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交鋒
紛紛揚揚的桂花雨下,有一個小姑娘坐臥在美人榻上,姿態(tài)悠閑,神情恬然。
她仰著腦袋觀賞頭頂?shù)墓鸹?,恰好有一片花瓣落在她的眉心,花瓣柔白,雪靨更嬌。她眨了眨長睫,那花瓣便沿著光潔的額頭滑落,蓋住了眼角小小的黑痣,最后掉進土壤中,與其他花瓣一起歸于塵土。
陶瑾看得出了神,塌下的小豹子叫了許多聲都沒得到回應(yīng),最后惱了,索性縱身跳到榻上,再利落地撲上她的臉頰。
眼前一黑,陶瑾驚得嗚哇一聲,被它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輕。她搖晃兩下,差點從榻上跌下去:“將軍!”
將軍從她臉上抬起頭,烏溜溜的眼睛緊盯著他,不為所動。
兩只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陶瑾揪著它的后頸把它提起來,怒目而視:“你是不是皮癢啦?”
可惜她的威脅沒起作用,將軍兀自舔了舔爪子,根本不搭理她。
這小家伙最近越來越過分了,不是撲她臉上,便是咬她的鞋底,就是不肯老老實實地待著。她的鞋子已經(jīng)被它弄壞好幾雙了!
它調(diào)皮搗蛋也就算了,偏偏每次做完壞事還一副高傲的姿態(tài),對她不屑一顧,可把陶瑾氣得夠嗆。
這回也不例外,她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心情,被將軍這么一攪和,更加心浮氣躁了。
想著阿娘在后院,她捧起面前的茶碗一飲而盡,長吁短嘆道:“也不知道阿娘現(xiàn)在如何……”
不知道她的方法是否奏效,更不知道瑜郡王看到阿娘是什么反應(yīng)……只要一想,她就恨不得立時沖到后院去,躲在一旁偷聽兩人的對話。
原本她是真打算這么做的,又怕弄巧成拙壞了他們好事,只得壓抑住心中的好奇,留在搖香居靜候結(jié)果。
白蕊上來添茶,聽到她這一聲嘆息,抿唇笑道:“姑娘盡管放寬心,您的主意那么妙,一準不會有問題的。”
但愿如此吧。
陶瑾拈起一塊百合桂花酥送入口中,滿口軟香,是殷歲晴特意為她做的。她住在楚國公府這幾日,殷歲晴幾乎用桂花把所有糕點都做了一遍,只要是她想吃,她都盡可能地滿足她。
以前在陶府殷氏也常做點心,不過好像都沒這幾天的好吃。大抵是陶瑾知道以后這種機會不多,是以格外珍惜的緣故吧。
這么好的阿娘,日后很可能不再屬于她和大哥了,陶瑾不由自主地冒出這個念頭。她頓時苦悶地皺了皺眉,放下點心怏怏不樂道:“阿娘嫁入瑜郡王府后,會不會只想著那邊的人,把我和大哥給忘了?”
盡管殷歲晴曾跟她保證過,但陶瑾依舊不安心,生怕阿娘被人奪了去。
白蕊卻認為她想多了,一遍撣去他肩上的桂花一邊安撫:“姑娘為何不換個思路想想?夫人與瑜郡王結(jié)為連理后,您不僅多了一位父親,還多了一位兄長。”說著一頓,不大確定道:“而且依婢子看,那位段世子似乎很喜歡您,將來一定會跟大公子一樣疼您的。”
經(jīng)她提醒,陶瑾想起來段淳送她玉佩的那一幕。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表情,更沒流露出什么情緒,白蕊究竟是從哪兒看出來他喜歡她了?
說起來那塊玉佩還在她身上呢,也不知道他為何非要送給她。陶瑾沒把這事告訴殷歲晴,免得她再多想,打算等她和瑜郡王的親事定下來后再說。到時候他們便是異姓兄妹關(guān)系,收個玉佩應(yīng)當(dāng)不算什么。
段淳說他們會是一家人,一家人這三字直直地戳進陶瑾心窩子里,甚是溫暖。
上輩子她最貧乏的,恐怕就是來自家人的親情。阿娘早逝,阿爹整日夜不歸宿,大哥離家出走……她的家四分五裂,早就沒人在乎她的死活了,所以這輩子能保住阿娘和大哥,便是她最大的夙愿。
至于阿爹……上輩子陶瑾真?zhèn)€恨他,恨得咬牙切齒。她當(dāng)時不止一次地想,若能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讓阿娘跟他在一起。
目下真的重來一次,她成功地做到了,阿娘離開阿爹,躲過了香消玉殞的命運。正因為如此,阿爹這輩子提早醒悟,發(fā)現(xiàn)他心里始終住著阿娘。
可惜晚了,殷歲晴已經(jīng)不要他了。
他們還有再和好的必要嗎?
若是和好了,誰能保證不會再有第二個陸氏?
陶瑾看一眼院外,不敢輕易下定論。畢竟上輩子阿娘死后,陶臨沅身邊可從沒缺過女人。
后院寧靜,偶爾有清風(fēng)拂過枯葉的聲音,簌簌作響。
八角亭中傳來襲人茶香,白霧裊裊。蒸騰的水汽之后,是殷歲晴朦朧柔美的面靨。
自從段儼來后,她只笑著說了一句“見過瑜郡王”,便再無他話,一門心思放在面前的茶具上。她不僅點心做得好吃,更是煮得一手好茶,殷如最喜歡喝她煮的毛尖,可惜自打她嫁去陶府后,便很少有機會能喝到了。
茶水煮至三沸,殷歲晴撇去上面漂浮的泡沫,往里面添了一些細鹽粒。她做起事情來很是專注,唇畔彎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嫻靜溫婉,賞心悅目。
段儼坐在對面的石凳上,視線從彩繪番蓮花茶杯上移開,落在殷歲晴的面容上,帶著些微稀奇。
大抵是她眉心的花鈿貼的恰到好處,竟讓整張臉都形象起來。螓首蛾眉,朱唇皓齒,明明他看所有人都一個樣,此時卻覺得她與別人都不同。
如此鮮活明艷,脫穎而出。
段儼還當(dāng)是自己的毛病治好了,抬頭往她身后的丫鬟看去,蹙了蹙眉,還是分不清兩人的模樣。他們的臉在他看來,都長得同一個樣,可是為何她的臉卻如此清晰?
正思慮時,殷歲晴倒了一杯茶送到他跟前:“瑜郡王請慢用?!?/p>
段儼回神,道了聲謝,看著她的額頭忍不住問:“那是什么?”
殷歲晴微滯,沒聽懂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見他一直盯著她的眉心,少頃明白過來他所指何物,斂眸一笑道:“這叫花鈿,瑜郡王以前不曾見過?”
長安城曾一度流行眉心貼花鈿的妝容,聽說是從宮里傳出來的,宮外女子爭相效仿之。近幾年雖不如以前那般盛行了,但還是有不少姑娘喜歡貼,他怎么會不知道呢?
段儼是真不知道,一是他認識的女性少,二是他平常很少出門。即便出門了,也不關(guān)注女人臉上的妝容,因為實在看不出有何差別。
今天是頭一回仔細觀察這玩意兒,他緩緩品了一口茶,恢復(fù)一貫的清高姿態(tài),“沒見過?!?/p>
殷歲晴不知道他患有臉盲癥,陶瑾以為舅舅們跟她說過,殷家?guī)仔值軈s又以為陶瑾告訴了她,未料想到頭來,誰都沒跟她提過這回事。
殷歲晴只覺得這人清冷難接近,并不知道其中內(nèi)情。既然他不說話,那邊由她開頭好了,不然兩人在這干坐著委實尷尬。“瑜郡王想必見過家父和兄長了?”
段儼回想了下方才在正堂的情景,好像是出來了幾個人,但他記不住誰是誰。略一思忖,頷首道:“見過了?!?/p>
“他們應(yīng)當(dāng)跟你談了很多?!币髿q晴起身為他添茶,聲音徐徐,卻透著股堅定之氣,“可我只有一句話想說,叫叫和靖兒是我的孩子,無論何時我都不會棄他們于不顧?!?/p>
瑜郡王手持茶杯,低聲應(yīng)道:“你放心,日后兩家若能結(jié)親,本王會對他們視如己出。”
所謂視若己出,便是當(dāng)親生孩子一樣看待,這件事對瑜郡王來說確實不大容易。就連陪了他十來年的段淳,他也是最近才勉強記住他的臉,不至于在外頭認錯兒子,若是再來兩個,可就太難為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