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艾貝將車飚到院子里,迎接的人已經(jīng)跪滿了走廊、前廳。
看見她出現(xiàn),他們只敢小聲地議論,“這就是駕馭神獸的仙人嗎?”悄然望著她的神色俱是仰慕和崇拜。
哪怕她的穿著打扮古怪,也沒有人敢質(zhì)疑。
唯獨蘇安然站在那里,眼中滿是不可置信,卻又迸射出異樣的神采。
不可能——
這是跑車?
古代怎么會有跑車?!
視線似乎有些模糊,她用力地眨了下眼睛,那輛車卻沒有消失。
大多數(shù)人都跪著,站著的她就分外顯眼。小婢女拉了拉蘇安然,急勸道:“側(cè)妃快跪下,小心仙人生氣。”
艾貝的視線也隨之定在了她身上,她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姐姐,我來接你回家?!?/p>
眾人一開始都不知道她這句“姐姐”叫的是誰,直到順著仙人的視線,才發(fā)現(xiàn)是直直地站在那里的蘇安然。那些在花園里肆意挑釁她的小妾們倒吸了一口冷氣。
“你、你是……”蘇安然的話音微抖。
艾貝:“我是小溪?!?/p>
小溪。
木小溪。
蘇安然頓了一頓,她永遠記得那天,有個叫木小溪的女孩子死在她的懷里,幾乎是用她鮮妍而青春的生命來警告自己,不要沉迷在這個世界,不要踏入這個陷阱。她曾經(jīng)問她想不想走,對她說“姐姐想走的那天,我來接你”。
想走的那天,我來接你……
我來接你……
仿佛有什么東西“轟”地一下在腦海里炸開,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發(fā)生的一切,整個人都微微發(fā)顫?!澳恪汶y道……”
“我和姐姐是一個地方來的?!卑悰_她眨了眨眼,然后問,“姐姐現(xiàn)在,想走了嗎?”
她以為自己要溺死在深譚里了,如今卻有一道亮光撕開了深譚,那光白得刺眼,令人想要流淚。
想!
她當然想!
她給新來的小婢女取名叫小溪,就是因為無法忽略心底掩埋最深的渴望。哪怕眼前只有一輛車,哪怕它幷不能載著她去想去的那個地方,這都是她的救贖,是她能握住的唯一的機會。
蘇安然從人群里跑出來,期間踢到了一個正跪著的人,她下意識地說了聲抱歉,才發(fā)現(xiàn)那個人是二皇子妃。
二皇子妃看著她的目光分外奇異。
她無暇顧及,只快速地來到了艾貝身邊。
她剛要說話,猛然間卻有身披銀鎧的士兵魚貫而入,將院子里圍了起來。緊跟著,太子和三皇子大步走進來??匆姲愡€在時,趙元瑯眼里一松。
趙元瑛的視線在她和蘇安然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恍然大悟,“原來你要找的人是她。”聯(lián)系到艾貝之前說的話,再想起曾經(jīng)木小溪維護蘇安然的樣子,此時再將兩人聯(lián)系到一起,就顯得理所當然。
趙元瑯聲音沉穩(wěn)地問:“你想走去哪兒?”
艾貝:“當然是去我們該去的地方?!?/p>
“你不能走?!壁w元瑯靠近她,“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走。”
艾貝輕側(cè)著頭看他,感覺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地方,直到日光刺得她眼前一暈,身體里的力氣慢慢流失,在蘇安然的驚聲低叫里,她才明白了原因。
這人給她下藥了。
在她即將倒下之前,趙元瑯恰好接住了她,將她攬到懷中。
“原來神仙也會中毒?!壁w元瑛話里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你們在哪里給我下的藥?”
她知道古人敬畏神明,因此從未想過他們會干這種“瀆神”的事,失了防備心。
“你喝的飲料里,用你那個叫針筒的東西打進去的,這東西還挺有意思?!壁w元瑛全盤托出,年輕英氣的臉龐有著惡作劇得逞的笑容,他眨眨眼道,“小仙人就留下來吧,你還沒看過皇城呢,我?guī)愎洹!?/p>
即使是最單純的趙元瑛,也遠沒有表面上看見的那么無害。
蘇安然憤怒地看向三皇子,“趙元瑛你別太過分了!”
“怎么都怪我,這明明是哥指使的!”
“姐姐扶我一下。”
艾貝退開兩步,讓蘇安然支撐著她,驀地抬手用力給了太子一巴掌。清脆的耳光在庭院上空響起時,士兵”唰“地舉起了兵刃。趙元瑯楞了片刻,對他們擺了擺手。
她舔了舔嘴唇,“這是當初你給我的見面禮?!?/p>
趙元瑯一剎那似乎明白了她想說的話。其實那一下打的不重,她畢竟沒了力氣,打得不過是他身為太子的威嚴,和他的自尊心。
但原來難堪的情緒,都在一瞬間不翼而飛。因為木小溪。當這兩人重疊到一起,他就明白自己無論如何都留不下她。
他輕聲低笑:“真記仇?!毙β曋杏兄鋈恢?。
“就當作是你付的車費了。”
“我的呢?”趙元瑛在一干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主動傾身遞臉。艾貝卻看都不看他,他失落地垂了眼,“真的不能留下來嗎?”哪怕他們一開始就沒想過會成功。
艾貝不理她,反倒從人群里挑出了姚西湖,問她:“要搭順風車嗎?”
姚西湖怒極反笑,翻了個白眼,“快滾。”
就算這場比賽她快輸了,也絕對不可能替對手的劇本增添光彩。
“那我們走吧,姐姐?!?/p>
蘇安然有些擔心,“你的身體……”
“車給你開?!?/p>
蘇安然接住車鑰匙,因為陌生感而懵了一下,卻在下一刻自然地解鎖了跑車。哪怕身體換了人,靈魂還記得她曾經(jīng)的一切。
趙元琊一直在旁邊看著,從艾貝到來,到蘇安然和她對話,再到太子和三皇子到來,他都如一個旁觀者,冷冷地看著他們。直到蘇安然按亮車鑰匙的那一刻,他瞳孔驟縮,不等自己想明白,就已經(jīng)越過眾人,來到了她身后。
“安然?!?/p>
蘇安然回過頭,忽然笑了 ,“殿下終于舍得看我一眼了?!?/p>
“你留下來?!彼_口,嗓音干澀沙啞。
“我要走了。”她頓了頓,“我本來就不是這里的人,現(xiàn)在只是回我該回的地方?!?/p>
“你留下來。你和她不一樣,你肚子里還懷著我的孩子?!?/p>
蘇安然靜靜地看他一眼,“趙元琊,你還是不明白?!彼辉倭魬?,轉(zhuǎn)身坐進了車廂里,要關上門的剎那,卻被趙元琊拉住了車門,“蘇安然,你想讓它生下來就沒有父親嗎?!”
“去你媽的!”蘇安然猝然爆發(fā),“現(xiàn)在你知道了,現(xiàn)在你知道孩子應該有父親了,之前你干什么去了?!”猝不及防間,她推門狠狠地撞了他一下,然后用力甩上了車門!
趙元琊卻還沒松手,那一下門夾得他指骨傳來尖銳的刺痛,他卻不肯放手。
蘇安然狠了狠心,依舊要關門。
他只死死地抓著車門不放,盯著她,“你沒有心嗎?我只是這幾個月沒有和你一起,從前我怎么待你,你都忘了?”
他曾經(jīng)把她寵上了天,哪怕她和太子曖昧,和三皇子相處毫無避諱,他都一一忍了。
這段時間短暫的遺忘,在她眼中竟已罪無可赦。
“我沒有忘,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記住你對我的好?!彼套∵煅实穆曇?,“但我——一秒都不想再待在你身邊了?!?/p>
“趙元琊,我不想因為你變得面目可憎?!?/p>
在趙元琊聞言失神的剎那,她關上了車門。
車中,另一邊的艾貝忽然道:“我們回去就做無痛人流?!?/p>
蘇安然一楞,突然放聲大笑,她抱著小肚子捶著方向盤,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對,回去就做無痛人流!”
趙元琊已經(jīng)被趙元瑯命人拉開了,他面上的冷靜不再,眼底是失去所有的瘋狂,拼了命去掙脫束縛,為此殺紅了眼睛,嘶吼著要讓蘇安然留下來。
蘇安然笑中帶淚地看著,喃喃:“這太可笑了?!?/p>
這太可笑了。
她該說他不愛她嗎?也許是愛的。但他現(xiàn)在做的這些,都不過是一個賭徒輸光了籌碼的瘋狂罷了。曾經(jīng)他擁有太多,所以她的存在只是珍寶山里的一樣奇珍異寶,現(xiàn)在他什么都沒有了,這件奇珍就顯得尤為重要。
但她,不想再做被人捧在手心的珠寶。
她踩下油門,不留神車輛的方向不對,猛地往后一竄,差點撞到正妃。
艾貝疑惑:“你不會沒開過車吧?”
“我大二才拿的駕照,是沒開過幾次車?!彼劢沁€有淚,卻已經(jīng)能用輕松的語氣和艾貝說話了。
她在后視鏡里,對正妃和那群小妾們做了個鬼臉。
她看見了她們眼中的奇異和羨慕,就像在驚嘆,為什么她也能“駕馭”神獸,為什么這個和她們奪寵失敗的手下敗將,突然就變得不一樣了。
她從來厭惡她們的存在,痛恨她們的作為。她知道這些人是經(jīng)受了古代的教育成長起來的,她們天生見慣了后宅之爭,那些手段對她們來說就像喝白開水那樣自然,只是生存的手段而已,她不該恨她們。
可是,
去他媽的——
車里是熟悉而快節(jié)奏的音樂,那一聲聲如激越的鼓點砸在她心上,讓她興奮地想流淚,想尖叫!
她手里握著方向盤血液翻涌,為她能夠自己掌握未來的方向,為她即將迎來的自由。
——她不是這樣的人,也永遠不想成為這樣的人。
身后的人漸遠。
他們看著那火焰一樣的光芒離去,或黯然或瘋狂。
艾貝軟沒了力氣趴在車窗邊,咬著棒棒糖,愉快地沖他們揮了揮手。一樣輕飄的仿若紙張的東西忽地從車里飛了出來,在風中打了個卷,被風吹到了眾人面前。
趙元瑛伸出手,將它捏在了手心。
它呈現(xiàn)出繽紛的色彩,上面書寫著英文字體,還殘余著香甜的味道,一切都來自另一個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