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朔月,天上還烏云密布,棺材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他的腳踝很疼,剛才那一下來得是真的狠,此時怕是已經(jīng)留了一圈淤痕。
阮暮燈想了想,覺得恐怕是自己撿骨沒撿干凈,墓主人不高興了,才拽他的腳踝,將他硬是給拉了回來。
于是他只能貓下腰,又在泥水和濕布里細細翻找,寸寸摸索,尋摸他落下的骨渣或者陪葬品。但半小時過去了,他只在一條裂縫里摸出一枚卡在里頭的琉璃珠,便再也沒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
……剛才扯他的那一下,總不至于就是為了這顆珠子吧……
阮暮燈心中忐忑,一手攢緊琉璃珠,一手試探著扶住棺緣,作勢要翻出去。
果不其然,就在他身體往前一探的剎那,左腳踝又是被人狠狠一扯,重新將他拽回到棺材里。
兩次都拉在他同一只腳的同一個地方,青年額角上疼出了一層冷汗,他覺得自己的腳踝不止是青了,怕是已經(jīng)整一圈都腫了起來,好幾天都沒法消退了。
看樣子,鄧夫人這是動了真怒,非要跟他這個小輩過不去,要是不按照她老人家的心意把這事兒辦妥了,他今晚是肯定沒法毫發(fā)無傷平平安安地出去了。
……兩次都是左腳……
阮暮燈腦中忽然靈光一閃,察覺到了問題的所在——鄧夫人是個瘸子,缺了一條左腿,用的是木頭做的義肢,而他剛才撿骨的時候,確實是摸到過一根約莫手腕粗一臂長的光滑的木棍,因為蕭瀟交代他,只需要“撿”骨頭和金銀玉石一類的陪葬品的緣故,所以他并沒有將鄧夫人的“左腳”也一并“撿”起來。
他連忙摸到木棍,抄在懷里,試探著再往棺外爬。
這一次,阮暮燈順利地翻出了棺材,再也沒有被墓主人拉腳踝了。
次日清晨下起了小雨,蕭瀟親自給新棺下了釘,讓工人們扛到新墳里埋好,又主持了封土立碑的儀式,最后叮囑謝老板,若想山莊萬事泰平、生意興隆,清明中元不要忘了給鄧夫人上香燒紙,這事兒便算了了。
“我們明天回A市嗎?”
阮暮燈坐在床沿上,一邊用熟糯米揉搓腳踝,一邊抬頭問自家?guī)煾怠?/p>
他今天沒跟著一起去看遷墳。
撿骨時被鄧夫人抓的那兩把,果然十分厲害。
那畢竟是個修成幻身的厲鬼,身上陰氣極重,回到住處,在燈光下仔細一看,阮暮燈左腳腳踝那一圈兒不止腫成了個饅頭,而且傷處已經(jīng)開始泛黑,顯然是尸氣侵體,一碰就疼得鉆心。
蕭瀟當時就氣得咬牙切齒,大罵那老婦下手太狠,竟然讓他的寶貝徒兒傷成這樣。
沒辦法,只好讓人用柚子葉水煮了一大鍋熟糯米,給阮暮燈搓揉腳踝。
還好尸毒拔除起來并不困難,揉光整整一鍋糯米飯之后,阮暮燈的腳踝除了還有一些紅腫之外,已經(jīng)不怎么疼了。
“不,我們還要在這里多留兩天?!?/p>
蕭瀟端著一盆柚子葉水進來,浸濕一條毛巾,也坐到床沿上,抓過青年還黏著飯粒的腳丫子,擱到自己膝蓋上,用毛巾給他擦腳。
阮暮燈的腳跟觸電似的瑟縮了一下,想接過毛巾自己來,卻被蕭瀟抬手擋開,很自然地替青年擦拭著傷處。
“為啥還不回去?”
阮暮燈垂下眼睛,看蕭瀟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一根一根趾頭地給他擦著腳,睫毛輕輕顫動,喉結(jié)滾動兩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是還有什么事嗎?”
蕭瀟將毛巾丟回到盆里,又從包里翻出一盒半透明的藥膏,給阮暮燈涂抹紅腫的腳踝。
“你這次吃了那么大一個悶虧,怎么能不在別處找補回來?!?/p>
蕭瀟的指尖觸感很軟很滑,不斷在阮暮燈的皮膚上打著旋兒,揉化那層薄薄的膏藥。
青年比他略高,此時從這個角度自上而下去看他的臉,只覺得蕭瀟眉形極是漂亮,只是眉色略有些淡,細碎的瀏海耷拉下來,琥珀色的眼睛被睫毛遮住大半,卻掩不住眼底一層瀲滟波光。他眼角一顆鮮紅小痣,唇角噙著一抹笑意,整個人柔軟得……讓他……
……讓他好想將人摟進懷里……
只是阮暮燈沒有這個膽量。
他不敢冒犯自家?guī)煾怠?/p>
這人從來胸有溝壑,這人慣常高深莫測,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和太多的謎團,從來不讓人看透,偶爾從指縫里露出幾招本事,似乎都成了在無形中劃拉出的界限,讓青年覺得,自己還差得很遠……
“放心,我自有打算。”
蕭瀟給自家徒弟抹完藥,站起身,端起用過的水盆,臨出門前,他扭頭朝阮暮燈眨眨眼。
“明兒晚上,咱們?nèi)悅€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