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玉華村
在算完卦后, 胖和尚又死乞白賴問陸追討了些散碎紋銀, 方才拍著肚皮大笑離去。那餛飩攤的老板一邊收拾碗筷,一邊插嘴道:“公子可真是好心人?!?/p>
“小哥先前見過這位大師嗎?”陸追問。
“見過, 他已經(jīng)來好幾天了, 自稱是金光寺的高僧, 還給皇上和西南王算過卦,吹得天花亂墜, 可也沒幾個人相信?!崩习宓溃?“看著就像是騙子?!?/p>
是嗎?陸追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和尚的背影此時已幾乎消失在了薄霧里, 嘴里唱著蓮花逍遙曲, 高亢嘹亮, 引來街巷兩旁犬吠雞鳴,罵聲一片。
蕭瀾問:“方才還沒說,你要找什么?”
陸追道:“白玉夫人的雕像?!?/p>
蕭瀾意外道:“我以為你早就忘了,怎么還心心念念在惦記?”
“不是心心念念惦記, 也不是非找到不可。”陸追解釋, “可最近橫豎無事可做, 不如去宮里翻翻書喝喝茶,即便最后找不到,至少也能消磨時間,長長見識?!?/p>
“無事可做?”蕭瀾抱著他上馬,“楚軍大捷,皇上估摸夏末秋初就會班師回朝, 到那時趙大當家與溫大人也會一道回來,說好了要在王城成親,留給你我準備的時間可沒多少。”
“這才初春,年都沒過完呢,成親最快也是在冬天,你急什么。”陸追笑道,“擺幾桌喜宴罷了,難不成現(xiàn)在就要訂菜買酒?”
“不管。”蕭瀾耍賴從身后抱住他,“看別人成親時都忙得腳不沾地,我們也要忙一些,心里才踏實?!?/p>
陸追拱拱他:“那你要怎么忙?山海居是現(xiàn)成的,連酒樓都不用挑,不如明日我陪你去布行挑紅錦紅綢?”
這語氣聽著有些像是相公在哄刁蠻娘子,蕭瀾一樂,在他耳邊嘀咕:“怎么現(xiàn)在倒是反過來了,我著急娶,你卻不著急嫁?!?/p>
陸追擡擡眼皮,反問:“我先前急過?”
“沒急過?!笔挻蠊雍苌系溃耙恢倍际俏姨觐^挑子一頭熱?!?/p>
陸追抿抿嘴:“嗯。”我不急,因為我又新鮮,又值錢。
蕭瀾一抖馬韁,飛沙紅蛟四蹄輕快“噠噠”小跑,帶著兩人回了深巷小院。家中一片寂靜,旁人都睡了,兩人便也刻意放低了聲音,輕手輕腳回到房中,方才笑著一起滾在軟榻上。
蕭瀾問:“頭暈不暈?”
陸追不解:“好端端的又沒著涼,我為何要頭暈?!?/p>
“看了一整天書,還不暈?”蕭瀾拉著他坐起來。
“看一整天書,理應神清氣爽,思想澎湃才是?!标懽反链了膫?cè)臉,“一看書就暈的,那是你?!辈皇俏?。
“所以你看,明天才要帶著我一起進宮?!笔挒懓涯X袋架在他肩膀上不肯走,“我也想學一學如何看書,好不這么粗鄙?!?/p>
陸追道:“站直站直?!?/p>
蕭瀾道:“不!”
陸追:“……”
蕭瀾索性將半邊身子都壓了過來。
忒沈。
陸追踉蹌兩步,只好認輸:“行行行,帶你帶你。”說完又叮囑,“宮里不能亂來,藏書樓中也不能亂來,宮里的藏書樓就更不可亂來,記沒記???”
蕭瀾乖乖點頭:“嗯?!?/p>
但“嗯”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翌日清晨兩人早早就去了皇宮,陸追照舊隨手抽出一本書看得有滋有味,蕭瀾在旁陪了不到一個時辰,就開始如坐針氈,遂上半身都趴在案幾上,雙臂直挺挺伸過來,戳陸追的肚子玩。
明玉公子面不改色,趕蒼蠅一般將這登徒子趕去了角落,又道:“整理不好,不準吃飯。”
須臾之后,蕭瀾沉默無聲挪到陸追身邊,尋了個好位置躺好,又將腦袋強行枕到他腿上,開始愜意打盹。陸追哭笑不得,暗想這不學無術(shù)的賴皮模樣還真是從小到大從未變過,這藏書樓中不冷,他也便由著蕭瀾去睡,自己繼續(xù)伴著茶香悠閑看書。玉器自古就是文人雅士追捧之物,因此相關(guān)記載也不算少,手邊厚厚兩本書還沒翻完,剛剛睡醒的某人卻又開始不老實,將臉深深埋在他小腹處:“香?!?/p>
陸追扯著他耳朵抱怨:“你頭怎么這么沈,腿都麻了。”
蕭瀾順勢擁人入懷:“我?guī)湍隳竽??!?/p>
“醉翁之意。”陸追掙開,只將一條腿架在他肩頭:“就坐在那不準動,捏吧?!?/p>
蕭瀾依言握住他的腳踝,從小腿一路捏到膝蓋往上,他自然不會沒分寸到在這里亂來,只想逗一逗對面的人,可眼見自己的手已經(jīng)越來越放肆,陸追卻還是只顧著看書,壓根就不擡一下頭,于是不得不咳嗽兩聲,以作提醒。
明玉公子依舊紋絲不動。
“真成書呆子了。”蕭瀾放下他的一條腿,認輸,“成,我不打擾了,晚上再來接你回家,好不好?”
陸追卻道:“我找到了。”
蕭瀾聞言一楞,又有些不確定:“找到什么了,白玉夫人?”
“嗯?!标懽纺坑邢采9Ψ虿回撚行娜?,還當真讓他找到了一段記載,說在百余年前,曾有人在鄢州玉華村中見過一尊白玉雕像,衣著素凈,面容清雅,神態(tài)安詳,廟前香火縈繞,卻又沒說是哪位菩薩。
“這畫像,”蕭瀾仔細看了一陣,“的確與壁畫中的白玉夫人有幾分相似。”
“鄢州,離這里不過半月的路途。”陸追提議,“去看看?”
蕭瀾笑道:“你想去,我自然會陪著你,不過再心急也得等到正月十五過完,哪有大過年往外跑的道理,岳父與娘親也不會答應。”
陸追點頭答應,又抱著一摞書爬上梯子。蕭瀾站在下頭道:“都找到線索了,還要看書?”
“找一找鄢州的州府志,”陸追穩(wěn)穩(wěn)跳在地上,“你不想陪我了啊?”
蕭瀾從鼻子里往外擠字:“不如我先出去吃碗面?!?/p>
陸追嘴一癟。
蕭瀾立刻道:“陪?!?/p>
陸追道:“看你這一臉不甘不愿?!?/p>
“我怎么可能不甘不愿?”蕭瀾拉著他坐到軟榻上,“來來來,慢慢看,看多久我都陪著你,保證不亂摸?!?/p>
陸追這才“嗯”了一句,在他懷中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美滋滋又看起書來,留下蕭大公子一人繼續(xù)昏昏欲睡,屁股長刺,度日如年。
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時,恰好也有一封信送到了山海居,卻是海碧寫來的。她大病纏身,近些年雖有所好轉(zhuǎn),卻也經(jīng)不住出海遠行之苦,因此在收到陸無名的書信后,知道兒子安然無恙,冥月墓的事情亦已了結(jié),雖心中歡喜,卻也不能前來王城看著兒子成親,只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還送來一對玉佩權(quán)當賀禮,又在最末叮囑陸無名,要好好替兒子辦喜事,早日歸家。
“你看,我爹還是挺喜歡你的,他肯定在寫給娘的書信里,將你好好夸贊了一番?!标懽穼⒛欠庑抛屑毷蘸?,又將玉佩系在蕭瀾腰帶上,“還挺好看?!?/p>
“岳父岳母自然要喜歡我?!笔挒憜问直鹚白?,帶你去逛花燈會。”
這是一年之中王城最熱鬧的一個夜晚,再加上楚軍在西北與南海兩場戰(zhàn)役中皆大勝而回,自是喜上加喜,鬧中添鬧。各色花燈匯聚成海,將天上星河也襯得失了顏色,舞肆歌坊的妙齡佳人走上街頭踏雪行歌,所到之處笑如銀鈴裙擺翻飛,游人如織比肩接踵,想往前走一步都吃力,蕭瀾將陸追護在懷中,好不容易才將他帶到一個僻靜之地。
陸追蹲在地上笑得起不來,手中舉著半截糖葫蘆——這是方才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可人多一擠,這糖葫蘆就戳到了另一人嘴邊,對方也不客氣,張嘴就咬掉了大半截,而后就大搖大擺說笑離開,看也不看兩人一眼,淡定得很。
蕭瀾將另外半截丟掉,抽出手巾幫他擦擦手,也笑道:“下回若是再見到這人,訛他十串回來?!?/p>
“來?!标懽防氖?,縱身一躍掠上高塔,這里原是不準游人登頂?shù)?,可若換成明玉公子,那守塔的兵士便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他二人在上頭賞美景,躲清閑。
此時恰有一隊火龍路過玉帶橋,引來百姓歡聲雷動,焰火在墨藍色的天穹中綻放盛開,映照著這整座繁華王都,也映照著萬千人家的昏黃燈火,脈脈暖意連綿,直到夜色深處。
陸追靠在蕭瀾懷中,愜意悠閑,再無所求。
三天后,兩人便離開王城,一路去了鄢州玉華村。
一匹飛沙紅蛟,一匹金麒麟,都是日行千里的良駒,因此只用了不到十日,兩人便抵達玉華山下,再一看那又窄又陡的山路,陸追這才知道,為何那寫書的文人會稱玉華村為隱世桃源——這般難走的山路,想不隱也挺難。
兩人將馬與行李寄存在附近的城鎮(zhèn)里,在翌日清晨動身進山,一路跋涉又在山中露宿兩晚,直到第三天的日落時分,方才見到遠處升起裊裊炊煙,陣陣白霧。
陸追坐在一塊石頭上,道:“連你我都要走上三兩天,換做尋常人,在山中困個七八日也不奇怪?!?/p>
“給我看一下?!笔挒懩笃鹚南掳汀?/p>
陸追納悶:“干什么?”
“沒沾灰,挺白凈?!笔挒懙?,“成,這小模樣想到村里混一頓飯,還是綽綽有余的?!?/p>
“是嗎?”陸追摸一摸自己的臉,被他牽著手一路進了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