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心疾

才過端午，天氣益發(fā)悶熱起來。

樹上蟬鳴啾啾，燥熱的氣息透過綃紗傳入室內(nèi)，就連丫鬟舉著團扇打出的風(fēng)都是熱的。

陶瑾臨窗而坐，手持一支紫毫宣筆，認真地描繪院外盛開的火紅石榴花。

大抵是天兒太熱了，她的眉頭越蹙越緊，細嫩的額頭滲出絲絲汗珠，末了煩躁地將紙張揉成一團，向窗外擲去。

“不畫了不畫了，一點意思也沒有。”

左右兩旁丫鬟見狀，打風(fēng)的力道更加快了一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位小祖宗不痛快。

大丫鬟玉茗掏出絹帕，輕輕地拭去她鬢角水珠，“郡主可是累了，不如休息會兒吧？”

陶瑾搖了搖頭，目光固執(zhí)地落在那棵石榴樹上。

她櫻唇微抿，似是要把它看出個究竟。碧清妙目瀅瀅渟渟，好一會兒才別開，“今天什么日子？”

玉茗靜了靜，“六月初三。”

初三，距離她阿娘殷氏的忌日還有兩天。

殷氏于明徽十五年逝世，至今已有七年。她是陶瑾的生母，嫁給宰相陶臨沅后育有一子一女，正要生第三胎時，卻因體弱氣虛，最終沒能平安順產(chǎn)，一尸兩命。

陶瑾托腮，若有所思地望向庭院，眼里露出幾抹落寞。

其實阿娘不是難產(chǎn)，彼時大夫都看得好好的，何況她和大哥生產(chǎn)時都很順利，怎會說難產(chǎn)就難產(chǎn)呢？究其原因，不過有人從中作梗罷了。

當時她小，不知道好好保護阿娘，眼睜睜地看著她香消玉殞，卻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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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的天氣一天賽一天地熱，跟被巨大的炭盆烤著似的，即便她只穿一件輕薄的散花綾，也招架不住這股悶熱之感。

陶瑾膚色雪白，有如雪峰上最晶瑩剔透的顏色，偏偏這種白還曬不黑，不知羨煞多少豪門貴女。她不是頂漂亮的女郎，卻因為生了一張乖巧稚嫩的臉龐，給人一種天真的錯覺。唯有最親近的人才知道，這姑娘其實一肚子壞水兒，并不如表面那般無辜。

要她有心，能把你整得苦不堪言。

翡翠珠簾被挑起，白蕊端著一碗冰鎮(zhèn)糖蒸酥酪過來，掀開月白釉碗蓋，“郡主吃幾口酪解解暑吧?！?/p>

這是陶瑾最喜歡的食物，她舀了一口，清涼乳酪入口即化，冰冰爽爽確實消除不少熱氣。

吃著吃著，她忽然擱下，“外面怎么如此吵鬧？”

白蕊微滯，惴惴地覷一眼她的表情，“稟郡主，是相爺帶回來的兩位侍妾，正在往府里搬東西呢?！?/p>

陶瑾不悅地抿了下唇：“哪來的侍妾？”

白蕊的聲音低不可聞：“聽說是向陽侯送的，目下住在金露軒中?！?/p>

金露軒里住著十來名侍妾，陶瑾對這地方并不陌生，這些年陶臨沅不斷地往里頭添人。他除了朝堂辦公外，最常做的便是倚翠偎紅，醉生夢死，對兒女的事不聞不問。這幾天尤其過分，徹夜不歸，也不知宿在哪家娘子房中。

陶瑾坐起，換了身湖色織彩百花飛蝶紋高腰襦裙，重新梳了個倭墜髻，金翠孔雀簪襯著她皎如明月的面龐，明亮生輝。她看了看外頭太陽，已經(jīng)漸漸西斜，不如午時那會兒悶熱了，遂叫上玉茗白蕊二人，“去金露軒瞧瞧?！?/p>

……就知道會是這么回事，玉茗白蕊相視一嘆，簇擁跟上。

這會兒相爺恐怕還在那里，郡主選擇這時候過去，無疑是準備給他添堵。

金露軒位于相府西南一角，是個兩進的庭院。院內(nèi)亭臺樓閣，假山流水，景致勉強稱得上雅致。然而走得近了，那股脂粉味兒越來越濃，陶瑾嫌惡地皺了皺鼻子，問院內(nèi)當值的丫鬟，“左相呢？”

自從殷氏走后，她從未喊過陶臨沅一聲阿爹。

這兩年陶瑾來過此處幾次，每次都鬧得驚天動地，是以院里的丫鬟看到她很是畏懼，縮手縮腳地回答：“在、在鶯眉閣二樓吳氏房中。”

陶瑾沒有多言，轉(zhuǎn)身往二樓走去。

院里原本歡鬧說笑的侍婢，這會兒都緘默不言了。她們好不容易等太陽下山，氣溫稍微涼快一點兒，想要下樓透透氣，誰想會遇到這位小祖宗。惹不起還躲不起么？還是趕快回房去吧。

吳氏是陶臨沅今天帶回來的兩位侍妾之一，房間在二樓東面第三間。

陶瑾推開鏤空菱花門，一陣濃郁的酒味撲面而來。窗戶朝西，借著落日余暉能看清房間光景。

酒杯滾落一地，朱漆螺鈿小幾擺著幾壇佳釀，一襲黛紫錦袍的男子依偎在女人懷中，醉意酣然。那位女子頭戴珠翠，態(tài)度殷勤，正不斷地往他的杯子里續(xù)酒。

陶瑾蹙了蹙眉，上前奪過陶臨沅的酒杯，“你要喝到什么時候？”

吳氏被她突如其來的到訪嚇一跳，因著頭一天來相爺府，沒見過廣靈郡主尊容，還當她也是金露閣的侍妾，當即一聲不滿：“相爺正在興頭上，你是何人，為何要來打攪？”

陶瑾朝她看去，“你也配同我說話？”

那眼里，分明含著輕蔑與諷刺，不加掩飾。

吳氏一驚，被侮辱的怒意襲上心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