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院子里，位于中央的大樹正在不斷向外飄散著綠色的光點，那些光點似乎在指引著顧煬走過去。

顧煬往前邁出一步，身體居然穿過了緊閉的窗戶，直接來到了外面。

他一步一步走在空中，慢慢走近中央的大樹。

隨著他的靠近，黑夜轉(zhuǎn)瞬即逝，白天降臨，頭頂是耀眼的陽光，周遭是茵茵的綠草，突然間來到了夏日。

顧煬回頭，看到樓上的窗戶開著，飄著潔白的窗紗，他更加確定這是在夢中。

樊淵從不用淺色的窗簾或是床單，樊淵的一切東西都是深色的，其中黑色居多，很少有淺色的東西出現(xiàn)。

院子中央的大樹樹冠巨大、遮天蔽日，茂密的樹葉隨風舞動，像是在奏著一曲充滿生機的樂章。

萬物皆有靈，樹木更是其中之最，特別是這些生長年頭久遠的樹木。

顧煬走到大樹旁，小手摸了摸粗糙的樹干，手掌貼上去的瞬間，周遭的景物劇烈旋轉(zhuǎn)，在瞬間完成了時空轉(zhuǎn)換。

等一切停下來后，顧煬聽到了樹下傳來談話聲。

他低頭，看到樹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訓斥一個孩童。

顧煬控制著身體向下飄去，看清了男人的臉，心中一跳，這是年輕了許多的樊父，他立刻向樊父對面的孩童看去，果然看到了縮小版的樊淵。

小樊淵此時不過五六歲的光景，手里拿著個塑料鏟子，地上有幾個小坑，顯然剛剛是在玩挖土。

顧煬飄到樊淵面前，發(fā)現(xiàn)他們都看不到他。

樹冠發(fā)出巨大的聲響，顧煬抬頭看著茂盛的樹冠，有些恍然，這一切，是這棵樹的記憶嗎？

樊父彎下腰扯過小樊淵手里的塑料鏟子扔在地上，又嫌棄的扯著小樊淵身上沾了泥土的衣服抖了抖。

“樊淵，我怎么告訴你的？你是樊家的獨子，一舉一動都在別人的視線里，我警告過你不要做這種有失身份的事，你看看你現(xiàn)在，臟兮兮的，趕緊去洗澡！”

小樊淵低著頭，一雙小手捏著自己的衣擺，聲音有點哽咽：

“是的……爸爸。”

樊父聽到了小樊淵的哭腔，伸手掐著小樊淵的下巴強迫他抬頭，看到小樊淵臉上的淚痕，面色更加嚴厲。

“你哭什么？樊家的孩子不需要哭！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哭，絕對要狠狠罰你！趕緊洗洗上去學習！”

樊父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臨走時踩過小小的塑料鏟子，脆弱的小鏟子立刻碎成兩半。

小樊淵站在原地哭了許久，才擦擦眼睛撿起被踩碎的小鏟子走進屋里。

顧煬慢慢落到地上，看著地上的小土坑，心里像是被堵住了一樣難受。

這些都是在《凡淵》一書中，不會詳細描寫的，關(guān)于樊淵的過去。

他蹲下摸了摸小土坑，眨眼間，小土坑消失，周遭的場景又變了。

顧煬站起來，發(fā)現(xiàn)盛夏已過，此時正值深秋，樹葉枯黃落了一地。

長大了些的樊淵正低頭聽著站在面前衣著華貴的女人訓斥，那女人正是樊淵的母親。

樊淵臉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樊母打完這一巴掌，似乎仍舊有氣，伸出涂滿鮮紅指甲的手點在樊淵的肩膀上，一下又一下用力的戳著。

“樊淵！你到底怎么回事！平時不都一直是年級第一嗎？這次怎么就只拿了個第二？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被其他家的太太笑話了多久？”

顧煬心痛欲裂，他撲到樊淵的肩膀邊，想要推開樊母，小手卻穿過了樊母的身影，顧煬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些都是過去發(fā)生的事，他對此無濟于事。

走到樊淵正面，顧煬才發(fā)現(xiàn)樊淵臉上是不正常的紅暈，明顯正在生病發(fā)燒，可樊母仍舊一下下的懟著樊淵的肩膀訓斥著他，對他的身體狀況毫不關(guān)心。

這一次，直到樊母發(fā)完脾氣走遠，樊淵都沒有哭，只是低著頭站在那里，從天亮到黃昏，直到天色暗下來，樊淵才慢慢走回到屋內(nèi)。

樊淵的身影消失后，周遭的景象又開始飛速旋轉(zhuǎn)，轉(zhuǎn)眼又回到了盛夏，這一次大樹前沒有樊淵的身影。

但顧煬能聽到從屋內(nèi)傳來女人凄厲的尖叫，顧煬立刻邁起小短腿飛了進去。

一樓大廳內(nèi)，樊母邊尖叫邊向外扔東西，瓷器、花瓶、煙灰缸，手邊有什么都要扔出去。

在她扔的方向，站著已經(jīng)大約十三四歲的樊淵，只是身形異常的消瘦。

樊父沖過來將樊母攏進懷里，樊母手邊又一個煙灰缸扔出去，砸在了樊淵的肩膀上，樊淵悶哼一聲，倒退了半步，可樊父和樊母的眼中都沒有他。

樊母躲在樊父懷里尖叫：“魔鬼！魔鬼！滾開！快滾開！啊啊——”

樊父摟緊樊母，面上全是心疼，轉(zhuǎn)頭瞪向樊淵，怒斥：

“樊淵，你怎么從樓上下來了！你明明知道你母親自幼體弱，因為你的事，她驚嚇過度，已經(jīng)好久沒法安睡，精神狀態(tài)一直不好，你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來打擾她！你先出去！出去??！”

顧煬捏緊拳頭，全身氣到發(fā)抖，眼看著樊淵沉默著轉(zhuǎn)身離開。

樊母依舊躲在樊父的懷里哭泣：

“我不想這樣的！我一遍遍告訴自己，他是我兒子！他是我兒子！可是我一閉眼，就看到他拿著血淋淋的眼珠子質(zhì)問我，問我為什么不去救他！威脅我要扣掉我的眼睛！……為什么……為什么我會生出個這么可怕的東西來……”

樊父一連聲的嘆氣，不停抱著懷里的樊母安慰。

顧煬追著樊淵出去，一走出大門，發(fā)現(xiàn)時空又變了，此時院外飄著細雪，大樹的樹冠已經(jīng)光禿，蓋了一層厚厚的雪。

樊淵背對著他站在光禿的大樹前，抬頭看著樹冠。

顧煬立刻跑過去，飄到樊淵面前，此時的樊淵又長大了一些，已經(jīng)有了些十八歲樊淵的影子。

樊淵看著頭頂光禿的枝頭，面上是顧煬不曾見過的悲傷。

那些悲傷沉重到令人無法呼吸，黑眸中似乎有光亮閃過，是含在里面從未流下過的淚水。

別墅的大門被打開，樊父踉蹌著走了過來，罵罵咧咧的走向樊淵。

顧煬親眼看到，樊淵面上的悲傷一點點的消失，嘴角微微勾起，露出十八歲的樊淵面上慣有的禮貌微笑，轉(zhuǎn)身面對向他走來的樊父。

樊父似乎喝多了，身上的西裝凌亂，走過來一把抓住了樊淵的衣領(lǐng)，磕磕絆絆的抱怨：

“你知不知因為你，我背負了多少罵名？如果不是我當初的決定，樊家能站到現(xiàn)在的位置嗎？那些人不敢明面說我，背地里卻口口聲聲的罵我狠毒！拋棄親子！憑什么這么說我？憑什么？成就大業(yè)怎么能沒有點犧牲？況且、況且你不是活得好好地？不過是延緩了些救援時間……誰知道那些歹徒見錢眼開綁著你走了？為什么這些事都要怨在我身上？”

樊淵掛著完美的微笑輕輕推開樊父揪著他衣領(lǐng)的手，轉(zhuǎn)而扶著樊父的手臂。

“父親，您喝醉了，我扶您進屋?！?/p>

樊父使勁揮開樊淵的手，瞇著眼仔細看樊淵的臉，臉上又突然露出扭曲的笑。

“你不愧是我的兒子，當初趕到現(xiàn)場，我都嚇到了，樊淵，你夠狠，那么小的年紀就能親手扣下那些歹徒的眼珠子，你比我狠多了，不愧是我兒子……”

樊淵面上神情不變，就像在聽別人的故事，他伸手微微用力按在樊父的肩膀上，半強硬的帶著樊父進屋。

“父親，您喝多了。”

顧煬留在原地，終于忍不住坐在地上痛哭出聲，哭到呼吸斷斷續(xù)續(xù)，哭到注意不到周遭的一切。

細雪仍舊慢慢飄著，身后光禿的大樹隨風搖曳，似在悲鳴。

“顧煬？顧煬？醒醒！”

痛哭中的顧煬似乎聽到了樊淵的聲音，他睜開眼睛，看到了昏暗光線下的樊淵。

顧煬抽噎著坐起來，發(fā)現(xiàn)四周是熟悉的臥室，窗簾緊閉著，屋內(nèi)只亮著一盞床頭燈。

夢醒了。

可是夢醒了，悲痛依舊留在顧煬的身體內(nèi)，他仍舊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顧煬站起來，小小一只，邊哭邊踉蹌著撲到樊淵的懷里，把眼淚全都擦在樊淵的胸口，抽噎著、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

“樊淵、樊淵……我發(fā)誓，我顧煬這一輩子，絕對、絕對不要離開你……絕對不要……”

樊淵摟著懷里的小顧煬，聽到這話神情怔愣一刻。

他輕輕安撫著小顧煬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幫顧煬順氣。

“為什么突然說這些？”

顧煬在樊淵的安撫下，漸漸停下哭泣，聽到樊淵的問題，只是搖搖頭，兩只小手緊緊抓著樊淵的衣襟，用力到小手的指尖泛白也不肯松開。

“樊淵，我發(fā)誓，絕對、絕對不會離開你，永遠、永遠……”

樊淵垂下眼簾，看著小顧煬哭紅的眼睛，抬起指尖，低頭輕吻在自己的指尖，手腕一轉(zhuǎn)，又將指尖印在了顧煬的唇上。

“我聽到了，給你蓋個章，顧煬，你可要說話算數(shù)?！?/p>

顧煬捧著樊淵的指尖使勁點頭，小腦袋用力上下?lián)u晃著，晃得自己腦袋都暈了。

樊淵摟著小顧煬重新躺進被子里，窗外不知何時如同顧煬的夢中一樣，開始飄起了細雪，冬日里掉光樹葉的大樹安靜的待在院子中央。

一陣風飄過，吹得大樹光禿的枝丫晃動，枝丫晃動間，震掉了枝頭覆蓋著的雪，雪落下去，露出了枝頭一點剛剛抽出新芽的翠綠。

凜冬終將過去。

顧煬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眼睛都哭腫了，哼哼唧唧的趴在樊淵的手心里揉眼睛，被樊淵握住小手不讓他亂揉。

不許揉眼睛，顧煬就抬手捋自己的頭發(fā)，他頭發(fā)長了好多，前面的劉海兒都蓋住了眼睛。

趁著樊淵去做早飯的時候，顧煬翻出個小皮筋把額頭前的劉海兒扎了個小揪揪。

樊淵端著早餐出來，就看到顧煬坐在沙發(fā)上搖頭晃腦，頭頂?shù)男【揪靖蝸砘稳ァ?/p>

顧煬看到樊淵出來，挺得意的指了指自己腦袋上的小揪揪。

“樊淵你看！我聰明吧！”

樊淵帶著顧煬來到餐桌邊喂他吃飯，吃飯的間隙，一直盯著顧煬頭頂?shù)男【揪究础?/p>

隨著顧煬的動作，小揪揪一晃一晃的，像個調(diào)皮的小角。

樊淵突然伸出手，彈了下顧煬頭頂?shù)男【揪尽?/p>

“顧煬，我給你剪頭發(fā)吧？”

顧煬嘴里塞得滿滿的，捧著一小塊面包看向樊淵：

“?。磕銜纛^發(fā)嗎？”

樊淵沒回答，只是又往顧煬已經(jīng)滿滿當當?shù)淖炖镉秩艘恍K培根。

顧煬想了想，樊淵這么厲害，什么都會，以前看幾個小視頻就會織小圍脖了，只是剪個頭發(fā)應(yīng)該難不倒樊淵，他就點了點頭。

“好啊，那你給我剪吧，剪好看點呀?！?/p>

說著就加快速度吃飯，吃完飯被樊淵仔仔細細的擦干凈嘴，在脖子周圍系上一圈白布，坐好，等著樊淵給他剪頭發(fā)。

樊淵找了把最小的剪刀，將顧煬頭頂?shù)男【揪静痖_，指尖捏起他額頭前的劉海兒，比量了一下，一剪子就剪下去了。

顧煬到底是太小了，這一剪子下去，剪掉了一大片頭發(fā)。

樊淵后退一點，看著小顧煬，一時沒說話，也沒再繼續(xù)剪下去。

顧煬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立刻抬頭摸了摸自己的腦門，一摸光禿禿的，前面的劉海兒就剩貼著腦門的一點點長度，跟狗啃似的。

他立刻站了起來，邁著小短腿跑過去扒拉出來樊淵的手機，按開前置攝像頭，湊近一看，立刻傻眼了，一屁股跌坐在手機上，按到了拍攝鍵，正巧拍了個光禿禿的腦門照片。

顧煬捂著自己的腦門，轉(zhuǎn)頭控訴的看向樊淵，那神情別提多委屈了。

樊淵自知理虧，放下剪刀，走過來摸了摸小顧煬禿了一片頭發(fā)的腦門。

“也挺好看的。”

顧煬聽了這話更委屈了，轉(zhuǎn)頭捂著自己的腦門蜷縮成一團，用屁股對著樊淵。

樊淵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顧煬的后腦杓，顧煬立刻往前竄了竄，不給樊淵碰。

顧煬正在那委屈呢，結(jié)果樊淵只是戳了戳他后腦杓后就不理他了，顧煬等了又等，樊淵還沒有來哄他，他氣得轉(zhuǎn)身，就看到樊淵正拿著剪刀比量自己額頭前的碎發(fā)。

“你要做什么呀？”

顧煬剛開口問完，樊淵就一剪刀下去，把自己額頭前面的頭發(fā)也給剪禿了，剪成了和小顧煬同款的狗啃式劉海兒。

剪完自己的頭發(fā)，樊淵放下剪刀，走過來捧起小顧煬。

這次小顧煬沒阻止，已經(jīng)被樊淵的舉動驚到了。

樊淵捧著小顧煬給他穿外套：“你看，現(xiàn)在我們一樣了，不難看的?！?/p>

顧煬乖乖的任樊淵給他穿小外套，抬頭看著樊淵缺了一塊頭發(fā)的額頭中央，樊淵長相完美，別說就算剪了個狗啃似的劉海兒，也不難看，反而有種非常有個性的感覺。

樊淵給顧煬穿好衣服，抬手把顧煬放進自己的頸窩里。

顧煬坐在樊淵的頸窩里，伸手揪了揪樊淵耳邊的碎發(fā)，趴在樊淵的耳朵上小聲說：

“樊淵，你傻了嗎？我這么小，除了你沒人能看見我，可是你不一樣啊，你這樣，別人都能看見。”

樊淵拿起背包推開大門，外面的細雪還沒有停下，路上撲了厚厚一層，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

“那又如何。”

顧煬愣了下，低頭用自己狗啃式的腦門蹭樊淵的側(cè)臉。

是啊，那又如何。

早自習，高三一班的同學們不止一次的偷偷回頭看他們的樊大班長。

主要是他們樊大班長今天的發(fā)型太神奇了，簡直太過標新立異，第一眼看過去有點奇怪，第二眼看過去又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帥，真是長得好看的人，什么發(fā)型都好看。

潘菲一連回頭看了好幾眼，最近顧煬不來上學，她已經(jīng)好久沒有樊淵和顧煬互動的新素材了，正靈感枯竭著呢，此時看到了樊淵的新發(fā)型，立刻才思泉涌。

她可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只以為樊淵突然追求個性剪了個狗啃式的劉海兒，潘菲卻覺得這個劉海兒跟顧煬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比如：

一直待在家里養(yǎng)病、身嬌體軟的顧煬，無聊拿樊淵的頭發(fā)打發(fā)時間啦，或者自告奮勇給樊淵剪頭發(fā)卻剪壞了，反被樊淵摟在懷里安慰啦等等。

不得不說，潘菲在某些時候，有著發(fā)現(xiàn)真相的小眼睛，雖然真相可能有點偏。

往后幾天，尚舒高中出現(xiàn)了不少剪著狗啃式劉海兒的男同學，一時之間，這種劉海兒在尚舒高中成了一種新時尚。

而引領(lǐng)了時尚的樊淵卻毫無所覺，一心捧著他的小顧煬，壓著他的小顧煬認真學習。

學習使人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小淵煬牌狗啃式劉海兒，你值得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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