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時延不動聲色,又試探著給他夾了塊雪花牛肉。男生沒說不要,正常地接下,然后動作極小地將肉塊撥到盤子邊。
一直到飯局結(jié)束,他都沒碰那兩塊東西。陶時延基本可以確定,男生不是不喜歡吃龍蝦。
——只是不喜歡吃他夾的龍蝦。
他頓時食欲全無。
人多加上食物真的超級美味,這頓飯竟然吃到了晚上。沈懿拍拍肚子,哀嚎道:“嗷嗷嗷吃的太多我要胖死了!走,咱們?nèi)ズ舆呄?!?/p>
張靜遲疑:“會被人認出來吧?”
“放心,我知道一個人巨少的好地方,正適合吹風(fēng)散步,寶貝們跟我來!”
程奚不想去,畢竟對于他來說,和陶時延在一起一秒都很難挨。
但看沈懿開心的樣子,他說不出拒絕的話,最后還是跟大家一起上車,往下一個目的地進發(fā)。
沈懿說的“好地方”是隱藏在舊居民區(qū)一段河岸,這里居民以老年人居多,晚上出來活動的比較少,整條堤岸干凈安寧,是最適合飯后散步的地方。
和飯桌上一樣,三位女士嘰嘰喳喳地走在最前面;趙小濤和金坤討論著近期一檔選秀綜藝,走在中間;程奚本來在最后,卻見陶時延故意落后幾步,隔著大概半米的距離,與他并排慢慢地走著。
兩人很久沒聯(lián)系了,這幾天程奚一直想問陶時延想沒想好補償,剛才飯桌人太多說話不方便,現(xiàn)在時機倒是不錯。
“陶老師,”程奚叫他,“那個盒子……你想好了嗎?”
陶時延:“沒有?!?/p>
程奚緩慢地點點頭,“如果想好了和我說,我不會賴賬的?!?/p>
可他不知道的是,陶時延不是沒想好,而是壓根就沒想。
當(dāng)初是他自己把盒子放進衛(wèi)生間,沒告訴程奚它的重要性,這件事里他自己也有責(zé)任,不能全怪程奚。
第二,在他小心翼翼的保護下,風(fēng)車雖然干了,最后還是碎成了幾片紙,再也拼湊不回原本的樣子。東西已經(jīng)毀了,去追究誰對誰錯又有什么意義呢?
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和程奚想的一樣,他能感覺出一旦木盒問題處理好,便到了小朋友徹底斷絕聯(lián)系的時候。
從影七年、成立工作室七年,身邊人來來去去是常態(tài)。他遇到過無數(shù)次突然反目或人間蒸發(fā)的例子,早已習(xí)慣娛樂圈的爾虞我詐、冷漠無情。
唯獨這一次,他不想和程奚歸為陌生人,一點都不想。
“以后再說吧,”陶時延頓了頓,“小奚,不用和我太生分。”
不生分?那我還能怎么樣?
程奚悻悻地想,難道要告訴你,我肖想你肖想了很久嗎?
河堤不長,半小時便走到了頭。影帝、歌后外加新晉一線流量集體拋頭露面太容易出問題,沈懿道:“天色不早了,咱們今天就到這兒吧,以后有時間再聚?!?/p>
程奚“嗯”了聲,“懿姐,還得麻煩你送我和小濤哥回去?!?/p>
本來沈懿就是這么打算的,她方要開口答應(yīng),突然聽見身后人輕輕咳了聲。
“……啊,好像不行小程,”沈懿迅速改口,“我吃的太撐,特別想上廁所,已經(jīng)忍不住了。我回去上廁所,讓時延送你吧!”
話音未落,人已跑到三米開外。
程奚簡直無語——“忍不住”的人敢跑那么快嗎?
經(jīng)過今天一天,趙小濤對程奚人氣有了新的了解。如果打車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話,他懷疑他和程奚有可能回不去酒店。
“程兒,”趙小濤弱弱道,“要么咱坐陶影帝的車回去吧?!?/p>
程奚懂得利害,深吸口氣,輕輕“嗯”了聲。
結(jié)果還好,回去的路上張靜大概累了,沒繼續(xù)拉他聊天。陶時延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著窗外也沒有動靜。金坤與程奚沒交情,非常禮貌地交談了幾句,車?yán)锎蟛糠謺r間靜悄悄的,那種想象中尷尬的場景并未出現(xiàn)。
半小時后,趙小濤指揮司機靠路邊停下,道過謝后程奚下車,轉(zhuǎn)頭卻發(fā)現(xiàn)陶時延竟然也跟著下來,說要送他到房間門口。
一下午都挺過來了,不差這幾分鐘,程奚沒說什么,抬腿率先邁進電梯。
漫長到仿佛過了一個世紀(jì)那么久,電梯門終于“?!钡匾宦暣蜷_。程奚瞬間輕松,微笑道:“陶老師,謝謝你送我們回來,要么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以后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請隨時找我。”
一番話說的有禮有節(jié),做足了對前輩感激的姿態(tài),如果換成林雪峰,肯定要夸他為人謙虛、懂得感恩。
陶時延卻覺得喉嚨干澀,干澀到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無聲地點點頭,眼睜睜看著小朋友漸行漸遠。
陶時延的酒店離程奚不遠,又開不到五分鐘,工作室三人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張靜房間在九樓,金坤和陶時延在二十樓。等她下去,金坤神色莫名,拍拍陶時延的肩膀:“兄弟,需要我陪你喝一杯嗎?”
陶時延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神太久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慣用的表情,“不用,沒事?!?/p>
“或者……”金坤提議,“我陪你聊聊也行,咱們認識這么多年,你不會信不過我吧?”
陶時延遲疑片刻,他最不擅長的就是傾訴,在他看來傾訴是弱小的表現(xiàn),強大的人自然會找辦法消化掉自己的情緒。
可或許是當(dāng)局者迷,有些情緒他真的消化不掉,而且越發(fā)酵越嚴(yán)重、越發(fā)酵越嚴(yán)重,如果任它發(fā)酵下去,真不知道會發(fā)展成什么樣子。
刷卡開門,陶時延默許了金坤跟進來的舉動。他脫掉外套,沒有招待經(jīng)紀(jì)人的心思,深深地陷進沙發(fā)中,手指捏住眉心輕揉。
同窗四年、共事七年,金坤見過他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見過他冷淡自持的樣子、見過他老謀深算的樣子,卻從沒見他像現(xiàn)在這般……脆弱、無力、頹然……
不知道該用什么詞來形容,總之帶著強大的光環(huán)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叩浆F(xiàn)在,毫無疑問陶時延心性極其強大。
那么能讓他變成這副樣子的,又得是多么可怕的東西。
金坤拿出兩罐啤酒,推到他面前一罐,“時延,到底怎么了?和我說說。”
陶時延把啤酒推回去,他喜歡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思考,“其實沒什么?!?/p>
即使他不說,金坤也能猜出三分:“跟程奚有關(guān)?”
“……是,跟程奚有關(guān)?!?/p>
清楚自己兄弟的性格,金坤沒逼問。良久的沉默后,陶時延放下手,將程奚打翻木盒的事給他簡單復(fù)述了一遍。
陶時延身邊所有人里,只有金坤知道小風(fēng)車的存在。他眼皮一跳,意識到了些什么,小心翼翼道:“時延,我問你幾個問題。”
“說?!?/p>
“第一個,你怨程奚弄壞風(fēng)車么?”
陶時延:“不怨。”
“好,第二個。如果風(fēng)車是我弄壞的,你會把我怎么樣?”
陶時延挑眉:“讓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p>
金坤:“……”
金坤忍住當(dāng)場辭職的沖動,“那么最后一個問題,如果讓你在‘永遠找不到小風(fēng)車’和‘永遠見不到程奚’里選一個最不能接受的,你會選擇哪個?”
陶時延毫不猶豫:“永遠見不到程奚?!?/p>
答完,沒等金坤接話,陶時延自己先怔住了。
為什么他會……下意識選擇這個選項?
陶時延閉上眼睛,仔細審視自己執(zhí)著于找小風(fēng)車的理由。毫無疑問,在他心里,小風(fēng)車已經(jīng)是他的親人。若能找到那個男孩子,他愿意傾盡所有把自己的財富給他,讓他過世界上最無憂無慮的生活。
若找不到,似乎也沒那么難以接受,只要知道小風(fēng)車仍在幸福地活著就好。
但與之相反的是,每當(dāng)想起永遠見不到程奚,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使勁攥住,疼到呼吸困難。
……原來在他心中,不知不覺地,程奚已遠遠超越了小風(fēng)車的位置。
是啊,這么多年來,他從未停止過尋找小風(fēng)車。為了小風(fēng)車他放棄陶家的家族企業(yè),放棄了舒適優(yōu)渥的生活,只身進入娛樂圈打拼,只為站在最頂端,讓小風(fēng)車能一眼看到他。
因為線索渺茫,漫長的生命中,“找到小風(fēng)車”似乎成了他最最散不去的執(zhí)念。
沒錯,是執(zhí)念,而非心之所向、情之所牽。
啤酒酒花在空氣中爆開的聲音迷幻曼妙,陶時延睜開眼,倏然笑了笑——
現(xiàn)在讓他牽腸掛肚的有且只有一個人,那個人叫做程奚。
他早已深深喜歡上那個紅頭發(fā)的小朋友,想逗他害羞、想惹他臉紅、想看他開心,想……完全占有他。
無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