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翎愣了愣,不像自己了?是啊,這幾年隨著越來越融入這里,總想著入鄉(xiāng)隨俗,便越發(fā)小心起來,這何嘗不是一種恐懼心理,她恐懼失去,恐懼被別人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這里的人,倒失了本性,若長此下去,只怕會漸漸迷失本我,再也尋不到真正的自在,這樣又有何意義。
更何況,青翧說的是,陸家都不吭氣兒,任由敬瀾住到胡家,自己又怕什么,什么時候自己竟比這里的女子還要古板,在意這些沒用的禮教規(guī)矩了,只站得直行得正,又怕什么呢,再說,還有這么些人呢。
這一晃有一個多月不見了,雖書信不斷,到底不是本人,倒有些惦念,想著不禁抬頭看了過去,卻正對上一雙飽含思念的目光,即便只這么遠遠的對視,青翎都能感覺到他心里洶涌的思念之情。
兩人對視片刻,卻是青羽笑著打斷兩人:“剛還沒下車就聞見一股子香味兒,我還說呢,莫不是娘知道我們要來,讓廚子做了好菜給我們解饞,子盛卻說是從莊子上飄過去的,我們都沒進家就奔著這兒來了,你這丫頭真能折騰,這是做什么呢?”
青翎回神,見大姐瞧著自己,滿眼的笑,不覺臉一紅:“是聽小滿說咱們荷塘里養(yǎng)的大鰱魚長得肥美,便勾起了饞蟲,想吃烤魚,便過來了?!?/p>
青羽搖搖頭:“你呀還是那個胡鬧的性子,這荷塘本是個難得的清凈地兒,倒讓你這丫頭攪了個沸反盈天?!?/p>
青羽話音未落,就見青羿手里舉著抄網(wǎng)嚷嚷了起來:“瞧我網(wǎng)的這條大魚,得有十幾斤了吧,快閃開閃開?!闭f話那條魚在抄網(wǎng)里頭撲棱一蹦蹦了出來,落在了一邊兒的草叢里,猶自上下蹦跳不停。
青翧來了興致,挽起胳膊,抄起旁邊一條扁擔(dān)大喝一聲:“好你個鰱魚精,看俺老孫的金箍棒?!币桓Z就竄了過去,一頓扁擔(dān)打了下去。
不想那魚雖離了水,卻仍活蹦亂跳,生命力極強,一蹦一蹦的,倒躲過了青翧的扁擔(dān),反倒青翧給腳下的泥水一滑,出溜一下摔了個大馬趴,臉正好扎進草叢里,等爬起來,眾人忍不住樂了,草叢里的狗尾草插了好幾根兒,鼻子嘴里眼里也插了兩根兒,滑稽非常。
青翧吐了嘴里的草,咬牙切齒的道:“今兒小爺就不信,捉不住你個鰱魚精?!彼﹂_扁擔(dān),跳起來就撲了過去,一下子抱住了那條大魚就不撒手了,坐在地上嘿嘿直樂:“怎么樣,你再跑啊,再跑啊,真成精了你?!?/p>
本來青翧長得就漂亮,又抱了條大鰱魚坐在地上,側(cè)面是滿塘荷花,那樣兒真跟年畫里的連年有余一般。
大家伙越發(fā)笑的不行,還是敬瀾過去把他拉了起來:“你這剛回家就成了泥猴子,看一會兒岳母大人怎么數(shù)落你?!?/p>
青翧這才想起來,他娘最好干凈,平常一見自己滿身土就皺眉,自己知道這回去京城的日子太長了些,且后頭自己去新軍營的事兒,還得求他娘答應(yīng)呢,這一回來就惹了娘的嫌可不妙,忙一咕嚕爬了起來,把懷里的大鰱魚往明德懷里一扔:“烤魚給我留一條,我先去換身衣裳再來。”莫轉(zhuǎn)頭跑了。
陸敬瀾跟子盛道:“咱們也該先去給岳父岳母請安才是,而且,大姐如今身子重,這一日車馬顛簸,也該好生歇歇?!?/p>
子盛點:“是這個理兒?!毙⌒牡姆鲋拮樱骸霸蹅兿热ヒ娫栏冈滥赴伞!?/p>
青羽看向青翎青青,姊妹間一個多月不見了,這一見面,便有些不舍得分開。
青翎:“大姐先家去歇著吧,如今你這身子也吃不得這些,您跟姐夫得在家住好些日子呢,咱們有的是時候說話兒,身子要緊,我還盼著大姐給我生個可愛的小外甥抱著玩呢。”
青羽臉一紅:“這以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不成,得看看你大姐命里有沒有這樣的福氣了,行了,不說這個,我先去看爹娘?!闭f著跟著表哥走了。
陸敬瀾看了青翎一眼說了句:“小翎兒別走,我去去就來?!?/p>
青青咯咯笑了起來:“二姐夫還怕二姐走了呢,這般特意囑咐?!?/p>
青翎一張臉嗖的紅了起來,白了她一眼:“你這丫頭也學(xué)壞了,打趣你二姐不成?!?/p>
青青:“不是打趣,是瞧著有意思,二姐夫平日那么個端方安穩(wěn)的性子,可一到了二姐跟前兒就變兒了個人似的?!?/p>
明德湊過來道:“這說明二姐夫心里頭想著二姐呢,男人都這樣,越是心里在意喜歡的人,越是患得患失,不見的時候想,見了卻又有些慌亂,我也是一樣的?!闭f著一雙眼睛定定望著青青。
青青小臉一紅,別開頭,見他還盯著自己,伸手從旁邊桌子上拿了一塊荷花糕塞到他嘴里:“明德表哥還是吃塊荷花糕吧?!闭衙鞯伦於律?。
明德嘿嘿笑了兩聲,知道自己說的如此明顯,青青都沒惱,反而還給了自己一塊荷花糕,就說明不討厭自己,琢磨著是不是哪天家去讓娘來跟姑姑說說,先定下再說,省的夜長夢多。
青翎不理會青青跟明德你來我往的逗悶子,本來就是表兄妹,又是青梅竹馬,如今兩人心里都有意,這樁親事就算成了,等著挑明了兩家一過定,就齊活了,故此給兩人留了空,自己跑去找青羿。
青羿這會兒倒安靜了下來,不再拿著抄網(wǎng)亂轉(zhuǎn),不知從哪兒尋了個釣竿來,挪了個木墩子過去,坐在那兒釣起魚來。
青翎過來的時候,見大哥閉著眼,根本沒看水里的浮子,好像放空,又像冥想,臉上的表情卻輕松愜意,便也不開口,只在他旁邊兒坐了。
過了一會兒,青羿睜開眼道:“小翎兒謝謝你?!?/p>
青翎:“大哥這話好沒來由,謝我什么?難不成是謝我烤魚給大哥吃?我可沒這樣的手藝,一會兒的看小滿的本事。”
青羿嘆了口氣:“你知道我說的什么,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越近考期心里越發(fā)煩亂,不瞞你,這些日子夜里我都沒怎么睡,不是不想而是睡不著,腦子里亂七八糟的什么都有,白天念書也踏不下心,這會兒才覺松快些?!?/p>
青翎:“大哥是怕落榜嗎?”
青羿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起來:“這話也就你這丫頭敢問我了,娘日日來瞧我,都不敢問一句,其實娘越不問,我心里越焦躁,我不是怕落榜,是怕辜負(fù)了爹娘跟祖父的期望,而且,我自己的能力我自己清楚,論才情莫說敬瀾,就是子盛我也是不及的,當(dāng)年童試的頭名,全是僥幸,正好壓住了題,又聽你的投了考官的喜好,并不是我自己的真本事,而這舉試更要比童試難上數(shù)倍,我能考中嗎?”
青翎忽然發(fā)現(xiàn),或許自己的方法在童試靈驗之后,如今反倒適得其反了,因為自己出的主意,讓大哥投機取巧,得了個童試頭名,反倒成了大哥的一塊心病,更讓大哥懷疑他自己的能力,這次不是什么考前綜合癥,而是對自己的能力產(chǎn)生了懷疑,這比考前綜合癥要嚴(yán)重的多。
青翎皺眉想了一會兒,自己并非心理專家,這種心理問題,實在不知該怎么應(yīng)付,可也不能丟下不管,畢竟青羿是自己的親大哥,再有,這件事兒還是自己的餿主意鬧出來,可自己又該怎么開解大哥呢?
忽瞧見那邊兒青翧一走一跳的跑了過來,倒有了個主意:“大哥,有件事兒我忘了跟你說了,皇上要組建新軍,不拘軍戶,只年紀(jì)在十八歲之內(nèi),過了騎射考試,便可入新軍當(dāng)兵,青翧的名字已經(jīng)報了上去,這此家來估摸是跟爹娘說此事的?!?/p>
青羿一愣:“新軍?皇上這時候組建新軍,為的莫非是安樂王?”忽想起什么:“前些日子青翧交往的那個京里的朋友,莫非就是……”
青翎點點頭:“當(dāng)日安樂王忽然跑來咱們胡記當(dāng)東西,我怕他認(rèn)出我來麻煩,就叫青翧出去了,不想,兩人倒交往起來,成了朋友,入新軍的事雖是安樂王授意,卻也是青翧自己喜歡的,他說不想糊里糊涂的過一輩子,本來以為不喜念書,就沒指望了,如今既有這個機會,他也想當(dāng)個有出息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袃骸!?/p>
青羿:“他有這個志氣才好,這倒也是青翧的造化,如此我倒放心了,便我此次舉試不中,至少還有青翧能光宗耀祖?!?/p>
青翎:“大哥對不住,之前是翎兒想的太簡單了,你就當(dāng)我之前說的都是廢話,這一次不聽我那些胡說八道,就靠大哥自己的本事舉試吧?!?/p>
青羿:“其實我剛才也想通了,雖你說的那些有道理,卻并非我自己的本事,而且舉試過后便是會試,會試過了還有殿試,殿試可是萬歲爺親自出題,若總投機取巧,到那時我又該如何應(yīng)對,倒不如憑著我自己本事,考不考的過都落個坦蕩踏實?!?/p>
青翎見大哥眉眼舒展,果真是想開了,才放了心,忽聞一陣魚香撲鼻,青羿站起來:“咱們快去吃魚吧,再不吃可都進青翧的肚子了?!?/p>
青翎看了過去,不禁失笑,青翧舉著筷子猛吃,一邊兒還盯著小滿正在烤的。
小滿烤魚的方法,青翎很喜歡,不是燒柴,而是用的炭火,搬了兩個炭火盆子來點了,上頭扣上一塊鐵板,燒熱抹上油,把腌好的鰱魚一破兩開先在旁邊的火上烤的兩面焦黃,再放到鐵板上,倒上一應(yīng)調(diào)料,烤一會兒就成了,吃的時候用夾子夾到盤子里吃也成,不怕熱圍著鐵板吃也成。
青翧就是不怕熱的,想來剛才見過爹娘了,這會兒撒了歡,也不管身上新?lián)Q的衣裳,一筷子不落一筷子的,燙的直吸氣,仍不舍得撂筷子。
一邊兒的德勝都怕他給魚刺卡在,一疊聲的道:“二少爺我說您慢著點兒,這魚多著呢,保證管飽,你這么急做什么,有刺有刺呢……”
青翧哪管這個,一個勁兒的吃,果然樂極生悲,一下子卡住了,忙放下筷子,捧著自己的脖子直叫喚。
這一下可把幾人嚇的不輕,青青最近,過去就掰他的嘴:“你張開嘴我看看,卡在哪兒了?”
青翧還真張大了嘴讓青青看,青青腦袋都恨不能鉆他嘴里頭去,看了半天,搖搖頭:“沒瞧見魚刺啊,莫非卡的太深了?”
明德卻忽的一把拽過青青:“青翧糊弄你呢,哪有什么魚刺,你看他樂得眼睛都沒了。”剛才自己也差點兒給這小子糊弄過去,可瞧見這小子一邊兒讓青青給他看嗓子眼兒,兩只眼卻賊呼呼的看著自己,一臉的不懷好意,就知道是騙人呢。
青青給明德拖到身后,還不放心,探出半邊身子來:“二哥真沒卡著嗎?”
青翧:“還是我們家青青知道心疼二哥,剛是卡主了,可是給小青青一瞧,刺兒自己走下去了?!?/p>
明德嗤一聲:“那魚刺莫非長了腳,自己還能走下去?!?/p>
青翧嘿嘿笑道:“明德咱倆可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對不對?你不能有了青青,就忘了朋友吧,而且,你可別忘了青青是我妹子,將來你得叫我一聲二哥的,當(dāng)然,你要是不樂意叫,就另當(dāng)別論了?!?/p>
明德一急:“誰,誰說我不樂意了,叫就叫,怕什么。”
青青臉紅的不行:“二哥,討厭?!蔽嬷樲D(zhuǎn)身帶著丫頭跑了。
明德剛要追過去,給青翧一把抓?。骸拔艺f明德啊,這會兒著急沒用,追過去也不是你的,等成了我妹夫再說吧,這會兒先跟我說說,上回你去京城怎么連面兒都沒露一個就跑回來了,溫子然跟我說你沒去舅舅家,你到底住哪兒?”
明德琢磨青翧可不好糊弄,兩人一起長大,彼此的性子最是清楚,自己要說去靈惠寺吃素齋了,這小子非樂趴下不可,可自己真是去了靈惠寺。
正琢磨怎么說這小子能信了,陸敬瀾先開口了:“明德說想吃素齋,趕巧我雖先生去靈惠寺禮佛,就讓明德一起過去了?!?/p>
陸敬瀾話音一落,哈哈哈哈,青翧便捶胸頓足的大笑了起來,指著明德:“就你這個一頓不吃肉就渾身難受的主兒,跑去靈惠寺吃齋念佛,你還是明德嗎,是嗎,是嗎……”說著上前捏明德的臉。
明德頗有些不自在,推開他:“我,我怎么就不能吃齋了,我是肉吃多了膩得慌,想吃兩天素都不行啊?!?/p>
青翧又是一陣大笑:“你世上誰說吃膩了肉想吃點兒素的,我都信,唯獨你,打死我都不信,你少糊弄我,跟我說實話,跑靈惠寺干什么去了?”
明德支支吾吾半天沒說出來,只是看了陸敬瀾一眼。
青翧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暗道莫非是因為二姐,忽然想起那天慕小九找自己喝酒,席間問了許多奇奇怪怪的問題,都是跟二姐有關(guān)的。
想到此,不禁瞧了陸敬瀾一眼,莫非有什么事兒是自己不知道的?
谷雨適時的道:“魚烤好了?!睅兹诉@才過去吃魚。
魚撈的太多,他們幾個根本吃不了,送去給胡家宅里幾條,仍剩下許多,便分給了莊子上的人,孩子多,又能吃,不過一會兒,就吃了個精光,天也黑了下來。
小滿拿提梁壺泡了一大壺茶,知道少爺小姐都愛吃熱茶,便放在鐵板上,用炭火的余熱溫著,免得涼了。
表哥鬧了一會兒就回去瞧大姐去了,青青給青翧叫了回來,到底年紀(jì)小,害臊也不過一會兒就過去了,跟明德在那邊兒聽青翧說京里的新鮮事兒。
大哥信守諾言,提著紗籠跟春生去草叢里捉螢火蟲去了,青翎坐在大哥先頭的木墩子上,撐著下巴,瞧著水里的月亮發(fā)呆,忽覺身邊有人坐下,不用看也知道是陸敬瀾。
兩人離得不近不遠,心里仿佛有一肚子話,到這會兒卻不知該怎么開口了,末了,還是陸敬瀾開口道:“記得小時候,你用葉子給我吹過一個曲子,極是好聽?!?/p>
青翎愣了愣,以為他要讓自己吹曲子給他聽呢,不想,他卻自己抬手摘了個柳葉,放到唇邊吹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