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菲爾塔利……
是在叫她嗎。
“醒過來了,殿下醒過來了!”
“太好了,快去告訴陛下!”
眼睛還未睜開,就聽到耳邊喜悅而嘈雜的人群聲。腳步聲四下散開,睜開眼,自己穿著潔白的長裙,胸前放著金色的圣甲蟲,雙手合十,躺在石制的臺子上,周身堆滿了祭祀的神器。眼前是高高站立的阿蒙拉神像,四周圍滿了衣著正式的祭司。
祭臺上似乎捆綁著祭祀用的生物,禮塔赫手持祭祀的利刃,緩緩地回過頭來。黑曜石的眼睛里映出艾薇虛弱的身影,他的笑容依舊猶如陽光流水。
若這是個夢,這將是她過去數(shù)百個日夜間最真實的夢。
“艾薇公主,歡迎您的歸來?!?/p>
他這樣說著。艾薇卻懵了。她伸手去拉自己的頭發(fā),依然是短短的,只是蓋過了自己的臉頰。然而拾起額前的一綹,她卻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己染后的顏色已被洗去,透露出了柔嫩的金色。
禮塔赫微笑著,將手中的祭刀放下,走到她的身邊,禮貌地向她鞠躬。
“歡迎您從歐西里斯神的住所歸來。您的轉(zhuǎn)生是神的恩賜,尼羅河的祈盼,法老的榮耀。陛下一直期望著您的歸來。他之前一直守在您的身邊,現(xiàn)在很快就會從底比斯王宮趕回來見您?!?/p>
艾薇想要直起身體,但是卻虛弱地沒有力氣。禮塔赫連忙繼續(xù)說道,“您嶄新的肉身失去意識已經(jīng)有三天的時間,身體必然比較脆弱。請您暫時留在這里,我們還需要完成祭祀的最后一個部分?!?/p>
三天時間……中暑之后竟然昏迷了足足三天。她看來真是累壞了,大概一直在熟睡吧。
她揉了揉眼睛,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的一般問道,“你叫我什么?”
禮塔赫微笑著回答道,“艾薇公主,怎么了嗎?”
艾薇一愣,皺著眉想否認(rèn)。禮塔赫卻仿佛攔住她的話一般,繼續(xù)說了下去,“您剛從歐西里斯神的庇護(hù)下歸來,一定有很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但是有陛下與諸神的祝福,您一定會很快就恢復(fù)原先的記憶?!?/p>
歐西里斯神的庇佑……
艾薇抬起頭,看向自己周身。巨大的阿蒙拉神像冰冷地注視著遠(yuǎn)方,數(shù)百名祭司手持青蔥的植物向她進(jìn)行誠摯的祝福。初升的太陽將驕傲的光線橫掃進(jìn)空闊的神殿,空氣中漂浮著金色的塵屑,遠(yuǎn)處隨風(fēng)飄來沉沉的低樂,大祭司雄渾的聲音回蕩在卡爾納克上空,重復(fù)不止的繁冗禱詞,祈求著艾薇公主的靈魂,回到她的肉體。
他們崇敬死亡。他們認(rèn)為人的死亡,只是短暫的分別。死者可能通過試煉,從另一個世界回到生者的身邊。他們認(rèn)為,她是艾薇公主靈魂的歸來。
禮塔赫收起了溫和的微笑,他拿起利刃雙手合十,口中詠唱著祭司的咒文,刀鋒向臺子上迅速地落下去。那一刻,艾薇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眼神,她踉蹌地沖下自己躺著的地方,不顧自己虛弱的身體、他人的阻攔,她撲倒在禮塔赫身上,將年輕的祭司連拉帶拽地扯到一旁。
祭刀掉在一邊,落在地面上,發(fā)出刺耳的響聲。周圍的祭司都驚呆了,他們保持著原有的姿勢看著他們,遠(yuǎn)處的禮樂聲沒有停止,廳內(nèi)卻是一片靜寂。艾薇顧不得確認(rèn)禮塔赫的情況,就匆忙地趕向祭臺。年輕的少女被捆綁著,嘴被堵住,雙眼驚恐地看著艾薇,止不住地流著眼淚。
“阿納緋蒂……”艾薇慌忙用手去解她身上的繩子。
禮塔赫在她身后站了起來,他兩邊還是少年的年輕祭司小心地扶著他。他皺皺眉,溫和地說,“艾薇公主,必須向阿蒙拉神獻(xiàn)上我們的尊敬。這個女奴是純潔的,請您讓開,祭典很快就可以結(jié)束?!?/p>
“你說什么??!”艾薇轉(zhuǎn)過頭來,身體護(hù)在阿納緋蒂前面,“我不會讓你們殺死她。”
禮塔赫扶住自己的額頭,微笑間似乎閃過“真是麻煩了”這樣的神情。他側(cè)過頭去,與旁邊的人小聲的囑咐了幾句。年輕的小祭司匆匆地轉(zhuǎn)身跑了出去,禮塔赫又轉(zhuǎn)過來對艾薇慢慢地說,“殿下,您在古實一定經(jīng)歷了很多事情。請允許我們帶您回到后面休息,祭祀的事情,您不用費(fèi)心了……”
艾薇聞言,反而更加大力地用身體緊緊護(hù)住被堵住嘴的阿納緋蒂,大聲地說道,“你們只是以為我是艾薇公主的替代品!你們看清楚,我不是他的妹妹!”她的聲音變得那樣冰冷,就好像極地的雪水一樣,激烈地流動著、沖撞在尖銳的巖石上,激起了劇烈的水花,“看著我的樣子!”
她揚(yáng)著頭,神殿里她湛藍(lán)的眼睛散發(fā)出一股妖冶的光芒。她直視著眼前全埃及上下最權(quán)重的第一先知,精致的眉頭鋒利地踅起,“我的頭發(fā)是金色的,我的眼睛是藍(lán)色的。我從來就不是他的妹妹!”
整個大廳里祭司們驟然變得沉默,禮塔赫依然帶著微笑,笑容卻有些僵硬,“殿下,您一定是太累了,不然不會說出這樣的話。陛下很擔(dān)心您的?!?/p>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看來禮塔赫要將她的身份做戲到底。艾薇伸出手,指向身后的阿納緋蒂,“我不管你們想要怎樣,阿納緋蒂不能殺?!?/p>
“殿下……”
“一個女奴而已,給她?!?/p>
淡漠的聲音在偌大祭祀廳間緩緩地回蕩,年輕的君主佇立在大廳的入口,金色的陽光從他的背后照射過來,他如沐神光。周圍的祭司紛紛彎下腰去,拜倒在地上。禮塔赫退開幾步,恭敬地向他拜禮。艾薇揚(yáng)起頭來,水藍(lán)的眼睛里映出法老的身影。
黃金的尤阿拉斯在他額頂閃耀著,他邁著步子,來到大廳的中央,孤獨(dú)而頎長的影子落在青花石的地面上。
“你回來了?!?/p>
他的聲音里帶著疲倦,波瀾不驚的語調(diào)下似乎隱藏著洶涌波濤。而他的面孔如常平靜,琥珀色的眼睛掃過艾薇,又落到他身旁的禮塔赫身上。
他并未期待艾薇的回答,只是繼續(xù)吩咐著,“你們下去吧,改用母羊繼續(xù)祭祀。從今天開始,這個女奴是艾薇公主的財產(chǎn)?!?/p>
祭司們恭敬地應(yīng)承著。禮塔赫一揮手,他們從祭臺上將阿納緋蒂放了下來,隨即架著她,有秩序地向殿外退去。
“阿納緋蒂——”艾薇有些擔(dān)心地叫著她的名字,想要跟上去,但是卻被拉美西斯伸手?jǐn)r住。
“她是你的了,不會有人動她?!彼坪醢参恳话愕卣f著。
祭司們一個個地都離開了,就連禮塔赫也悄然退去。廳里只剩他們兩個人。他依然伸手?jǐn)r著她,或許,更似是攬著她,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廳那么大,他們卻離得那么近。
“你回來了?!?/p>
他又重復(fù)了一遍。垂下頭,他看向她。
她張大眼睛,看著他眼中的自己。明明是金色的短發(fā),碧藍(lán)的雙眼。雖然知道說出真實的情況或許會使自己陷入尷尬的危險,但是她始終不愿意再扮演那名銀發(fā)的少女。艾薇公主是緹茜的女兒。她并不是艾薇公主。
她終于輕顫地說,“我……不是你想的艾薇公主?!?/p>
空氣中一片凝滯的沉默。他的眼神將她置于深邃的海底,四周似乎變得冷去了,只剩下嘴巴還在機(jī)械地動著,“雖然我經(jīng)歷了原本屬于她的一些事情,但是我并不是她……你若一心想找她,你便找錯人了。”
他似乎聽到了,又似乎沒在聽她的話。依舊拉緊了她,低沉的聲音里帶著幾分難以察覺的愉悅,“奈菲爾塔利,你很快便知埃及是一個很好的地方?!?/p>
她愣愣地看著他,他便松開了攬住她腰的手,代之拉住她的手,緊緊地扣住她的手掌,拉著她來到了卡爾納克神殿的入口。數(shù)百只公羊石塑連接著前往王宮的道路,夕陽漸漸由金轉(zhuǎn)橙,不遠(yuǎn)處尼羅河水起落的聲音宛若大地的呼吸。他帶著得意的笑容,輕輕地垂首,看著她茫然的臉頰,徑自地說著,“埃及是屬于太陽的國度。這里有豐饒的土地,不息的尼羅河和忠誠的子民?!?/p>
他繼續(xù)拉著她,走出神殿,沿著公羊連接的祭祀道,向底比斯王宮走去。夕陽即將落入尼羅河,蔚藍(lán)的河水上映起一片赤橙,對面的西岸仿佛遙不可及。祭司們依然留在神殿,法老的衛(wèi)兵不敢踏入祭祀道,只敢在外面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頎長的道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繼續(xù)說著,“我是埃及的法老,我擁有埃及?!彼S即看向她,琥珀色的眼睛里隱抑著她久未見過的熱情,仿佛他等了她好久,她終于來到他的身邊。他的話里依然帶著王者的武斷,但卻始終帶著某一份淺淺的不安,他的手抓得她很緊,緊到生疼。
他繼續(xù)說著,“你留在埃及,留在哈比女神的身邊,壯美的尼羅河畔,我的手側(cè)?!彼D了頓,“總有一天,你會同我再一次一并走過這條道路,接受子民的祝?!?/p>
“但是……”他的話說得如此誠摯,艾薇卻覺得格外置身事外。他并不知自己是誰。這些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對誰而說,她要的不是這樣一段沒有沒腦的話而已。然而問題沒有問出口,他卻又一次將她打斷,一雙眼睛仔細(xì)地看著她,言語里已經(jīng)帶有了幾分決然,“奈菲爾塔利,我不想聽到你的回復(fù)。我并未打算征求你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