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老楊先生猶豫著要怎么處理那佛像的時候,自家長子卻忽然出了事——他兒子某天晚上在山莊里溜達閑逛的時候,身旁一堵石墻忽然坍塌,碎石斷磚砸在了身上,當(dāng)場就把人砸了個腦內(nèi)出血,整個人都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
突然來了一出飛來橫禍,差那么一點兒就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老楊先生都快急瘋了,當(dāng)時就連夜直接從老家飛來山莊所在地,就近照顧還躺在重癥監(jiān)護里的長子。
老楊先生在山莊里住下的那日晚上,長子的妻子就哭哭啼啼地告訴公公,她丈夫出事當(dāng)日,曾經(jīng)心神不寧地對她提起過,自己昨晚做了個夢,夢中有個女人告訴他,最近他可能會遇到生命危險。
聽到兒媳婦告訴他的這個消息,老楊先生立刻就覺得大事不妙,馬上輾轉(zhuǎn)托人尋找能幫他“看事兒”的靠譜的高人。
供奉在前臺神龕里的那尊純金神像他不敢隨意銷毀,就讓工作人員將祂給撤了下來,層層包好塞進箱子里,藏進了一間儲物室的柜子最深處。
然而,即便如此,山莊的主人老楊先生當(dāng)晚依然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中他看到一個身穿褐袍,頭罩白紗的消瘦女人,站在他面前,纖纖玉指朝他一指,被陰影掩住大半的鼻梁下,檀紅雙唇翕張,聲音低沉而沙?。?/p>
“汝將利刃穿身,魂歸黃泉?!?/p>
醒來之后,老楊先生回憶夢中點滴細(xì)節(jié),簡直嚇得心臟病都要犯了——若是預(yù)言是真的,那么簡直不需要費心做什么解讀,分明說的就是他最近就會被人捅刀子死翹翹了!
趕巧這會兒山莊主人托人聯(lián)系的高人也找到了,正是當(dāng)年的蕭瀟。
只是那會兒蕭瀟正好身在外地,即便立刻趕來,也要第二天才能到。他在電話里聽了老楊先生家的情況之后,想了想,勸說他最好今天一天都待在家里,把自己反鎖在安全的區(qū)域,不要讓任何人接近,身邊也不要有任何利器。
只要不讓預(yù)言有一點兒能夠?qū)崿F(xiàn)的可能,老楊先生全須全尾地?fù)蔚矫魈欤鹊剿s到,那么蕭瀟拍著胸口保證,說自己有十分的把握,能替他將這事兒給圓滿解決掉。
“那之后呢?”
阮暮燈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覺間也坐了下來,兩人就這么在別墅的玄關(guān)里盤腿對坐,蕭瀟膝蓋上還趴著一只胖成球的大橘貓,畫面看起來莫名的有些滑稽。
“其實我那時候確實失算了……”
蕭瀟撫摸著大貓的一身姜黃色長毛,搖了搖頭。
“我以為,那就是暹羅國極為常見的‘養(yǎng)小鬼’一類的邪法。那些封在神像、佛像或者佛牌里的‘東西’,如果能力足夠強大的話,一開始會給主家?guī)砗眠\和金錢,有些甚至?xí)浴A(yù)言’的形式,提醒主家準(zhǔn)確抓住轉(zhuǎn)運的契機。但是時間長了,這些所謂的‘運勢’,其實只是這家人提前透支的下半輩子甚至下一代人的氣運,消耗完了,自然就要倒楣了?!?/p>
蕭瀟頓了頓,繼續(xù)說道:
“而且那些‘東西’吃的供奉多了,胃口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越養(yǎng)越大,一旦到了無法滿足的地步,往往會心生怨恨繼而反噬飼主,若是又剛好恰逢主家運道耗盡、時運不濟之時,它們口中的‘預(yù)言’,往往就會逆轉(zhuǎn)成為‘詛咒’,讓一家人不得安生,小則傾家蕩產(chǎn),大則血光之災(zāi),甚至還非要搞到家破人亡不可?!?/p>
阮暮燈知道,此類術(shù)法,其實就是從降術(shù)的“役鬼”一支里演變而來的,只是后來傳到東南亞之后,又融合了一些當(dāng)?shù)貍鹘y(tǒng)巫魘之術(shù)的特征,早已經(jīng)自成一派、蓬勃發(fā)展,甚至變成了某種不可說的產(chǎn)業(yè)鏈了。
“所以,你說的‘失算’,又是在哪里?”
阮暮燈問道。
“我當(dāng)時沒有料到,山莊主人夢到的女人所說的話,并不是單純的‘詛咒’,光靠躲避,是沒辦法逃過的。”
蕭瀟摸著胖貓柔軟的皮毛,從后脖子一路擼到那條蓬松的大尾巴上。
“結(jié)果,那女人,竟然是個‘言靈’。”
從古至今,無論中外,在世界各地眾多的文化體系之中,人們都相信語言具有靈性,中文中有“一語成讖”,英文里則有“soul of language”,話說出口了,就會變成一種束縛,使其具有成真的可能。
而蕭瀟所說的這種“言靈”,則更接近于一種通過言語的力量對周遭之人產(chǎn)生影響的陰魂。
這些陰魂生前便具有較普通人更強韌的精神力,再由某種特殊的手法拘魂后煉制而成。煉出來的言靈,會附身在法器之上,像耳報神一樣,能預(yù)知未來、斷人吉兇,通常會天價賣給商界或政界的有錢人,滿足他們事業(yè)上“未卜先知”的需求。
然而“言靈”供養(yǎng)得久了,每一次它們的話語應(yīng)驗之后,都會逐漸變成陰魂積累的力量,時間一長,“讓預(yù)言成真”就變成了它們賴以存在的唯一執(zhí)念,甚至不惜任何手段也要令其實現(xiàn)……
“那天晚上,老楊先生把自己鎖在房間里頭,一直撐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p>
蕭瀟繼續(xù)將這個故事的后半段講完。
“然而睡夢之中,他夢到那褐袍白紗的女人站在他的床邊,又對他重復(fù)了一次相同的話,然后,那女人從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著他胸口就直直刺了過去……”
“你是說,為了令自己的預(yù)言應(yīng)驗,附在佛像上的陰魂,竟然親自動手了?”
阮暮燈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的發(fā)展。
“嗯,幸好當(dāng)時還有它在。”
蕭瀟點了點頭,然后把因為順毛被順得很爽,正扒在他胸口蹭來蹭去的大貓抱起來,轉(zhuǎn)了個向,讓它面朝阮暮燈。
“當(dāng)時這只貓剛剛長出第二條尾巴不久,得知飼主有難,就從窗戶跳進來,在關(guān)鍵時刻替山莊主人擋了那一刀?!?/p>
他說著,摸了摸橘色大貓藏在屁股毛發(fā)中的斷尾。
“這條尾巴,就是那時候替老楊先生斷的,也算是以斷絕未來的修煉之路作為代價,給原本會就此死去的主人換了一命了?!?/p>
“原來如此……”
阮暮燈伸手摸了摸橘色大貓毛茸茸的腦袋。
“當(dāng)初那將佛像送給山莊主人的華裔商人,怕也是領(lǐng)教到了‘言靈’的可怕之后,受人指點,才會想要用‘嫁禍’的方法,將那么一個危險的東西送到老楊先生手里吧?!?/p>
他憐愛地揉著大貓的耳朵,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明明無怨無仇,卻為了轉(zhuǎn)嫁禍害,差點害得另一個家庭家破人亡?!?/p>
阮暮燈低聲感嘆道:
“人心,真是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