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豹奚將他送回來的,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
木迦壓下心中翻涌的思緒,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戰(zhàn)鼓擂動,箭如雨下。
這是木迦第一次親自率兵出征,也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慘烈的戰(zhàn)場。
在黑耀的武器面前,獸人的血肉之軀如此不堪一擊。
更讓木迦震驚的是,黑耀之中,竟然有神血族的存在。
在紅豺后方指揮的覃神司,見狀瞬間紅了眼睛:“雍神司,你還在等什么?”
“我們紅豺失敗了,你們也休想戰(zhàn)勝黑耀,加入我們,以我們兩族的人數(shù),磨也能將他們磨死,到那時,黑耀的武器,黑耀的財富,全部都是我們的!”
雍神司握著權(quán)杖的手臂微微顫抖,不是懼怕,而是興奮。
沒錯,此時是凌豹最好的時機,不論黑耀的武器威力如何巨大,總有耗盡的時候,而深入戰(zhàn)場中心的紅豺人,就是他們的誘餌,就是他們的先鋒。
待他們將黑耀的力量消耗殆盡,就是他們凌豹大獲全勝之時!
豹奚望向黑耀之中始終未動的白色巨狼,以及戰(zhàn)場另一側(cè)蓄勢待發(fā)的崧蕪清池。
黑耀根本沒有使出全力,凌豹此時入局,只會步紅豺后塵。
“神司大人,慎重?!?/p>
然而已經(jīng)被眼前沖昏頭腦的雍神司,哪里還能顧及這些。
“奚!”雍神司厲聲道,“你要做什么?”
豹奚舉起手中骨牌,目光沉沉如一潭死水:“奚奉大神司之命行事?!?/p>
他不能眼睜睜看自己的族人去送死,帶走凌豹一半兵力,足以讓雍神司醒悟。
“豹奚!你與木香族勾結(jié),你這個背叛凌豹的叛徒,你給我等著!”
豹奚冷冷瞥一眼借機上躥下跳的豹談,高舉手中骨牌。
“所有城池屬于獸神之城,所有獸人聽從大神司調(diào)遣,契城戰(zhàn)士聽令?!?/p>
“在!”“在!”“在!”
豹奚看向呆愣在原地的木迦:“與圣城同進退!”
“與圣城同進退!”“與圣城同進退!”“與圣城同進退!”
豹談被這吼聲震得向后一退。
不可能......豹奚只是一個小小司侍,契城的角獸人戰(zhàn)士憑什么聽從他的命令,這不可能!
豹彭舉著胳膊,賣力為他哥吶喊。
怎么不可能,當然可能!
你以為我哥跟那些神官一樣,晉升之后便放棄提升實力,只顧享樂鉆營,你要是這么想,那就大錯特錯了。
這支契城軍隊名義上歸屬于他們父親,但事實上,這里的每一個戰(zhàn)士,這里的每一個統(tǒng)領(lǐng),都是他哥親手操練出來的。
即便跟隨契城軍隊出征的中下城力量,也無一沒有經(jīng)過豹奚的指點。
你拿這樣一支軍隊,與你臨時拼湊起來的雜牌軍相比,實在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他哥就是低調(diào)太久,是時候讓所有人見識一下他哥的實力了。
豹彭兩眼放光地看著一步步走向木迦的豹奚,他哥的背影實在太高大,迦神使一定會為他哥傾倒!
豹彭昨天雖然沒能成功幫他哥守好夜,可他發(fā)現(xiàn)了豹奚在集合前,還特意送回帳篷的獸皮繩。
那獸皮繩明明白天的時候還綁在迦神使頭上,一夜過去怎么就出現(xiàn)在他哥的手中,事情一定是他想的那樣。
堅信自己想法的豹彭,根本不知道,就在隊伍的正前方,此時的氣氛比寒冰更冷。
“你......”木迦臉色煞白,“你有大神司的命令?!?/p>
木迦不知道,豹奚從未答應(yīng)過大神司為木香出兵,木迦也不知道,大神司對豹奚的要求只有護住他的性命。
他只知道,他反復向豹奚傳出的消息,豹奚從未給過他回應(yīng)。
木迦突然記起昨天晚上,他試探著讓豹奚不要出兵時,豹奚那時的神情。
木迦死死盯著豹奚,他多希望豹奚能再說些什么,可那雙冰灰色的眸子中只有一片冷漠。
豹奚微微低頭,只留下四個字。
“如你所愿?!?/p>
木迦如墜冰窟,他知道了,他都知道了......
凌豹臨陣分裂,雍神司帶著已無戰(zhàn)意的凌豹人,第一個撤離了戰(zhàn)場,本就軍心渙散的紅豺人,在覃罔兩人相繼死后,徹底潰敗下來。
木臻神情緊繃地望著戰(zhàn)場正中的四人。
崧蕪與清池已經(jīng)用行動明確了他們的立場,現(xiàn)如今,彥阿只剩下了他們與黑耀兩股勢力,黑耀若是敢進攻,他定會帶領(lǐng)戰(zhàn)士拼死一戰(zhàn)。
不過木臻想像中的劍拔弩張并沒有發(fā)生,祁白對始終觀望的木迦,甚至稱得上客氣。
木迦道:“大神司想要見你一面?!?/p>
祁白與狼澤對視一眼,便爽快答應(yīng)了下來:“大神司召見,是我們的榮幸?!?/p>
亞獸人眼中閃著一抹狡黠,木迦卻無暇思索其中的深意。
因為就在祁白的話音落下,目光始終落在他身上的狼澤,便上前一步小心為自己的亞獸人引路。
如果不是戰(zhàn)場上到處都是收拾殘局的戰(zhàn)士,木迦甚至懷疑狼澤會直接抱起他的伴侶,不讓他沾染一點臟污。
不知為何,看著那兩人的背影,木迦心中竟有一絲羨慕。
而他與豹奚,明明站得這么近,卻像是隔了很遠很遠......
如你所愿......
呵,是啊,木迦,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jié)果嗎?
兩支大軍一前一后穿過草原,這一路他們走的并不是最近的路線。
紅豺族下豪熊三族的主要戰(zhàn)力雖然已經(jīng)在戰(zhàn)爭中被消滅,可他們的部族依舊需要處理,否則假以時日,他們又會重新成長起來。
他們是黑耀的敵人,祁白和狼澤自然不可能留下這么大的禍根,至少不能讓他們輕易聚集到一起。
讓他們有些吃驚的是,木迦和豹奚兩人竟沒有避嫌,也會出手幫忙,祁白和狼澤不是貪心的人,人家既然幫了忙,他們也不吝嗇公平地分配戰(zhàn)利品。
這些戰(zhàn)利品對于圣城來說不值一提,可對于需要犒勞軍士的兩人,卻很是及時。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草原的這一段路程,雙方合作甚至算得上默契,許多圣城契城將士甚至與黑耀人有了幾分交情,就連豹奚對黑耀的態(tài)度都可以稱上不錯。
然而這些人中,卻不包括木迦。
祁白是大神司召喚而來的神子,木迦比任何人都知道他對自己的威脅,哪怕大神司支持祁白,他也要拼上一拼。
豹奚揮退帳中護衛(wèi),看著主動找上自己的木迦,率先開了口:“你擔心黑耀,想讓我?guī)Пナコ?。?/p>
再過幾天,他們就要到達契城,他的軍隊,自然要回他們該去的地方。
心事被看穿,木迦直接點頭承認道:“你要怎么才能幫我?”
豹奚被涌上心頭的怒意逗笑,木迦還真是從不讓他失望,從彥阿出發(fā),這么多天,這個人從來沒有找過自己,一開口便是讓他幫忙。
他彎下腰,捏住木迦的下巴,拇指摩挲著他柔軟的唇瓣。
看著木迦窘迫地移開目光,豹奚輕笑一聲,俯身狠狠覆上了被揉搓嫣紅的唇。
像是巡視自己的領(lǐng)地,豹奚沒有放過那里的每一寸土地。
直到木迦癱軟在他身上,豹奚才一手摟著他的腰,貼近他的耳畔:“你知道我會怎么幫你,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嗎?”
“幫”字被加重,豹奚指的顯然是山洞的那一晚。
木迦深吸一口氣:“你確定只要這個?”
豹奚眼中的笑意退散,渾身被寒意籠罩。
木迦的脊背依舊站得筆直:“我答應(yīng)你?!?/p>
半晌沒有聽到豹奚的聲音,木迦以為豹奚只是說這些讓他難堪:“你......”
豹奚卻突然將人打橫抱起,木迦只來得及抓住他的衣襟。
“迦神使不要讓我失望才好?!?/p>
厚重的帳簾落下,亞獸人壓抑的呻|吟聲,還未傳出大帳便消失在了無盡風雪之中。
豹奚果真帶領(lǐng)隊伍繼續(xù)前行,進入圣城山范圍后,更是直接駐扎在了黑耀營地旁邊,幾乎將對黑耀的防備寫在了明面上,不可避免地,兩軍獸人不復在草原時的熱絡(luò),彼此重新警戒了起來。
狼澤和祁白非但沒有對豹奚的做法反感,反而欣然接受了他的提示。
豹奚光明磊落地與他們亮出陽謀,祁白和狼澤更不是膽小的人,連護衛(wèi)都沒帶幾個,便應(yīng)邀進入了獸神之城,最后的結(jié)果顯而易見,祁白和狼澤不僅全須全尾地回到了黑耀營地,更是從紅豺和獸神之城都得到了不少好處。
圣山第一層。
木迦和豹奚并肩望著瀟灑離去的黑耀隊伍,直到黑耀的最后一輛板車駛?cè)肷?,豹奚才終于開口打破沉默。
“我明天帶隊離開?!?/p>
木迦道:“中央神殿會給予守衛(wèi)它的戰(zhàn)士應(yīng)有的榮耀與物資?!?/p>
木迦簡簡單單說完,豹奚卻知道這句話的分量。
契城四萬兵士,犒勞他們需要耗費的物資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那些人,心安理得地享受契城的保護,可真到論功行賞的時候,他們又恨不得將契城軍的功勞全部掩去,一分物資都不從中央神殿的倉庫拿出。
也正是因為這樣,對于主動提出獎勵契城軍隊的木迦,明里暗里有不少人不滿。
然而這些話,那些人當著豹奚的面是不敢說的,不但不敢說,甚至還會用此事來對豹奚示好。
豹奚的司侍身份,此時已經(jīng)只是一個擺設(shè),他們看重的更是他這個人,和他身后的凌豹族。
經(jīng)此一役,紅豺幾乎全滅,扶神司失去對崧蕪的掌控權(quán),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獸神之城,最有望成為下一任大神司的,就是豹奚和木迦。
所有人此時都在重新評估他們的站邊,畢竟這兩位的關(guān)系可不好說。
別看他們在彥阿時聯(lián)手,可此一時彼一時,真到了決定下一任大神司的十二神司會議,會是怎樣的光景誰也想不到。
更不用說這兩位平日見面,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氣壓陰沉,那架勢離仇人也不遠了。
所有人心里都在暗暗猜測,下一任大神司繼位之時,或許就是另一人如豺幕被關(guān)押至地牢的那一日。
至于豹奚此時還是個司侍,根本就不是問題,他現(xiàn)在是司侍,難道會一直是司侍嗎,就他的身世和獸形,成為神使不過就是涅神司一句話的事。
更不用說,十二神司會議上,本就會有新老神司的替換,如豹奚這種有望爭取下一任大神司的,到時定能獲得凌豹族的神司席位。
這也是大家不看好木迦的一個原因。
豹奚有凌豹族,有他親自帶領(lǐng)對他忠心不二的軍隊,木迦有什么呢?
由于十二神司會議,只有在大神司逝世后才會召開,這場會議的票數(shù)只有除了競選者本人之外的十一票。
而作為獸神之城新秀,木香族在神殿中只有一個神司職位,大神司去世之后,木迦連可以繼承的神司空缺都沒有。
怎么看都不如豹奚更有潛力。
“我替戰(zhàn)士們多謝神使。”
“不過,”豹奚面無表情道,“我早就得到了自己的報酬,屬于我的那一份,神使隨意處置了吧?!闭f完,俐落轉(zhuǎn)身離開。
木迦望著豹奚的背影,心臟一陣鈍痛。
如今的他們,明明做著最親密的事情,可站在一起,卻連話都說不上幾句,他們明明該彼此厭棄,可到頭來,木迦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他能完全相信的竟只有豹奚,只有豹奚不屑對他不利。
否則,在他昏睡過去的那么多時間,豹奚有一百種方法殺死他。
木迦不知道他跟豹奚現(xiàn)在算什么,他只知道,不論旁人如何推測他和豹奚,他們兩人之間只會比他們想像得更差。
營帳那一次,兩人都沒有說清那......勉強稱作交易的事情,要繼續(xù)多久,可那天之后,誰也沒有提出結(jié)束。
即便到了圣城,他們依舊維持著那樣的關(guān)系,只不過地點從豹奚的營帳,變成了他的神使殿。
木迦能夠感覺出來,豹奚對他的要求越來越過分,見過豹奚之后,有時他第二天都起不了身。
他不確定豹奚是不是將他當成玩物,肆意發(fā)泄自己的欲望,因為他隱隱有種錯覺,豹奚這樣對他,似乎是希望他能主動開口,主動終止這場交易。
可木迦卻忍耐了豹奚的一切,從頭到尾沒有拒絕過豹奚的要求。
直到現(xiàn)在,直到豹奚馬上就要離開圣城,木迦仍舊沒有開口。
木迦自嘲一笑,他當然知道他們不該繼續(xù)下去,可他就是這樣一個不擇手段的人。
他時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當初接近豹奚,為的就是如今的局面。
他不想結(jié)束。
豹奚回到契城,傳回圣城的第一個消息,不是成為神使,而是他突破成為了三級戰(zhàn)士。
有了這一次突破,也就無需涅神司的提拔,豹奚憑借自身的實力,便晉升成為了神殿神使。
這消息一出,整個獸神之城瞬間嘩然。
年輕的獸人或許還不知道,自當年的豹嶼之后,神殿已經(jīng)有近三十年,沒有出現(xiàn)過如此年輕的三級角獸人戰(zhàn)士了。
也不知道最近究竟是什么日子,二十多歲的三級戰(zhàn)士,竟一下子出現(xiàn)了這么多。
先是那突然冒出來的黑耀城主狼澤,這人是個狠人,據(jù)說才成年沒幾年,就成為了三級戰(zhàn)士,打破了豹嶼最年輕三級戰(zhàn)士的紀錄。
離譜的是,他不過出生在一個普通部落,甚至還做過奴隸,壓根就不知道神殿獸人的訓練方法,他能有這樣的成就,完全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就這還不是最離譜的,據(jù)說那人還沒晉升前,就已經(jīng)能以二級戰(zhàn)士身軀抗衡三級戰(zhàn)士,甚至一打二都游刃有余,等他晉升之后,更是能對同級一擊致命。
說到這個,立馬就會有人出來反駁。
不對,能將三級戰(zhàn)士一擊殺死的,明明是黑耀的大祭司,還有,那黑耀城主之所以能晉升如此之快,也是因為黑耀的大祭司擁有神殿沒有掌握的祭祀術(shù),就是他為那黑耀城主熬制了可以提升體質(zhì)的巫藥。
要他們看,黑耀大祭司才是最厲害的。
只聽這兩方之間的吹捧,就能看初彥阿一戰(zhàn)對神殿獸人的影響有多大,也能看出八卦的力量多么巨大,在獸人大陸,在不知名的遙遠城池,黑耀城主和大祭司竟然都有“唯粉”了,也不知道祁白聽到這些傳言會有何感想。
不管這些傳言的真實性如何,退一萬步講,就算后面的那些都是假的,黑耀城主是一個成年不久的三級戰(zhàn)士,卻是不爭的事實,別的不說,單說彥阿戰(zhàn)場之上,便有二十多萬人親眼見過,那巨大的獸形那震撼的威壓,是絕作不了假的。
如此一來,獸神之城的獸人怎么能不著急。
打不過就算了,怎么連年輕獸人的實力都與他們相差那么遠。
豹奚的橫空出世,瞬間給足了所有人信心。
至于豹奚比狼澤大好幾歲還晚一步成為三級戰(zhàn)士?
不重要,統(tǒng)統(tǒng)不重要。
普通獸人哪里能知道豹奚從前一直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實力,他們只知道,豹奚是從一級戰(zhàn)士直接晉升為三級的不世之才。
他們只知道,豹奚是比豹嶼還年輕的三級角獸人戰(zhàn)士。
尤其是凌豹獸人,更是無比驕傲,他們的部族每一代都有這樣強大的角獸人戰(zhàn)士,他們就是獸神之城,不,是獸人大陸上最強大的部族。
就在獸神之城的獸人還在津津樂道豹奚的晉升時,大神司木惟逝世的消息,如一聲驚雷,在所有人耳畔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