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尤阿拉斯禮冠
艾薇還沒到自己的寢宮,輝煌的燈火就已經(jīng)透過繁密的樹木滿溢了出來。白衣的侍者恭敬而整齊地站立在自己的房間里,原本算得上頗為寬敞的屋子被擠得慢慢的。他們的手里拿著各式各樣珍貴的禮物。白色的紗裙,黃金的飾品,巴比倫的面紗,赫梯的乳香,上好成色的綠松石、天青石與貓眼石,各種顏色的假發(fā),尤阿拉斯的禮冠……很快,屋子里就被這些珠光寶氣的東西塞得滿滿的。
艾薇莫名其妙地看向自己旁邊的拉美西斯,“你之前已經(jīng)送了我好多東西了,放不下了?!?/p>
“你覺得這個住得地方小嗎?”他看了她一眼,沒有猶豫地說,“那么等登基禮結(jié)束后,我讓梅他們再修一間新的宮殿給你吧?!?/p>
艾薇拼命搖頭。他便繼續(xù)說,“過幾天就是登基紀(jì)念日,這次我打算把你介紹給各國的使者。這些衣著裝扮你可以隨意挑選?!?/p>
“為什么要把我介紹給他們?”她有些不安地看著這一屋子過分華麗的物品,然后又恍然大悟了起來。也對,銀發(fā)的艾薇公主之前不被王室所喜愛,這樣的場合想必是沒有出現(xiàn)過的吧。
就在這時,仿佛為了印證她的想法一般,拉美西斯也繼續(xù)說道,“當(dāng)然是為了將艾薇公主介紹給大家……奈菲爾塔利,不管你是否接受這個身份,你有著她最后的記憶,也是她這一生最為有意義的記憶。于我,你足以代表她的全部。況且,現(xiàn)在埃及王宮上下,早就把你當(dāng)作了艾薇公主的轉(zhuǎn)生?!?/p>
他三言兩語就抹殺了另一個艾薇作為個體的存在,再另一方面也似乎印證了她作為埃及公主、他的王妹的地位。艾薇心里覺得很不是滋味,卻也不知如何還能說什么,她漫無目的地瀏覽著周遭過分華麗的賜品,眼神最終停留在了被一個站在角落的侍女拿著的嵌蛇頭禮冠上。她一怔,隨即說道,“你讓由側(cè)室而生的公主佩戴尤阿拉斯禮冠嗎?她以后嫁人的時候怎么辦?”
他淡淡地回問道,“是嗎。”艾薇一時語塞,不知他這不冷不熱的兩個字是什么意思,于是接著這個空當(dāng),他又繼續(xù)說了下去,“奈菲爾塔利,你究竟是不明白還是裝糊涂?!?/p>
艾薇其實是徹底糊涂了。尤阿拉斯禮冠承載的東西實在是太多,巨大的權(quán)力、巨大的榮耀,也有無可比擬的責(zé)任。她不相信拉美西斯會沒有原因地就將這一切輕描淡寫地賞賜給這個側(cè)室而生的公主。于是她不明狀況地猜測道,“你不用因為古實的那件事對我心有愧疚,那是我自愿的。保護(hù)你是每個埃及子民的責(zé)任。況且最后犧牲的是艾薇公主,不是我。我還是好好地活著,你看?!?/p>
她伸出手,向著他的方向輕快地擺動著。他卻沉默了,可以看出,他壓抑的表情下蘊(yùn)含著巨大而復(fù)雜的情緒。但是終究,他只是保持著冷靜,仿佛當(dāng)做沒聽到她說的話,徑自說著,“我能給你的東西比你想像的要多?!?/p>
艾薇伸出的手僵硬在了那里。
他也并不急切,只是慢慢地說,“你試試,向我提出要求?!?/p>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奈菲爾塔利,我一直認(rèn)為你是個聰明的女人?!彼脑捓飵е鴰追植豢?。
艾薇皺了皺眉頭,歪過頭,晃了晃手里的禮冠,“你真的要把這禮冠給我?那它所代表的東西,最后可也都算我的噢?!?/p>
眼鏡蛇的眼睛散發(fā)出冰冷的光芒,她水藍(lán)色的眼睛里映出他凝滯的身影。她似乎想看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或她似乎在刻意地從他身上尋找到讓自己失望的可能,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失望……否則他說的這些讓她局促、讓她不安。
但是,他說,“嗯?!?/p>
然后又補(bǔ)充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要給你禮冠。”
那一刻,她愣住,頭上的禮冠好像變成了燒熱的烙鐵,她迫不及待地從頭上摘下來,不知所措地拿著,又放下,但又覺得不妥,于是又拿起來,遞回了一邊恭敬的侍女手上。
“我不要。”
他怔住,好像過了好一會兒才聽懂了她的回復(fù)。
他站起身來,在房間里來回地踱著步子。他不說話,但是表情卻陰森得很。周圍的女官都垂著頭,低著眼,不敢出聲。他終于停了腳步,揮揮手,房間里站得整整齊齊的女孩子們立刻如釋重負(fù)一般,拿著禮物就向外退,只依照他的命令將那禮冠留在了艾薇的床頭。
他緘默,她卻沉不住了氣,總覺得很憋屈,一橫心,就把心里的不快全都一股腦地倒了出來。
“我已經(jīng)照你的意思頂了艾薇公主的位置,跟你回了王宮,你也籍著我的存在攻入了凱爾麥,我不想再做更多的事情了。你也快些履行承諾,替我找到那個人,我好??”
她話沒說完,就聽到一聲巨響。她一抖,看他已經(jīng)一掌拍在了自己身旁的木著上。上面的花瓶隨著桌面的震動劇烈地晃動,終究是掉了下來,砸在青花石的地面上,嘩啦一聲變成了碎片。
瓶中蓮花的清香在室內(nèi)漫溢開來,他的雙眼卻血紅地盯著她。
門外的衛(wèi)兵聽到屋里的巨響,緊張地跑了進(jìn)來,看到二人對峙而立,又恭敬地退了出去。
他就那么看著艾薇,一字一句地說,“登基紀(jì)念日,你可以挑你喜歡的衣服、首飾、鞋子,沒有喜歡的可以叫他們?nèi)プ?。但是禮冠,你就得給我戴這一副。”
“你!”看到他的樣子,她先是有些驚訝,然后卻是極度地抵觸。她有些激動地向前走了一步,“你要撕毀承諾嗎?你答應(yīng)過我——”
但是話卻說不下去,他沒有表情的臉上仿佛清楚地寫明白了拒絕二字。他甩手轉(zhuǎn)身就要離去,艾薇跟上去了幾步,他卻突然回頭,沉默中帶著幾分疏離,他倨傲站立的身影甚至帶著一絲冷漠。艾薇心里有些莫名的難受,到了嘴邊的話反而說不下去了。他這才對著屋外吩咐,“檢查艾薇公主的房間,沒有異常的話就服侍她就寢吧?!?/p>
法老的禮冠上往往有兩個象征符號,代表下埃及的荷魯斯,以及代表上埃及的尤阿拉斯,二者同時出現(xiàn),即代表了上下埃及兩權(quán)合一。在法老與“偉大的妻子”進(jìn)行結(jié)婚儀式的時候,法老會讓王后佩戴尤阿拉斯禮冠,代表她將擁有掌握部分上埃及的權(quán)力,也是對她的尊重。歷史上,拉美西斯有六位妻子,數(shù)百位側(cè)妃。但是能夠掌控這樣權(quán)力的人,不用想,一定就只有目前他唯一的王后,奈菲爾塔利。就算她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她也是知道的。
拉美西斯與奈菲爾塔利,是歷史安排好的結(jié)局,緹茜提起過的,“唯一”的未來。佐證就是千年后無數(shù)壁畫上的圖案,文書上的記載和世人的口耳相傳。黑色直發(fā)的埃及女子,帶著尤阿拉斯禮冠,塑像被刻在神化的法老小腿側(cè),證明著被無限的寵愛。那張面孔的特征十分明顯,在現(xiàn)代惡補(bǔ)了好多埃及歷史的艾薇,幾乎一眼就可以確定,拉美西斯的王后就是那位美麗而虔誠的女祭司。
歷史里他雖然也曾迎娶過自己的妹妹,甚至女兒,他對她們的寵愛都遠(yuǎn)不及對奈菲爾塔利的萬分之一。她自得到了艾薇公主這個身份的那一刻起,就確定自己沒有可能獲得與在另一個時空里同等意義的寵愛。
拿到尤阿拉斯禮冠那一剎心里翻騰的各種思緒,漸漸地被梳理、劃清。她冷靜了下來。這個時候,他要她帶著尤阿拉斯禮冠出現(xiàn)在各國的眾使臣面前,想必有著其他的考慮。無論她如何盤問或是激將,都不能直接告訴她的考慮。
她回首,看向被放在自己床頭的尤阿拉斯禮冠。精致的禮冠宛若變成了沉重的大石,狠狠地壓在她的胸口。她于是輕輕地呼了口氣。突然,外面又有異常的響動。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了起來,寒意隨著神經(jīng)逆向滲透回頭皮。她緊張地抬起頭,猛地看向床側(cè)的窗口。月光被擋住,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窗外。那人并沒有一晃而過,而是逆著月色,停留在那里。看不清楚的面孔,卻能感到他似乎在執(zhí)著地看著艾薇。房間過于靜默,他的呼吸仿佛近在眼前。
他似乎在思考著,要不要與艾薇說話。要不要走到房間溢出的光線里,和她見面。
而雖然從未見到他的臉,艾薇卻直覺地相信,這個人與她必有淵源。在究竟是要叫侍衛(wèi)進(jìn)來,還是要輕聲向他發(fā)問之間遲疑了一秒,而就在這樣僵持的一秒鐘,那人突然一晃,又在黑夜里隱去了身影。這一刻,突然身后有人遲疑地叫了聲,“殿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