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著無邊無際的雪,像城市落下冰凍的眼淚。
白楊萎靡了好幾天,也不敢見鐘越。世安把他接回家來照顧,背地里勸他:“別總跟你們李總對著干,他在這一行多少年了,見過的知道的總比你多些。”
白楊垂著腦袋。
世安又道:“不是不讓你交朋友,總要帶眼識人。丁導藺導那種老人家,聲名在外,處一處倒也無妨。無名之輩又無交情,你怎么能這么容易就跟人走了。你這樣我怎么能放心?!?/p>
白楊被他說得扎在被子里。
世安把他撈出來:“這一行里人多心壞,你不能什么人都信。是我太寵你,也是你太單純,你不想想我有多著急。李總也是急得不得了。”
白楊知道錯了,白楊做好了李念把他臭罵一頓的準備,然而李念十分冷漠,見面只說工作,余下什么話也不說。
白楊又覺得李念好像是放棄自己了,更加惶恐。
他知道這件事鬧大了,李念和金世安都受了刺激,金世安在回去的路上像變了一個人,把他按在車上狂吻不止,吻了又問:“到底咽下去沒有?”反復地吻,反復地問。
白楊只好怯怯地說,沒有。
他不敢哭,也沒臉哭,禍是他闖的,還連累了鐘越和世安。金世安要怎么罵他,怎么罰他,都是應該的。
世安只是反復吻著他,從未有過的粗暴,他的舌頭都被金世安啃出了血。
小謝在前面開著車,只恨自己沒個地洞鉆進去。
白楊被送進民眾醫(yī)院洗胃,孫院長知情也嚇了一跳,世安只問:“有無影響,會不會成癮?!?/p>
孫院長擦著汗看旁邊的唐醫(yī)生,唐醫(yī)生倒還保持鎮(zhèn)定:“沒有事,來得及時,基本沒進到胃里,晚上留院一下,我們再做個血檢?!碧漆t(yī)生抬起頭來:“金總放心,白先生當時受的驚嚇會沖淡藥物刺激,而且這個東西成分很雜,您別太擔心?!?/p>
孫院長感激地看著唐醫(yī)生,心想這是個可造之才。
他說放心,世安仍然不放心。
整整一夜金世安都惶悚不定,白楊躺在病床上,他自己一個人在陽臺上抽煙,來回踱步。
他讓鄭美容卸了那些人的腿,可能還做了更血腥的事,但他不在意。這個時代看上去法度森嚴,但那又有什么關系。
金世安在上樓前的一瞬間已經(jīng)想好了,如果白楊有什么事,他不介意讓在場所有人都陪葬。
那時他就不會讓鄭美容插手,反正這個世界并不屬于他。
這些人不僅是為了錢,還在做最讓他感到惡心的事情,甚至還想拉白楊和鐘越下水——世安很清楚,他們吃準了毒品是丑聞,即便白楊和鐘越拒絕,新劇檔期在前,這個事情李念和他也只能打落牙齒吞下肚。白楊和鐘越若是下了這趟臟水,他們就更有資本要挾著兩個人去綁更多資源,敲詐更多錢。
只是這幫蠢材沒想到鄭美容才是三牌樓的大姐頭。
兩世為人,毒品是他最忌諱也最痛恨的東西。
這東西害了露生,現(xiàn)在還要來害白楊。
卸腿算什么,拆骨扒皮也不能解他心頭之恨。
劇組暫停了拍攝,給出的理由是導演雪天摔傷。
李念第二天專程來見世安,見面先負荊請罪:“我的錯,是我看錯了人,湯騏驥這個畜生東西?!?/p>
世安對他的態(tài)度感到滿意,這件事白楊有責任,但李念也不能全盤推卸。李念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討好別人,更知道如何處理事情。
李念表情平靜:“今年安龍的收益我分文不取?!?/p>
世安在心里笑,越是把錢看得重的人,越喜歡拿錢說事。他本也不欲責怪李念,這種事情誰能想得到。
世安讓他坐下,一面給他讓煙:“取不取可不好說,今年你能掙到幾個錢還說不定呢?!?/p>
兩個人相視而笑。
李念肚子里也是一腔的火,之前湯騏驥為人風評確實不好,但作品還是能打的。他打聽的結(jié)果是湯騏驥喜歡亂搞男女關系,之前他硬管著鐘越白楊不許聚會,就是怕惹上騷,誰知道湯騏驥居然還是個癮君子。
他在這個圈子冷了三年,現(xiàn)在前所未有地感覺困頓。名導伸手就要錢,真正大牌的導演又不可能看得上白楊和鐘越,這些新生代導演呢?一團烏糟。
他總不可能一路拿著金世安的錢打過去,那算什么東西。更何況這個圈子里真心搞藝術(shù)的人還是有的,用錢根本砸不動。而這些人,離他們?nèi)f里之遙。
世安見他沉思,便發(fā)話道:“湯騏驥是一定要換掉,那兩個男女也不能留。”
李念點頭:“你不說我也是要換的,只是臨陣換將,女二的戲也要全部重拍,進程會拖慢很多?!?/p>
這一樣來,就算后面連天加夜地趕,三月份的檔期是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四月都很困難,李念現(xiàn)在最怕一件事,是秦濃手里的戲快拍完了,按她工作室的習慣和流程,秦濃現(xiàn)在快殺青的民國戲,很有可能會在四月中旬上檔。
對秦濃來說,一月留給姜睿昀,三月她宣傳,四月她上檔,兩邊無縫銜接。
李念原本打算三月上檔,避開秦濃的風頭,現(xiàn)在看來難免要打擂臺。
他雖然自負,但要跟秦濃的戲搶收視,他是真沒有這個信心。秦濃不擠他的檔都算是謝天謝地。
李念煩躁地點上煙。
世安拍拍他:“別怪我多事,你這真抽得太多了,我看你平時飯都少吃,只是抽煙?!?/p>
李念靠在沙發(fā)上:“金董事長,你要是在我這個位置上,你比我抽得還多?!彼谑稚贤嬷鵁熀校骸澳阌锌贞P心我,不如去關心關心你的小白楊,他這個任性我真的是管不住了?!?/p>
世安便有些慚愧:“白楊是有點愛玩,這個事情是他自作主張了。你管教他,我再不說話。”
李念一臉無奈:“有你這句話就行。我下次再說他,你不要再來跟我婆婆媽媽說我又罵他?!?/p>
世安笑道:“你凡事若是和緩些,他兩個也不至于這樣背著你跑出去,所謂堵不如疏,怎么你跟我說話就和和氣氣,跟白楊鐘越就那么嚴厲?”
李念抖起來:“你最近又看了什么修真文,好惡心?!?/p>
兩人在世安的辦公室里商議了一下午,湯騏驥被換掉,換上了之前落選的另一個新人導演歐陽謙。二手戲是不可能找大導演接手的,歐陽謙猶豫了幾天,應下了這個工作。
金世安大手一揮,又有五千萬進了安龍的賬面:“放手去拍,要做就做好些?!?/p>
白楊弄成這樣,李念原以為金世安至少要對他小懲大誡,沒想到金世安居然選擇懷柔。他一面感到意外,同時也對金世安這種人傻錢多的行徑有些麻木。
而李念不會知道,金世安有他自己的打算。
金世安對現(xiàn)今的資產(chǎn)運作還不能完全摸得熟悉,鄭美容送來的報表真假難知,他每天都在看,每天都在推斷真實的情況。
他不愿意所有資金都在鄭美容手下流動。
要分權(quán),分給誰?眼下只能分給李念,這個身體原先的主人顯然對鄭美容信任得過了頭,世安遍覽海龍各個部門,說得上話的都是鄭美容的心腹。海龍年會上,股東們雖然對金世安客氣非常,可金世安看得清楚,這些人都是抬眼先看鄭美容的臉色。
他前世商政兩界多有涉足,知道這不是個好現(xiàn)象?,F(xiàn)在的鄭美容,有如張靜江,而他自己是就是蔣公。狡兔未死,走狗難烹,他不急著去烹鄭美容,但他不能讓鄭美容跳出這個鍋。
鄭美容在三牌樓抖下來的威風,讓金世安更感到棘手。鄭美容辦的很好、很利索——可也太過于張狂。世安明白,這個女人張狂如此,是討好,也是不經(jīng)意地示威,可見過去的金世安對她依賴到了何種地步——這兩人之間的位置,存在著微妙的倒錯。
這是頭真正的下山虎,他不能全指望人情去感化鄭美容,人情在權(quán)力和金錢面前從來不算什么。
投資明星這種事情,前世他沒有做過,但今世他已經(jīng)見識到了,這是個冒險的博弈,風險大,收益也大。其實說來,跟資助軍閥也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在賭,金忠明就是靠著這條路成了金陵豪富,今世的政要不同往日,他也沒有前世的人脈去結(jié)交政要。
戲子是個可以嘗試的選擇。
金世安希望鄭美容依然把他當成揮霍無度的闊少,他對白楊越是寵得過分,別人就越是不會起疑心——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眼下鄭美容并不會拒絕他資金上的要求。這些資金,流去安龍娛樂,會是他狡兔的第二窟。
金世安知道李念是個對錢很在意的人,正是因為如此,他才不怕把錢放在李念手里。
安龍從海龍得到越多投資,也就越不希望鄭美容箝制住自己的金主。有朝一日真的斗起來,李念不是傻子,他應該懂得鄭美容不會像金世安這樣爽快花錢給他。
一條是餓狼,一條是猛虎,世安很有興趣,看看他們誰能先咬出那一口。
至于湯騏驥,已經(jīng)被打折了小腿,正在家里趴著。鄭美容帶人上門,讓他簽了主動解約的合同書。
湯騏驥逃走了,他不敢也不能去醫(yī)院,他不敢告訴任何人,他已經(jīng)沒有腳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