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想報仇,我想生殺自主,這條路上你我?guī)熗讲o矛盾之處?!笔捚G骨向她俯身,“我愿為師父做宮主腳下爪牙耳目,但請師父做好變成弟子墊腳石的準備。”
“人要往高處爬,總得踩別人的骸骨,我自己便是如此,自然不會怪你,若有朝一日我能因你而死,才算你出師。”趙冰蛾冷笑道,“不過,你得記住,為師能死而瞑目,得要赫連御做個墊背?!?/p>
蕭艷骨的額頭貼在了伏地手上,道:“弟子謹記?!?/p>
趙冰蛾能為赫連御的命不惜一切代價,蕭艷骨看中的卻是赫連御手里權(quán)勢利益,在問禪山上她做了趙冰蛾的敵人,只為赫連御還不能死,否則魔道失龍首便是群魔亂舞,她想趁機劃權(quán)立足便是難上加難。
因此雖然她讓趙冰蛾功虧一簣,后者死前對端清說的那幾句話里,其中之一卻是:“蕭艷骨是我的弟子,不可盡信其為人心性,卻可信其目的手段?!?/p>
端清看著她苦心積慮營救赫連御,卻逼死了魏長筠,成了赫連御不得不信的那個人,謀劃“金蟾”大權(quán),蠶食“天蛛”、“百足”余力,步步為營,到了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他從這低眉順眼的女子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味,知道是收斂多年的鋒芒終于到了該出鞘的時候。
“……原來道長早有打算,難怪膽敢只身入虎穴?!笔捚G骨將手鐲機括覆位,退后兩步看著端清,哪怕那人連站立都有些不穩(wěn),她卻一步也不敢越雷池,眸光暗沈,聲音壓低,“只是恕艷骨愚昧,以道長之能要殺赫連御并非不可能,為何還要傷己助敵?”
端清道:“斬草需得除根?!?/p>
蕭艷骨心頭一凜,腦子轉(zhuǎn)得飛快:“道長說的是……蠱毒之事?”
步雪遙雖死,他幫助赫連御培養(yǎng)出來的蠱蟲毒物卻遺禍仍在,這些東西藏在哪里,世上只有赫連御一個活口,要殺他可以,卻得先設(shè)法把這些禍害一網(wǎng)打盡,否則流毒出去才是后患無窮。
她一念及此,便道:“此事艷骨所知不多,只曉得步雪遙早在三年前便受赫連御之命,從南地、北疆和關(guān)外三方暗行毒物生意,為此不惜與未開化的山野氏族交易,就算養(yǎng)蠱乃自相殘殺之事,怕是也積累了數(shù)百只有余。”
“從問禪山的蠱毒來看,恐怕還不止?!倍饲鍞E起眼,“然而赫連御已失長生蠱,全靠秘法進行操控,然而這些東西性本兇戾,等他死了就會脫離控制降瘟落毒,到時候迷蹤嶺將成蠱禍之源,內(nèi)中生靈有一算一,或死于當場,或逃出囚籠流毒在外?!?/p>
蕭艷骨的臉色終于變了!
不提滿山飛禽走獸,迷蹤嶺內(nèi)已有千百葬魂宮門人,再加上白道聯(lián)軍不日就將攻打此地,到時候無論敵我,都會成為人間地獄里垂死掙扎的惡鬼。
她顫聲道:“難道他不怕毀了葬魂宮根基?”
端清淡淡道:“你以為,他做葬魂宮主是為了什么?”
蕭艷骨一怔。
若說赫連御貪生怕死,可他身為宮主卻不在乎以身犯險;若說赫連御貪圖權(quán)勢,可他勾結(jié)禮王私通關(guān)外卻又能干脆舍棄;若說赫連御偏執(zhí)愛恨,可他能對執(zhí)著之人心狠手辣。
他這一生,到底為了什么?
蕭艷骨驚疑不定地看著端清,聽見白發(fā)道長冷聲道:“他一生所求者,不過‘求不得’而已。”
赫連御生而卑微,故求立于人上,所以他向往權(quán)勢,處心積慮往上爬,成了葬魂宮主;他貪生怕死,故求長生不老,所以他修煉魔功踐踏他人性命,成了人人畏懼的魔道魁首;他曾被冷棄,故求生殺予奪,所以他勾結(jié)亂黨反賊換取權(quán)勢,成了翻云覆雨的掌舵之手。
赫連御一生數(shù)十載光陰,都為這些“求不得”而不擇手段,可當他如愿以償,這些東西就不再是他的目標。
他享受的是這個殘酷過程,而不是榮光結(jié)果。
蕭艷骨想通關(guān)節(jié),冷汗涔涔。
“他的《千劫功》已經(jīng)在第八層巔峰瓶頸停滯數(shù)年,若還不能突破,要么瘋癲至死要么變成廢人,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倍饲蹇粗厣系难E,“赫連御是賭徒,也是亡命徒,他一面會設(shè)法讓自己成功,一面會做好失敗的準備……若是前者,他將破而后立更上一層樓;若是后者,他會拉上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墊背?!?/p>
頓了頓,端清道:“問禪山一戰(zhàn),他被趙冰蛾與色空的陰陽內(nèi)力重創(chuàng),《千劫功》真氣已經(jīng)在體內(nèi)亂走,經(jīng)過這一路之后,熬不過三兩天。我若不給他一線生機,他定會在白道聯(lián)軍攻入迷蹤嶺后,放出蠱蟲把這里的一切都拉為墊背,那才是連一絲轉(zhuǎn)圜的機會也沒有?!?/p>
蕭艷骨被這話中涼意驚?。骸拔以撛趺醋觯俊?/p>
“我立刻動身去找蠱洞,你派心腹盯緊出入迷蹤嶺的各大要道,蠱蟲之患未解之前,必須將白道眾人阻在山外?!?端清看著她驟然慘白的臉色,“赫連御得了我的功力,沒有三天出不了關(guān),該怎么做才最有利,你該比我清楚?!?/p>
“可等他功成出關(guān),豈不是……”
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她看到端清側(cè)過來的目光。
那樣淡,又那樣冰冷。
端清的聲音很輕,卻讓蕭艷骨背后生寒——“世間萬物從來盛極而衰,武道如此,人也一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