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真的失去他了。

白楊埋在世安胸口，無窮盡地淌著眼淚，他想起和他交纏的許多個晚上，這胸腔是何等熾熱，他在他身體里動著，心在腔子里跳著，兩個人好像只有一顆心，怦怦地響著。而這個胸口已經(jīng)不再溫暖，也終于不再跳動。

李念在外面嘶啞地喊：“白楊，別哭了，出來吧?！?/p>

而白楊聽不到。

我不能松開他的手，白楊想，哪怕他死了，我就這樣跟他一起握著手去死，說不定死了我也可以穿越。

這樣想著，他又來精神了，他的智商反正從來就不高，現(xiàn)在干脆全扔了。他死了，別人會怎樣笑他？可能大街小巷都是他殉情的新聞。

那也好，白楊想，對那些粉絲來說也許很殘酷，但他到死，終于告訴別人，他心中只有一個愛人，不是鐘越，也不是姜睿昀，而是位1930來的先生。

外面李念敲門敲得手也青了，鄭美容拉住他：“算了，準備報警吧。把救護車也叫來，給白楊打個鎮(zhèn)定劑?！?/p>

李念懊糟地坐下來，“你讓我籌備一下，這個事情對他負面影響太大?！?/p>

“這時候還想什么負面影響，”鄭美容煩心亦傷心，“他這個樣子精神看著要崩潰?！?/p>

幾年內(nèi)是沒法演戲了。

安龍的天已經(jīng)塌了。

兩人惶惶對坐，心底還保留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雖然明知道那真的不可能。

“回去我會先撥白楊的贍養(yǎng)費，公司不能垮，”鄭美容摸索著點起煙，“你把心思放在鐘越身上吧，白楊這個事情消息鎖掉，再簽新人，就看你的本事?！?/p>

李念呆了片刻，抓過煙道：“別抽了，這還是他給我的。”

兩個人從來沒覺得這樣無助，他們都是圈子里見慣風雨的梟雄，偏偏此時居然相對落淚。

路還得走下去，金世安留下這份產(chǎn)業(yè)，他們得做下去。

白楊對外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他伏在世安身上，自己也覺得精疲力盡，只看兩個人十指相交的手。

人死了，為什么掌紋也會消失？白楊越想越覺得不甘心，晃蕩著起身拿筆，從世安手上畫了一道長長的線，一直畫到自己手心里。

畫完了，他也覺得自己傻逼，坐著笑起來，笑夠了，傷心涌上來，又趴在世安身上哭起來?？蘅扌π?，別人見了，一定以為他瘋了。

天又黑了。

他在他身上說了許多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么，反正他們有許多事情可以說。他說原本預(yù)備和他去荷蘭注冊結(jié)婚，慶功宴上他就想說的，被他一氣就沒再提。他說他也希望《秦淮夢》能拍第二部，放手寫吧，白露生的事情，他已經(jīng)想開了。他說他其實也偷偷地學(xué)寫字了，雖然寫得不好，反正比姜睿昀寫得好看。姜睿昀和他告白了，但他沒答應(yīng)，姜睿昀告白的一瞬間，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會再愛上別人。

“你都不吃醋的嗎？”白楊閉著眼，小聲罵他，“別人在追我啊，你不著急嗎？”

好像有什么人輕輕拍他的腦袋，“怎么不急?！?/p>

白楊猶未察覺，掉著眼淚滔滔不絕地罵，“拔diǎo無情，上了我就跑了，你去哪兒了？”

那個人又為難道：“真的沒有，我在這里?！?/p>

白楊一下子蹦起來。

世安喘著氣，正從床頭艱難起身，一動不動地望著他。

世安望著白楊，白楊也望著世安，相看良久，白楊怔怔問他，你是誰？

世安淚涌出來，一把將白楊擁在懷里。

白楊輕輕掙了一掙，也回手緊緊抱住世安。

“金世安，你這個王八蛋！”

“王八蛋，我是王八蛋?！?/p>

白楊用力拍他：“你去哪兒了？你這個狗逼！”

世安緊緊擁著他，許久也說不出話，只是輕聲喚他，“楊楊，我的楊楊?！?/p>

白楊聽他喊他，再也忍不住，撲進他懷里大聲地哭。

世安吻著他的頭發(fā)：“別哭，聽話，我在這里，再也不會走了。”

白楊淚眼朦朧地抬頭，“我真的以為你沒命回來?！?/p>

世安吻他的淚眼，將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不是說過嗎，你就是我的命?！?/p>

——是真的，他是他的命。

他是怎樣從那片黑暗里走出來？他把身體還給了那個年輕人，只覺得狂風卷著自己，四處飄蕩，無數(shù)往昔走馬燈一樣在他身邊轉(zhuǎn)，轉(zhuǎn)到最后，全是一張他好像很熟悉的臉。

世安想要伸手去捉，四圍又陷入黑暗。

他在冰冷的黑里，像是涉水而過，又像經(jīng)過烈火。只有一道明明滅滅的線，在他眼前盤旋著，牽著他的手，步步向前。

“金世安，我和你的生命線，可以連成一條喔?！?/p>

他在恍恍惚惚的行走間，只是反復(fù)不斷地想起這句話，是誰說的？想不起來，他要去見誰？不知道。

他好像在黑暗里走了許多年，追著那條線，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它脫出手心。

他追到了，混沌了，又聽到有人在他耳邊哭著，大聲喊著。

……這是我的楊楊，他想，我是要來見他，他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