯覺。
她仿佛陪伴著伊芙度過了好幾年的時光，分不清真實與幻象。魔鬼成了某種虛假的臆想，好在它出現(xiàn)了。
「足夠溫馨的記憶，對嗎？」
魔鬼嗤笑著，腔調(diào)虛偽而夸張，「小伊芙有個好母親，說說看，你覺得這位母親怎么樣？」
它似乎忘記了，溫萊并不能發(fā)言。
「可惜我沒能見到她。她的靈魂應(yīng)當(dāng)很美味……」
嘶啞的怪聲漸漸遠(yuǎn)去。
溫萊眼前的畫面再變。被欺負(fù)得渾身濕透的伊芙，抖抖索索從河里爬起來，邁著沉重的步伐回家。
單薄的布料緊緊貼在身軀上，勾勒出豐滿的胸脯和細(xì)腰。遠(yuǎn)遠(yuǎn)觀望嬉笑的少女們，便紛紛露出鄙夷的表情。
“擺那副嘴臉，是勾引人嗎？真和她的母親一樣……”
而另一些性征成熟的少年，目光黏在伊芙身上，很久都剝不開。
伊芙回到家，剛好撞見某個男人整理著衣領(lǐng)從門口出來。
那是村里的艾伯特叔叔。平時對她們頗多照顧，時常送些土豆和番茄。冬天的時候，還幫著修葺過屋頂。
伊芙乖乖問好，對方視線在她胸前流連一瞬，繼而挪開。
“怎么掉河里去了？”
他笑著，仿佛不知曉年輕人之間的欺凌游戲，“快回去擦擦?！?
伊芙點頭。
與艾伯特擦肩而過時，她聞到了他身上淺淡的腥氣，以及某種熟悉的體香。
屋內(nèi)，母親正坐在圓木椅里，給女兒的裙子縫補丁。
見伊芙狼狽模樣，當(dāng)即丟了針線，過來詢問：“你怎么樣？誰欺負(fù)你？”
伊芙搖頭，答出無數(shù)次說過的謊言：“沒人欺負(fù)我，媽媽。是不小心腳滑，掉進河里了?！?
女人苦笑搖頭，催著她換干凈衣服。
伊芙換了衣服便去做飯。
這只是很尋常的一天。之后的許多天，也和這天一樣。艾伯特時常登門，拿些蔬菜來。而瑪麗讓伊芙去別處玩，或者到安靜的地方感受光元素的存在——最近西捷開始了每年一度的居民魔法測試，有資質(zhì)的人可以獲得學(xué)習(xí)魔法的機會。
伊芙能夠呼喚空氣中的光元素，這無疑是件好事。
在外面呆了半天，傍晚時分，伊芙才回家。艾伯特已經(jīng)走了，母親側(cè)躺在床上，似乎不大舒服，額角全是汗。
“媽媽?！?
伊芙擔(dān)憂地貼上瑪麗的額頭，“你生病了嗎？”
她的母親勉強擠出個笑容：“沒有啊，媽媽只是有點累?！?
瑪麗的身體一直不大好。近年更是虛弱。
伊芙伏在床沿，嘟噥道：“等我通過魔法測試，就學(xué)習(xí)治愈法術(shù)……到時候你就能好起來?！?
平民沒有足夠的金錢，也沒有渠道購買好用的魔藥。
伊芙只能寄希望于自己。
這年年底，臨近的鎮(zhèn)子總算傳來了魔法測試的消息。伊芙興沖沖出門，很高興地對母親揮手：“我明天就回來！”
她懷著忐忑興奮的心情，順利通過了測試。接下來，只要湊夠入學(xué)的資金，就能去最近的主城學(xué)習(xí)白魔法。
伊芙很久沒這么高興了。
她哼著歌兒，踩著輕快的步伐回家。抵達家門口時，里面卻走出個渾身帶酒氣的男人。
不是艾伯特。
是村里另一個……名聲很爛的家伙。
他拎著褲腰，噙著笑，抬手撫摸伊芙的臉。伊芙四肢僵硬，無法躲避或思考，直到他低聲說了句“你還是處女嗎？”
伊芙驟然驚醒，把男人推出去，轉(zhuǎn)身狠狠鎖上門。
屋里的母親匆匆下床，抱住了她。
“伊芙，我親愛的伊芙……”
在伊芙質(zhì)問之前，瑪麗淚水漣漣，微笑著問，“測試的結(jié)果怎么樣了？”
“我……”
伊芙張口，聲音仿佛不是自己的，“我通過了。媽媽，下個月我就能入學(xué)?！?
“真好，真好啊?！?
瑪麗笑著笑著，眼淚就滑落臉頰，“你不用擔(dān)心學(xué)費，看……”
她從抽屜里摸出零碎的錢幣。
有幾枚暗淡的銅幣還沾染著微弱的酒氣。
“媽媽給你攢了錢。你放心?！?
所有的猜測，所有的難過與茫然，就此消弭無蹤。
伊芙攥緊這些錢，鸚鵡學(xué)舌般：“真好啊?！?
可是生活并沒有“好”。
不久后，艾伯特的妻子帶著兄弟上門，把這個家砸得稀巴爛。這位妻子哭嚎著辱罵著，拖拽瑪麗的頭發(fā)，連扇了好幾耳光。
“你個婊子，娼婦，怎么敢勾引我的丈夫？”
伊芙嚇壞了。
她拼命阻攔著，擋在母親身前，然而終究抵不過四面八方的毆打。暴雨般的拳腳落下來，揍得她嘔吐哭泣，眼淚流了一臉。
艾伯特的妻子揚長而去，離開時搜刮了抽屜里的錢，又對著瑪麗吐唾沫。
她罵她們：“不要臉的妓女?！?
生活的真相被撕開，這對母女徹底成為村莊的笑柄。
瑪麗的臉上再無神采。從這天起，她似乎成為了空洞的軀殼，很快，又病得起不來床。
伊芙照顧著母親。
眼睜睜看著母親消瘦脫形。
因為沒有錢，沒有藥，伊芙敲遍了每家的門。
沒人接濟她。
冬日的風(fēng)雪呼嘯著鉆進伊芙的身軀，凍結(jié)她眼角的水。
她看見別人燈火溫暖的家?？匆姲赜H吻妻子，酗酒的爛男人嘻嘻哈哈抱著賣酒女，躲在屋里親熱。
她看見那些惡意的同齡人，坐在熱烘烘的爐子周圍，臉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
每個人都很幸福。
而她回到冰冷破爛的家中，只能面對氣息奄奄的母親。
入學(xué)的機會已經(jīng)沒有了。
家中一貧如洗，伊芙甚至無法前往主城。
何況她還得照顧病弱的母親。
瑪麗的身體日漸糟糕，終于，在某個寒冷的夜晚，吐出黑紅的血。
“我不行了?！爆旣悓σ淋秸f，“我不行了——可你怎么辦？”
這位母親從枕頭底下摸出一枚銹銀戒指，扯著嘶啞破碎的嗓子說道，“聽我說，親愛的。其實去年我見過幾張畫報，報上有杜勒家族的一些丑聞……沒關(guān)系，那不是重點。你的父親，原來是杜勒子爵，他就住在國都……你，你把戒指寄給他，告訴他你是他的女兒……親愛的，他會接你回家……”
伊芙只覺一切都沒有實感。
在昏暗破舊的屋子里，母親的面容籠罩著可怕的灰霧。
“他一定會接你回家……”
瑪麗聲音微弱，“伊芙，你能過上好日子，不用再受苦了……抱歉，媽媽沒辦法陪你……”
窗外風(fēng)雪呼嘯。
嗚嗚的聲音砸在窗框上，像魔鬼的低語。
伊芙捏著戒指，尖銳的紋路刻進指腹。
而她的母親，就這么眼睜睜斷了氣。
“媽媽?！?
伊芙輕聲呼喚。
“媽媽?！?
她的媽媽再也無法醒來。
咣當(dāng)——
年久失修的窗戶被風(fēng)撞開，紛紛揚揚的雪粒子飛舞進來，鉆進伊芙的眼。
「第五幕，失去愛的人?！?
在魔鬼的聲音中，溫萊緩緩抬眼，注視著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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