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愛情的痕跡
第二天早上,艾薇一推開門,差點(diǎn)把自己嚇了一跳。
門外原本是綠蔭盎然的一條小道,只是一夜工夫,竟增加了一個蓮池。雖然不及法老宮殿后面的恢弘,但是卻四方正直,修建得十分精美。更令她驚訝的是,不知從何地,他移來了上百朵嬌嫩的蓮花,清風(fēng)吹來,滿池溢香。
她愣了好一會兒,連忙洗漱跑去問他是怎么回事。他卻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卮鸬溃骸澳悴皇窍矚g蓮花的清香?”
艾薇差點(diǎn)白了他一眼,賭氣道:“我還喜歡寶石搭建的宮殿呢,白天反光很好看?!?/p>
他思索了一會兒,然后認(rèn)真地說:“若要反光,綠松石可能就不行了。藍(lán)寶石太細(xì)碎,不過天晶石和黑曜石可以試下……”
他話未說完,她連忙伸手將他制止,“好了,我是瞎說的!你不要當(dāng)真了?!?/p>
她踮起腳,手堵著他的嘴,他便透過她的手,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手就收了回來,可又被他一下拉起,“吃飯了嗎?”
那天之后,不知怎的,他總是會很頻繁地來找她一起用膳。幾乎是每日都來,而或許是因?yàn)檫@個原因,鎮(zhèn)靜劑他也沒有再用了。搞不清楚因?yàn)榉质澄锾闊€是他逐漸對自己有了信任,總之不用每晚都裝睡覺也不是件壞事。于是她也不十分抗拒他來找自己。
來得多了,她與他聊天就不拘束了,天南海北地聊,聊稅收、聊軍情,她還給他講她當(dāng)時在代爾麥地那的經(jīng)歷、在建筑方面如何可以更有效率。他只是聽著,琥珀色的眸子里只映出她神采飛揚(yáng)的樣子。她有的時候覺得他或許對這些話題不感興趣,但若一停口,他便會立刻問:“然后呢?”
那句淡淡的話仿佛是對她最大的鼓勵,她于是就繼續(xù)說下去。抵抗心中不時會蹦出來一下的負(fù)面情緒與抵觸,讓自己不去想接下來會怎樣,他要做什么,也不去想之前的那個侍女、他的妃子或什么。
只是讓自己沉溺于二人難得的平靜的時光中。
可米托爾去了外地,朵又好些日子沒有來看她了,阿納緋蒂的傷勢也不知是否好了。她擔(dān)心這些事,于是就告訴了他。他沉吟一下,隨即說:“要不要去看看阿納緋蒂?”
她一愣,然后開心地用力點(diǎn)頭,面頰也是興奮得一片緋紅。他看著她不由微微挑起嘴角,“那就快去換衣服?!?/p>
“現(xiàn)在就可以去嗎?”
他“嗯”了一聲,看著她雀躍地沖出門去,招呼人給她準(zhǔn)備出行的衣服。
可這時,突然有一絲奇妙的感覺,在記憶的深處,這一切似乎曾經(jīng)發(fā)生。
他說要帶她出去,她也是如此興奮,叫著、跳躍著、抱著他的手臂、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正午的陽光那樣明媚,她金色的頭發(fā)好像光線一樣照射進(jìn)他的心里,烙下深深的痕跡,然后再變得微微痛楚起來。
夢里未曾有過這一段,可心底的痛楚卻如此真實(shí)。
回過神來,她已經(jīng)站在自己身邊催促自己,“謝謝陛下,我去了!”
他一下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她滿臉的興奮轉(zhuǎn)化為戒備與失落,“不是說我可以去看阿納緋蒂?”
他忍不住,嘴角掀起一絲笑意,伸手將她一縷落下的頭發(fā)別回耳后,“當(dāng)然是我和你一起?!?/p>
他摘下自己金色的腰帶、護(hù)腕、額飾以及刻有王家紋章的寶劍,從門口的侍衛(wèi)處拿了一把普通樣式的劍。他穿著潔白的亞麻短衣,看起來只像是個年輕的底比斯貴族。他自然地拉起她的手,帶著她向?qū)m外走去。
侍者、侍女、衛(wèi)兵以及每個見到他們的人,起初的表情都是十分的訝異,然后便是惶恐的跪拜,他們眼中的難以置信混雜著一絲奇異的愉悅。艾薇很想知道走在自己前面的拉美西斯究竟有著怎樣的表情,讓大家如此好奇。
他卻一直沒有回頭。
剛一出宮門,底比斯節(jié)日的氣氛就熱熱鬧鬧地襲來了。人群熙熙攘攘,各國商販的叫賣也異常賣力,但是登基紀(jì)念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樣的繁華又是為了什么。艾薇抬著頭看向拉美西斯,問題還未出口,他就輕輕地說:“他們是在為了我們而慶祝?!?/p>
“為了我們?”
他拉著她的手,修長的手指溫和卻緊密地與她的手指交纏在一起,他微微頷首,琥珀色的眸子里閃著溫和的弧光,“我們的婚禮?!?/p>
心里猛地一跳,陽光變得格外耀眼與強(qiáng)烈,他的面容變得真實(shí)而清晰。那一刻,她實(shí)在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竟有了些微微的顫抖。掩藏不住心里的波動,她作勢看向不遠(yuǎn)處的一個攤位。他注意到了她的樣子,以為她想要,就說:“等我下,我去去就來?!?/p>
她愣了一下,隨即微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金色的發(fā)如陽光般明媚,蔚藍(lán)的雙眼如大海般深邃,她松開了他的手,“好。”
他頓了下,又說:“不要隨便離開這里?!?/p>
她點(diǎn)點(diǎn)頭,他便放心地轉(zhuǎn)身離開,艾薇雙手扣住,站在人群的角落,表情上的興奮卻收斂成了全然的不知所措。她沉默地看著拉美西斯離去的背影。此時,沙啞的聲音驟然在身邊響起,寬大的袍子遮住了陽光,她陷入了一片如夜的黑影,青筋迸出的蒼老手指抓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傳來的寒意似乎要將她徹底凍結(jié)。
冬將她推進(jìn)路旁的一個小巷子,低沉而嘶啞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深處,“你把火之鑰還給了他?”
艾薇抬起眼,看著他,不知應(yīng)做何回答。
她的沉默仿佛是對他說法最好的確認(rèn),冬不由惋惜道:“你動搖了嗎?你真的相信這是個純粹的婚禮?那是他推行下一步計(jì)劃的重要籌碼而已?!?/p>
“不要說那些了,他這次不也放心地讓我出來,還讓我自己等他?!?/p>
冬冷笑,“你太天真,他最怕的事情就是你逃走。你們身后一直跟著無數(shù)侍衛(wèi),只是你沒有察覺?!?/p>
艾薇繼續(xù)反駁道:“畢竟他是法老,出門總要帶人保護(hù)。”
冬不由有些焦躁,聲調(diào)微微提高,“那你就問問他可米托爾的事情吧?!?/p>
“她……她不是有事去了吉薩?”
“她去了吉薩?她自己對你這樣說的?她什么時候回來?”冬冷笑著,看著艾薇的眼睛漸漸變得空洞,“那些只是法老說出的借口。可米托爾,已經(jīng)被挑斷了手腳,關(guān)進(jìn)了下埃及的大獄里?,F(xiàn)在不是死了,也離死不遠(yuǎn)了?!?/p>
“什么?為什么?這不可能?!卑本o緊地扣住冬的衣襟,“你是騙我的!她怎么了?為什么拉美西斯要把她關(guān)起來?”
冬冷哼一聲,隨即將艾薇猛地一推,出了巷子。艾薇竭力站穩(wěn),隨即又想沖進(jìn)巷子里找冬。步子尚未邁出,就已經(jīng)被數(shù)個穿著白衣的青年圍了起來,幾個人已經(jīng)快速地沖進(jìn)了剛才她與冬站立的巷子。但黑黑的細(xì)巷,哪里還有冬的蹤影。
艾薇只覺得頭暈,渾身冰冷,腳步也踏不穩(wěn)了,為首的青年以為她要去別的地方,恭敬地半跪在她面前,看似禮貌卻擋了她的去路。他輕輕地說:“殿下,在陛下回來之前,請您留在這里?!?/p>
她現(xiàn)在的樣子,別說去哪里,就連站立著都很辛苦了。
拉美西斯已經(jīng)回來了,手里拿著從攤販上買來的用麻繩系著的小陶罐。白衣的侍衛(wèi)轉(zhuǎn)眼間隱去了,他頓了一下,然后將手里的陶罐遞了過來,“下埃及的葡萄做的葡萄汁,你嘗嘗。”那飲料看起來冰涼可口,陶罐外面也是一層細(xì)碎的小水珠,在曬得令人發(fā)暈的正午,不由顯得格外誘人。
但是卻沒有力氣伸手出去,只是站著不能動,眼睛里除了能看到地面上漆黑的影子,就什么都沒有了。他不由有些擔(dān)心,“怎么了。”
喉嚨很干,好像要燃燒起來了,但是還是開口問了:“可米托爾,在哪里?”
他一頓,隨即又好言地回答道:“之前不是提過,她去了吉薩自治區(qū)。”
“我要見她。”
“等她回來就可以了。”
“我要見她,你把她怎么了?”她終于被他不慍不火的回應(yīng)逼瘋。
法老臉上柔和的表情漸漸地收起了,語氣終于變得冷硬,“你聽到了什么?”說不出話,只是因氣憤,急速地呼吸著。他就嘆氣,將手里的陶罐放下,拉過她,“你若喜歡寶石什么的,我讓別人再做給你,你想要什么石頭,我都可以讓人找給你,可米托爾的事你就不要管了?!?/p>
那一刻,她只用力地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向王宮走了回去。他似乎是生了氣,沒有追上去。但是那幾個白衣侍衛(wèi)卻一直亦步亦趨,直到她進(jìn)了自己的宮殿。后來拉美西斯派人來找過她幾次,她都說什么也不出去。到了很晚,他才過來,面色很不好地說:“可米托爾與亞述有聯(lián)系,我只能把她關(guān)到下埃及,以防止她再把消息泄露出去。”
“你只是將她關(guān)起來嗎?”艾薇氣得渾身都發(fā)抖,“從輩分上講,你是她的堂兄,你怎可對她如此殘忍。”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奈菲爾塔利,我不問你如何得到這些消息,這是埃及的國事——可米托爾一直在給亞述的那薩爾王子提供秘寶之鑰的信息,我不理會她就算了,但是她竟然把火之鑰也想辦法弄了出去。接下來,她若是想把機(jī)密文書給他們也不過是輕而易舉,我不能這么縱容她。亞述與赫梯的聯(lián)系,很緊密?!?/p>
“你把她手腳筋挑斷?”艾薇的聲音已經(jīng)變得顫抖。
他頓了頓,琥珀色的眸子冰冷而疏離,“她是王室,我已留了幾分情面。我會安排好人照顧她?!?/p>
那一刻,她覺得他格外陌生,但這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啊。
多疑、殘忍、冷酷……宛若當(dāng)年冷眼看著亞曼拉犯下彌天大錯,從而誘導(dǎo)民眾對赫梯的憎恨,宛若當(dāng)時送自己前去古實(shí),深入險境為由,再出兵一舉收復(fù),鞏固政權(quán),甚至連拉瑪之死,他都借此大做文章,讓赫梯在政治交往上占了下風(fēng)。
內(nèi)心泛起一陣陣的寒意?,F(xiàn)在,給她尤阿拉斯禮冠,又要迎娶她為第一側(cè)妃,他絕不是個很容忍別人的人,但卻三番五次地替她遮掩了各式的罪過,看起來似乎把她珍貴得不得了,將她捧得高高的。
接下來,他究竟還要怎樣將她摔下去呢。而她,剛才竟然還在心底有那么一絲不舍,不舍離開他的身旁。
腦子想到這里,嘴巴就不受控制地開始動了?;蛟S是太過氣憤,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理智地與他相處。她用力地呼吸著,胸腔劇烈地起伏,“我受夠了?!?/p>
他似乎沒有聽懂一般看著她。
她提高了聲音,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受夠待在你的身邊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令人在飯中給我加的安眠劑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把所有面目與我畫像上相似的人全部殺死的事情嗎?你就為了不讓我逃走,為了實(shí)現(xiàn)你的計(jì)劃——我不想再受你擺布。婚禮一結(jié)束,我轉(zhuǎn)身就走?!?/p>
他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仿佛聽不懂她的話一般,又問了一遍:“你走了,火之鑰我可……”
“我不要什么秘寶之鑰了!我也不用你給我找那個什么人。我找到他了,你讓我走,我不想再待在這里!”
他怔怔地看了她好一會兒,然后冷冷地說:“奈菲爾塔利,我想將我的妃子留在身邊,有什么不對嗎?”
他忽然起身,一把拉住她。巨大的力量好像要將她的胳膊扯斷一般,他琥珀色的眼睛變得陰暗而幽沉。而許是怒極了,他竟冷冷地笑了,“不管你怎樣想,你就要嫁給我了,你現(xiàn)在亦是我的人。我想將你留在我身邊,有什么不對嗎?”
“你……”
“可米托爾與亞述有聯(lián)系,她與你又過于密切,我斷了她將你從我身邊帶走的可能,有什么不妥嗎?你要找的男人,是外族人,你又與他有牽扯,我不喜歡這件事情的發(fā)生,所以我要抹殺這個可能,有什么不應(yīng)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