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一笑:“夜寒風大,水上霧靄濃濃,不如陸公子雖我上岸一敘,如何?”
秦蘭裳還沒出聲,陸鳴淵已經(jīng)回道:“姑娘提議不錯,可惜我平生不與三種人獨處寡談?!?/p>
“哪三種人?”
“禮義有別、敵我相對、意圖不明。”
盈袖嘴角的笑容慢慢回落,她盯著陸鳴淵背后,眾人神色各異,卻都一言不發(fā),顯然是在等陸鳴淵下一句話。
南儒的傳人果真一如其師不好相與。
她朱唇未動,聲音已聚成一線傳入陸鳴淵耳中:“不錯,是我在這沿途要道插下暗樁觀察你們一舉一動,是我派人攛掇魔道與你們幾番沖突,前方水路也是我拜托泗水幫做下關卡,不僅是為了攔截各位,也為了攔截其他魔道門派,有一算一,在兩日之內(nèi)誰都別想從此進迷蹤嶺?!?/p>
陸鳴淵的眉頭狠狠擰了起來。
“她為什么要這樣做?”聽陸鳴淵說到此處,玄素再也忍不住好奇,開口發(fā)問。
狄幽容一死,手下便似樹倒猢猻散,奈何百鬼門大小姐言出無回,根本沒打算留他們一個活口,就連玄素他們身后的白道眾人也做了斬草除根的打算。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誰都不想因為一時手軟害人害己。
兩軍在此情況下會師,各自讓身后部署原地整頓溝通有無,陸鳴淵、秦蘭裳、玄素和恒遠四人則偏離一段距離,到了此處交流情報。
恒遠問得更細一些:“現(xiàn)在水路的情況如何?”
陸鳴淵道:“我已經(jīng)把左軍主力都留在秋水塢,那里是通往葬魂宮的水路要道,一天下來遇到了好幾波魔道勢力,魍魎門就是其中之一。好在秋水塢易守難攻,我們?nèi)耸铸R聚,又有鬼醫(yī)毒瘴之助,暫且安穩(wěn)?!?/p>
“她設下關卡攔截你們,為何又要放你們?nèi)デ锼畨]?”玄素更覺不解,“而且,既然左軍在秋水塢安營扎寨,你們?yōu)槭裁磿е魂犎笋R出現(xiàn)在這里?”
秦蘭裳道:“為了追殺狄幽容?!?/p>
恒遠瞇了瞇眼:“貧僧以為,三昧書院和百鬼門都該知道‘窮寇莫追’的道理?!?/p>
陸鳴淵嘆氣道:“我也不想做這費力功夫,只是現(xiàn)在情況有變,不得放過他們?!?/p>
玄素一怔:“什么變故?”
“我聽說,在問禪山上出現(xiàn)了‘蠱毒之禍’……”陸鳴淵擡眼,語氣凝重,“赫連御能以蠱毒害問禪山至此,難道就不會在老巢故技重施?”
玄素與恒遠雙雙色變!
“你們應該在林子里發(fā)現(xiàn)了化尸水痕跡,那的確是我們做下的事情。”陸鳴淵回想起這一天的事情就不禁生出悲怒,“那些被化去的尸體中,有葬魂宮暗客,有魔道中人,也有……我們左軍的同澤?!?/p>
“這……”
恒遠目光一寒,腦子轉得飛快:“那些人都染了蠱毒?”
玄素一驚,他看到秦蘭裳面色鐵青,陸鳴淵沈痛地點了頭。
他將從盈袖那里得到的情報轉達給這兩人,包括葉浮生的計劃囑托也無遺漏,這才道:“我本是半信半疑,畢竟此番行動有如用兵,若失緊急恐延誤戰(zhàn)機,于是與盈袖姑娘商定了先去秋水塢查證情況以據(jù)要點,暫不入迷蹤嶺,然后……”
他們在秋水塢見到了孫憫風,和數(shù)名從迷蹤嶺內(nèi)發(fā)瘋跑出的葬魂宮人。
當時狄幽容等魔道人馬也突破了關卡到達秋水塢,雙方在那里焦灼應戰(zhàn),突然遭到這些不速之客不分敵我的襲擊,若非孫憫風早有準備,恐怕被蠱毒殃及的人就不止那些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身懷蠱毒的人是葬魂宮特意放出的餌,只是沒想到會在秋水塢就跟我們遭遇到。”陸鳴淵撚了撚眉心,“雖然有孫先生之助,我們這邊也有十來人染上蠱毒,魔道一行更是如此。我們不敢在水域大開殺戒,唯恐毒物順水漂流遺禍百里,只好讓孫先生和盈袖姑娘帶左軍主力守住秋水塢,嚴防前后之患,然后我與蘭裳率人將中毒者跟魔道活口引向山路,借地形之利開殺,死者都以化尸水溶掉以免遺留毒物,但是依然讓狄幽容等人跑出了包圍圈,幸虧遇到了你們。”
玄素十指握緊:“無法可救?”
“現(xiàn)在流出迷蹤嶺的蠱毒者都被我們料理干凈,但是等正邪兩道大軍先后到來,我們就算能防住秋水塢,也擋不住剩下三面。如此一來,就算我們九死一生,怕也是治標不治本?!标戻Q淵用樹枝在泥土上畫著簡易的地圖,“為今之計,只能設法將第一戰(zhàn)場提前轉移到迷蹤嶺外,在蠱禍威脅解除之前將葬魂宮封鎖起來,否則闖進去的人越多,死傷后患就越不堪設想?!?/p>
恒遠會意:“因此你需要我們聯(lián)手。”
陸鳴淵點頭:“眼下左軍扼住水域咽喉,若有中軍把守山路崗哨,則我等力竭之前,此兩路不通;右軍從官道行路,明日天亮就將抵達迷蹤嶺前山外,從情報來算時間,恰能與魔道大軍狹路相逢?!?/p>
玄素皺眉道:“然而到了那個時候,在我們兩處受阻的魔道勢力和迷蹤嶺內(nèi)察覺風聲的葬魂宮人,都不會放過從前山渾水摸魚的機會,若他們凝聚一戰(zhàn),就算我們能贏,恐怕也難免流禍在外。”
秦蘭裳聽到這里,接過話茬:“我已經(jīng)派人從離此最近的百鬼門分舵調(diào)來一批震天雷,不出今晚就能將它們在前山天塹處布置妥當,若真到了那一步,就來個玉石俱焚,哪怕跟那些害人的東西粉身碎骨,也不叫它們離開迷蹤嶺半步!”
陸鳴淵拍了拍她的肩膀,目光看向玄素跟恒遠:“二位若有異議,現(xiàn)在還來得及?!?/p>
恒遠深吸一口氣,笑道:“若為蒼生計,九死不曾悔。既然有了這條萬不得已的后路,那么我們得做好前期的準備,把迷蹤嶺給包圍起來,不管是攔截殺敵還是隨時接應里面的先行之人,都不可有半點差錯?!?/p>
陸鳴淵眼眶一熱,就見玄素擡起頭道:“大義之舉不言小我之私,當生與義相左,我等自當舍生取義。然而,犧牲并非性命的價值,如何顧全大我地活下去,才是我們當行之事。在問禪山上,我等也跟蠱毒打過交道,此物雖然兇戾,卻并非沒有弱點?!?/p>
陸鳴淵與秦蘭裳齊齊一驚,恒遠疑道:“玄素道長所說,是長生蠱?”
玄素點頭:“不錯,此物乃是萬蠱之王,也是迷蹤嶺內(nèi)蠱毒之本,雖無母系命連之說,卻對它們有莫大影響,若有長生蠱在手,便能找到蠱洞位置,在它們傾巢而出之前將其一舉消滅?!?/p>
恒遠卻不見喜色:“可是天下僅有的兩只長生蠱,都已經(jīng)……”
玄素的聲音在這一刻變得很輕:“只要有一線希望,哪怕再渺茫,也不能輕言放棄,現(xiàn)在端清師叔、浮生與楚門主都在迷蹤嶺內(nèi)為這一線生機竭盡心血,我們?yōu)槭裁床荒苄潘麄円淮危俊?/p>
為俠者,當為大義盡死生,也應為親友盡心力??v然此夜風雨如晦,也要在寒刃血盡之前,等到拂曉天明。
四下一時寂靜,直到秦蘭裳“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女兒家的性子慣是嬌蠻,此時站起身來,眉眼含笑微垂,就像芙蓉于寬葉下開出第一片花瓣來。
“當然。小叔他們那么厲害,哪會有做不到的事情?”她俯下身,雙手撐在陸鳴淵肩膀上,笑靨如花,“臭書生,你笑一個吧,哭喪臉可難看了?!?/p>
陸鳴淵擡起頭,眸子里映了一個她,就裝得滿滿的,連漫天夜幕也擠不進去一星半點了。
自知道蠱禍之后就緊皺的眉宇終于松開,他對秦蘭裳微微一笑:“好,我陪你笑著等天亮?!?/p>
恒遠看著他們?nèi)耍险?,微笑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p>
青山荒冢說:
年輕人,有熱血豪情,也有顧慮重重;有勇往直前,也有擔驚受怕。
青春年少別樣紅,是艷麗的花也是挫折的血,端看你如何去一步步走過。
最幸運的,大概就是我不獨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