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點點頭:“倒真是個女中丈夫,對了,不是說胡家有位小姐跟京里的大家宅門里定了親嗎,可是這位二小姐?”
周二狗點點頭:“正是二小姐?!?/p>
他娘:“怨不得了,舉凡這樣該著大富貴的人都是有來歷的,不定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歷劫來的也未可知,戲文里不都這么唱的嗎。”
說著,忽想起自己兒子這事兒還不知怎么個結果,胡家二小姐若非要追究又該如何,母子倆這一晚上忐忑難安。
第二天一大早,果然昨兒那兩個人又來了,周二狗的娘方信了兒子說的。想到兒子干的事兒身子一矮就要跪下,被青翎眼急手快的扶住了,往院子外頭瞟了一眼,給明德使了眼色。
明德會意,大聲道:“二狗娘你別想糊弄過去,有道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家二狗子拿了鋪子里的東西,指定藏匿在家,你若覺得冤枉了,也不難,讓我們進去搜搜,看看到底有沒有賊贓……”
二狗娘臉色都變了,青翎卻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隔墻有耳,咱們屋里頭說去?!绷袅烁W釉谕忸^守著,三人進了屋。
一進屋青翎便道:“剛是為掩人耳目,得罪之處,老人家別放在心上。”
二狗娘苦笑了一聲:“二小姐您還跟老婆子客氣什么,都是二狗干的荒唐事,二狗子還不出來,要躲到什么時候?”
青翎目光落在墻上的年畫上,剛才一進來就覺這張年畫不對頭,周二狗家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這幅老舊的年畫是屋里的唯一裝飾,年畫極其老舊,不知多少年了,周二狗的娘眼睛看不見,能自理已經(jīng)不易,也不可能給別人家一樣,收拾的多干凈,加上又是土坯摻著麥草蓋得房,屋里是灰土墻,屋里的桌子上落了不少灰塵。
可這張年畫,雖然老舊卻半點兒灰塵也無,如此,便只有一種可能,這張年畫并不是一直掛在這兒沒人動的。
正想著,就見年畫一動,周二狗從年畫后頭鉆了出來,渾身臟兮兮都是土,手里捧著一個烏木盒。
明德道:“就是這個,庫里丟的就是這個?!碧降厣希愎蛄讼聛恚骸岸〗?,是二狗偷了庫里的珍珠,只是為了給我娘治眼睛,已然用去了一顆,其余九顆都在這個盒子里?!?/p>
明德接過來遞給青翎,青翎打開,只見拇指大小的珍珠整齊的擺放在盒子里,映著窗外的亮光,珠暉流轉,瑩潤均勻,是極難得的南浦珍珠,心說,這恒通當還真舍得下本,為了扳倒胡記這樣的寶貝都拿出來了。
青翎看了跪在地上的周二狗半晌道:“你打算怎么辦?”
青翎知道周二狗偷珍珠是為了治他娘的眼睛,也知道他是受了恒通當劉廣才的哄騙,本心來說其情可憫,而且,以周二狗家的境況,讓他賠償這么一顆南浦珍珠,絕不可能。
也就是說,這事兒最壞也不過如此了,要不然就把周二狗送官法辦,如此一來,他這個瞎眼的老娘,又該怎么生活,真要有個好歹,反倒成了胡家的過錯。
若不交官法辦,總得有個說法兒,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的,胡家再慈善寬容,也不能沒了規(guī)矩,規(guī)矩是立家的根本,所以,青翎想聽聽周二狗的意思。
周二狗一個頭磕了下去:“二狗子此是偷盜,報官判刑入大牢都是二狗子該得的下場,若二小姐如此做,二狗并無一絲怨言,若二小姐能寬容二狗子這一回,往后二狗子這一生都是胡記的伙計,二狗子不是怕做牢,也不是怕死,二狗子就是擔心我娘無人照看?!?/p>
青翎暗暗點頭,這二狗子還有點兒骨氣,要是他跟滾刀肉似的,覺得反正都這樣了,索性就挺著脖子硬扛,把難題丟回給自己,那自己就算背上個惡名,也絕不能讓這小子得了便宜去,如今他既如此明白就好辦多了,只是這件事兒絕不能便宜了恒通當,不然以后這樣的事兒不知還有多少呢,若是天天光防著恒通當了,還做什么買賣。
想到此,便道:“你偷珍珠的行為雖不可取,卻是為了給你母親治療眼疾,有道是百善孝為先,你這樣一個大孝子,若我追究你的偷盜行為,你自己下了大牢無妨,你的母親又該何人照看,若不追究,鋪子里其他的伙計也照著你學,那咱們的買賣也就別干了,回家種地的拎清?!?/p>
二狗子臉色一暗,心里的剛存的那點兒僥幸瞬間煙消云散,正想自己必會進大牢了,卻又聽二小姐道:“不過呢,此事倒可轉圜,只你恐怕要受一兩日委屈?!?/p>
二狗子頓覺自己這顆心跟打悠秋似的,一會兒蕩過去,眼看就要掉到下頭的爛泥坑里了,忽然又蕩了回來:“二小姐說哪里話來,本就是二狗子的錯,莫說一兩日委屈,便一兩年都是二狗該受的。”
青翎:“如此就好,我跟你說,這件事兒當如此這邊般,這般如此,你可記下了?”
二狗子忙點點頭:“記下了,二小姐放心吧,二狗子一定不會讓您失望?!?/p>
青翎跟明德出來,明德還假模假式的擄袖子挽胳膊的,那架勢要跟二狗娘拼命似的,最后氣哼哼的走了。
出了周二狗家上了馬車,明德才道:“二姐,您跟二狗說什么了?此事就這么完了嗎?”
青翎拍了拍懷里的珍珠盒子冷笑一聲:“完了?早著呢?既然這場戲恒通當開了頭,接下去怎么唱可就由不得他們了,不想唱都不成?!?/p>
明德想不明白,剛要問,卻想問什么,看著不就知道了嗎,便沒刨根問底,卻想起盒子里的珍珠,不禁道:“這珍珠可少了一個,該怎么辦?”
青翎嘆了口氣,這是最麻煩的,二狗這小子瞧著挺聰明,真不知怎么會信那樣不靠譜的方子,若真是用珍珠入藥,還分什么大小啊,珍珠的功效不都一個樣兒嗎,拇指大珍珠跟米粒大的珍珠,價值上千差萬別,可真要說藥用價值,卻毫無區(qū)別,因為都是同一個物質(zhì)。
那大夫明顯就是胡說呢,而且,神醫(yī)什么神醫(yī),不過是一個告老的御醫(yī)罷了,在太醫(yī)院供職久了,到了地方上,就顯得高人一等似的,青翎倒覺得,醫(yī)者就該妙手仁心,濟世救人乃是本分,若把求醫(yī)的患者分成三六九等,非富貴先達者不治,這樣的醫(yī)生便醫(yī)術再高超,也算不得名醫(yī),更不可能成為神醫(yī)了。
更何況,青翎也不覺得那個告老的御醫(yī)會跟恒通當?shù)膭V財串通一氣,不管醫(yī)德如何,御醫(yī)總是有架子的,劉廣財只怕還只指使不動 ,十有八九是找來蒙事兒的騙子,加上呂祖堂的老道,坑瀣一氣,對付胡記。
劉廣財指定是許了大好處,這呂祖堂的老道,得想個法兒,若是這老道能站出指認劉廣財,此事便能十拿九穩(wěn)了,只是多年來那老道肯定沒少跟著恒通當干壞事,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想讓老道臨陣倒戈,便胡記給了比恒通當再多的好處也沒用,胡家初來乍到,遠不如恒通當長遠。
更何況,呂祖廟在冀州多年,自是知道恒通當背后依仗的是文家,哪會把胡記看在眼里,對于這些勢力的出家人來說,比權勢金銀更有用的莫過去神仙了,例如呂祖堂里供奉的呂洞賓,若是顯圣,不知這些老道怕不怕?
至于這顆少了的珍珠,卻真有些麻煩,倒是讓青翎想起一個人來,京城珍寶齋的老掌柜,只是這珍寶齋的老掌柜到底是行里的大拿,若自己去了自不必說,若遣下人去了,只怕不妥。
可如今家里出了這件事兒,爹又病著,自己哪離得開,卻瞟了眼對面的明德,忽覺這小子也該歷練歷練了。
自己先頭總覺著他跟青翧年紀還小,性子不穩(wěn),怕出紕漏,可看看青翧,短短的兩個月就跟變了個人似的,或許心機還不深,手段也算不上圓滑,卻知道了人情世故,有了他自己想要去達成的目標,再歷練幾年,還不知是個怎樣的人精呢。
明德也一樣,青翎自己也是有私心的,胡家的田產(chǎn)自不必說,可這鋪子買賣,早晚得有人管著,大哥走了仕途,原先自己還想培養(yǎng)培養(yǎng)青翧來著,誰想調(diào)教來一個熊孩子,青翧也跑去走仕途了。
她們?nèi)⒚镁透恢杏昧?,大姐嫁了表哥,翟家那一攤子亂事兒都管不過來呢,哪有閑工夫理會娘家的買賣,更何況大姐也不是這塊材料。
自己倒是樂意,也有興趣,可嫁到陸家,不管陸敬瀾如何跟自己保證只管過兩人的小日子,青翎都不會真傻得相信。
她不是說陸敬瀾說甜言蜜語哄騙自己,陸敬瀾這家伙,別瞧有時候精明的嚇人,可有時候傻起來也挺天真的。
自己嫁給他也等于嫁給了陸家,那樣一個世族大家的少奶奶,哪是好當?shù)?,便不掌家也不知有多少事兒呢,哪還顧得上娘家。
更何況,便敬瀾跟自己說謀了安平縣的官缺,可青翎卻知道,陸敬瀾這樣的人有抱負,有才情,有本事,怎可能長時間屈就在一個小小的安平縣,便他自己樂意,皇上也不能樂意,當官的就跟水上的浮萍差不多,忽悠東西,誰也不知道往后會在哪兒落腳。
在安平縣自是可以照顧娘家,若是隔著千山萬水,自己便有心也無力了,所以,胡家必須還得有個人,能管著家里的買賣,能替她們在爹娘跟前兒盡孝,這個人也只有明德最為合適。
明德是姑姑的次子,不用繼承家業(yè),又自小在胡家長大,若跟青青能成,就是胡家的女婿了,幫著料理胡家的生意,也在情理之中,想必爹娘也會答應的。
想到此,便開口了:“明德你明兒就動身去京里的珍寶齋走一趟,拿一顆珍珠交給老掌柜,讓掌柜的瞧著尋顆一模一樣的來。”
明德眼睛一亮,心里別提多興奮了,雖說自己早有打算,想學些經(jīng)濟學問,卻也知道跟著胡滿貴學的是眼力,是當鋪里的手藝,真要說做生意的門道還得青翎指點才行,如今派他去京城的珍寶齋,是不是就等于收下了自己這個笨徒弟了。
明德可不敢問,別看青翎平??偸钦f說笑笑的,可要是板起小臉來,真叫人肝兒顫兒,而且,這樣的事兒怎么問,兩人可還是表姐弟呢。
明德轉過天一早就動身了,只是剛走上官道就瞧見了長福牽著馬站在道邊兒上,瞧意思像是等什么人。
明德愣了愣,下車到了跟前兒:“還真是長福,我還當自己眼花認錯了呢,你不在京里伺候二姐夫,跑冀州做什么來了?”
長福目光閃了閃,:“我來做什么還用說嗎,二小姐急匆匆的家來了,我們少爺猜著必是有事兒了,又怕問了二小姐不說,便把我遣了過來,你這是要去京城?”
明德琢磨這小子跟谷雨可快成兩口子了,谷雨又是二姐跟前兒最近的人,這小子什么事不知道啊,便也不瞞他,把自己去京里珍寶齋的事兒說給了他。
長福聽了笑道:“那表少爺打算怎么做?不是想直接去找老掌柜吧,我可得跟你說,珍寶齋這位老掌柜,脾氣古怪的很,尋常人都不肯賣面子的,若是二小姐去了自是不成問題,若是表少爺可就難說了?!?/p>
明德心里頭忐忑的正是這個,聽見長福如此說心里更有些沒底,倒是也不傻,微微后退躬身一禮:“還請長福哥指教?!?/p>
長福嚇了一跳忙一竄避開了,直搖手:“這可使不得,使不得,表少爺要折我的壽數(shù)呢,指教可不敢當,卻有一句話想跟表少爺說,這珍寶齋的老掌柜,除了賣二小姐的面子跟我們少爺也是極熟絡的?!?/p>
他一句話說出來,明德就明白了,微笑著拱了拱手:“明德知道了,一到京城先去陸府給二姐夫見禮,再辦其他的事兒?!?/p>
長福笑道:“小的恭祝表少爺一路順風。”自己下官道直奔冀州府衙去了,這幾日他都是在府衙落腳,冀州知府王仕成的大公子,如今正是國子監(jiān)蔭監(jiān)的監(jiān)生。
兩家父輩又是同年,而且,王家這位大公子的跟陸敬瀾一邊兒大,倒是難得的緣分,自打陸家請了王仕成來做敬瀾這個大媒之后,兩家便來往的密切了許多,王家大公子若去京城,便會住在陸家,故此陸敬瀾才會把長福遣到王家來,以送碑帖為名住了下來,一個是兩家的確親厚,再一個,也能第一時間知道冀州官衙里的大事。
長福從谷雨嘴里知道胡家的事兒之后,立馬就給少爺寫了封信,少爺只回了幾個字,靜觀其變,長福便知少爺不想自己摻合,交代自己就在旁邊看著就好。
長福本來還支開了架子,準備好好顯示一下自己的本事門路,不想少爺卻不讓動,只能看著,本說這件事兒極麻煩,那周二狗既干了這樣事兒,自然不會在家等著被抓,十有八九把珍珠賣了之后,拿著錢跑路了,往哪兒找去。
沒想到,不過轉過天兒就連人帶物都找著了,谷雨跟自己遞信兒說明德拿著一顆珍珠去京里珍寶齋配對去了,自己還不信呢,可就是真的,也不知二小姐到底怎么破的案,回頭得機會非好好問問谷雨不可。
不過,這恒通當設計冀州文家有些關系,有文家在后頭撐著腰,這塊鐵板只怕不好扳。
卻不知青翎正想借這個機會,把恒通當跟文家的關系弄弄清楚,有道是癤子不擠不出能,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干脆弄個清楚明白,也知道以后該怎么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