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爺抬頭看了看天:“放心吧,這風(fēng)還大著呢,一時(shí)半會兒下不了雪,什么時(shí)候風(fēng)停了,雪就快了?!闭泻羧税焉尤サ臇|西搬到后頭的馬車上,一直瞧著馬車沒了影兒,胡老爺都舍不得往回走。
翟氏好笑的道:“行了,知道你這當(dāng)?shù)纳岵坏枚绢^,又不是多長的日子,不過就是一兩個(gè)月罷了,哪至于這么著難舍難離的,現(xiàn)在如此,將來二丫頭嫁人的時(shí)候該怎么辦呢,難道你這個(gè)當(dāng)?shù)母|女一塊兒嫁過去不成?!?/p>
翟氏不過說個(gè)笑話,不想丈夫卻認(rèn)真的道:“這件事兒我想過了,回頭給翎兒尋個(gè)近巴巴的婆家,咱們?nèi)靸深^的就能過去瞧瞧不就得了?!?/p>
翟氏愕然看著他:“你可真是的,有道是姻緣天定,閨女是你的不假,這找婆家的事兒可由不得你想如何了,你呀就是瞎操心,怎么還得幾年呢,二丫頭聰明懂事,倒不用愁,我如今就愁青青,這丫頭昨兒晚上就沒吃飯,今兒早上又使了回性子,死活不來送她二姐,心里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可不要愁死人嗎?!?/p>
胡老爺皺了皺眉:“雖說長了塊胎記,可也不是咱們樂意讓她長的,這些年偏她疼她的地方還少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東西,不先濟(jì)著她,兄弟姐妹們也都讓著她,就是青翧這小子,都知道不跟她爭什么,還要怎么著,這越讓著她,越不知道事兒了,縣城那事兒翎兒為了她還跟周寶兒打了一架,臉上給周寶兒撓的差點(diǎn)兒破了相,若不是為了替她出氣,翎兒一個(gè)姑娘家怎么會跟周寶兒動(dòng)手,依著我,不能再這么由著她了,越護(hù)著,這丫頭越不明白道理,就把事兒跟她說明了,倒是要鬧什么?她二姐哪兒惹了她?這么成天不順南不順北的折騰?!?/p>
翟氏:“你說的輕巧,青青這孩子自來心窄,這么跟她說,回頭想不開做了傻事可怎么好。”
胡老爺?shù)溃骸叭羲嬉蜻@個(gè)做傻事,就不是咱胡家的孩子?!焙蠣斣挍]說完就給妻子拽住了:“快別說了,青青出來了?!?/p>
胡老爺抬頭瞧見小女兒帶著丫頭正站在前頭的廊子拐角,不知是不是聽見了自己的話,一張小臉煞白煞白的。
翟氏心里頭怕的慌,忙緊走幾步過去,拉住她的手:“不說身上不舒服,不來送你二姐了嗎,怎么又出來了?!?/p>
青青抿著嘴半天不吭聲。
胡老爺一見她這樣兒,想起這大冬底下不能在家待的青翎,雖說舅爺想外甥女,可青翎年紀(jì)不大,又從沒出過門,這忽然一下子到了舅舅家,身邊沒爹娘疼著護(hù)著,沒姊妹在一處里說說話兒,心里有過不去的事兒怎么辦,舅舅舅母畢竟不是爹娘啊。
一想起這些,心里就堵得慌,又見小女兒的樣兒,又氣又疼又難過又無奈,不禁道:“你的胎記是爹娘給的,你要怨就怨爹娘,可翎兒有什么錯(cuò),你自己好好想想,從你記事兒,別管是野花扎的花籃子,還是草編兒螞蚱,翎丫頭哪天一回來不是先鉆你屋子里去給你玩意,跟你說話兒,哄你歡喜,你怨誰也不該怨她,如今你二姐為了你連家都不能待了,大冷的天,人生地不熟的,去了京城,若受了委屈怎么好,若是給人欺負(fù)了怎么辦,你小,你長了胎記,都該讓著你,可你二姐也才是個(gè)十歲的孩子,誰讓著她,這次的事兒爹可以不理會,等翎兒從京里回來,你若再這么跟你二姐鬧可不行,咱胡家雖是鄉(xiāng)下人家,比不得那些世族大戶的規(guī)矩,卻也要兄友弟恭,姊妹和睦,這是咱胡家的理兒,誰也別想越過去?!?/p>
撂下話,也不理會小女兒,冷著臉去了賬房院。
翟氏想攔都攔不住,只得拉著小女兒勸:“你爹是氣糊涂了,才說了這些話,你別往心里頭去?!?/p>
青青咬著唇半天才道:“娘我頭有些疼,先回屋了?!睊觊_翟氏的手走了。
翟氏想攔她,給翟婆婆拉住,等青青走了才道:“若姑爺這番話能讓這丫頭明白過來,未必不是好事兒,姑爺說的是,由著她這么下去不成,倒不如直接把事兒說明白了,翎兒丫頭是她姐姐,不是冤家,都是一個(gè)爹娘生養(yǎng)的,誰也不欠誰的,青青如今這么個(gè)性子,也是小姐太護(hù)著她了,總怕她想不開,總覺得虧著她,年頭長了,這丫頭越發(fā)覺得別人都欠了她,都該讓著她。
可小姐想想,這是在家里,爹娘兄姐能讓著她,將來呢,也不是什么多要緊的毛病,就額頭上長了塊胎記罷了,難道就當(dāng)一輩子老姑娘嗎,早晚不得找婆家,在家里都讓著她,嫁到婆家去,又是公婆,又是妯娌,還有大姑子小姑子,大大伯子小叔子,一大家子人誰還能讓著她,早些想明白才好,若不然,將來可要吃大虧的?!?/p>
翟氏何嘗不知這個(gè)理兒,想起青翎,嘆了口氣:“讓她自己想想也好?!?/p>
不提胡家夫妻這邊兒如何處理小女兒的事,且說青翎,因怕落雪,翟管家催著車把式往前趕,天擦黑的時(shí)候,終是進(jìn)了京。
小滿這一路上興奮的不行,小嘴不停的問翟管家:“京城多大?哪里最熱鬧?翟婆婆說的那些吃食都在什么地方賣?舅老爺家的府邸在哪兒?離著市集近不近……”這一天都沒拾閑兒,虧得翟管家脾氣好,不跟她個(gè)小丫頭計(jì)較,她問什么都告訴她。
聽她問起翟家的府邸,笑道:“雖說少爺如今才做到六品,咱們翟家的府邸卻體面,翟家雖不比那些京城世族,也是世代書香,老爺當(dāng)年官至侍郎,咱們老夫人又會經(jīng)營,把翟家經(jīng)營的異常興旺,咱家的宅子是祖上傳下的,當(dāng)年老爺被奸人所害獲罪,被朝罰沒抄家,后平反了冤情,萬歲爺知道這是翟家祖產(chǎn),特發(fā)恩旨賜還,只是這么一折騰就比不得當(dāng)年了,地方卻是難得的旺地,皇城外的平安街西。”
小滿眨眨眼:“平安街我聽翟婆婆說過,說朝廷里當(dāng)大官的府邸有一半都在平安街上,故此,老百姓私底下管這條街叫官帽街,就是說這條街上住的都是戴官帽的,一頂比著一頂大,翟爺爺,我說的可是?”
翟管家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這話倒是不假,老百姓有句笑話兒,說站在平安街上數(shù)官帽兒,能趕上萬歲爺上朝的金鑾殿了。”
想起什么看向青翎:“陸家府邸也在平安街上,只不過是在街東,跟咱翟家正好一頭一尾。”
青翎微微皺了皺眉,心道,怪不得娘跟奶娘趕著給自己做衣裳呢,舅舅家的確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樣,自己一直以為外公獲罪,雖平反了,翟家到底沒落了,卻忘了瘦死了駱駝比馬大,翟家再怎么著,底蘊(yùn)在哪兒擺著呢,世代書香的名頭往上一擺,比那些世族也不差什么。
青翎這才明白,為什么陸家這么大的世族,還要跟自己家這樣的親戚走動(dòng),估摸就是瞧著翟家世代書香的金字招牌呢。
古代人從骨子里對讀書人就高看一眼,哪怕肩不能擔(dān),手不能提,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窮秀才,一樣有人樂意接濟(jì),也造成了有些讀書人自覺高人一等的錯(cuò)覺。
青翎卻覺得,便念太多書,若不能學(xué)以致用也是沒用的廢物,還不如那些拿著鋤頭躬耕的農(nóng)人,雖辛苦,卻能自食其力,比那些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讀書人強(qiáng)多了。
翟管家瞧了青翎一眼:“上次二斗回安平縣,敬瀾少爺特意送了書跟點(diǎn)心,說書是姑娘想看的,棗泥糕也是姑娘喜歡吃的,這回若知道姑娘來了京城,不定多高興呢?!?/p>
青翎目光閃了閃,笑瞇瞇的道:“這一晃也有好些日子沒見著敬瀾哥哥了,心里也總惦記著,不知身子可康健了?”
翟管家:“雖仍有些弱,比之前可好多了,以前常年不出屋的,如今隔三差五就跟子盛青羿少爺出去走動(dòng),也總來咱們府上來?!?/p>
青翎點(diǎn)點(diǎn)頭:“這就好,想來表姨也該放心了?!?/p>
小滿偷著瞄了小姐一眼,心說,小姐裝的還真像,明明就不待見敬瀾少爺,面兒上一點(diǎn)兒也不露出來。
翟管家道:“前頭就是平安街了?!痹捯粑绰?,忽的一聲嘶鳴車把式勒住了馬,馬車匡當(dāng)一下停了下來,虧得小滿眼疾手快的擋住了青翎前竄的身子,才沒撞出去。
老管家忙喝罵:“怎么回事兒,毛毛躁躁的,不知道姑娘在車上呢嗎?”
外頭的車把式忙道:“是安樂王的車隊(duì)過來了?!?/p>
老管家皺著眉不吭聲了,青翎好奇的把車窗的棉簾子撩起了一角往外看去,正瞧見對面街上一隊(duì)車馬狂奔而過。
只見十幾騎高頭大馬簇?fù)碇虚g一輛金碧輝煌的馬車,青翎從沒見過這樣的奢華的馬車,兩側(cè)車窗是整塊的玻璃,流蘇攏著輕紗窗簾,隱約瞧見里頭的杏黃軟墊上仿佛坐著個(gè)年紀(jì)不大的小孩子,正在那兒指手畫腳的吆喝著什么,一晃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