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得一張風(fēng)流相,桃花眼含笑的時候就是滿目灼華,此時裹了身庸俗笨重的皮衣,卻不顯臃腫,反倒襯出些貴氣來,店家娘子看花了眼,忙道:“回客官,俺們這兒的燒刀子酒烈性大,這寒天喝著最是痛快,再佐炙羊肉和醬骨架,那……”
她一邊說一邊看,然而一只手忽地伸過來,把葉浮生頭上皮帽往下狠狠一壓,遮住大半張臉。
楚惜微遞過去一封銀錢,冷冷道:“我們管事的體弱,吃不得大油大葷,店家撿些精細(xì)的上便是,不必打酒?!?/p>
葉浮生被那帽子遮了眼睛,無奈地伸手扒拉,自然也就沒看到店家娘子一張笑臉被這活羅剎嚇得慘白,唯唯諾諾地去了。
好不容易把帽子摘下,店家娘子已經(jīng)逃也似地離開,葉浮生看著楚惜微那張涂了墨似的臉,嘆氣道:“阿堯,對待女兒家應(yīng)該如二月春風(fēng)一般溫柔可親,而不是像你這般活像要把人天打雷劈。”
楚惜微“呵”了一聲,又聽他道:“何況我肚里的酒蟲都要化龍翻江了,你還不讓打酒!”
“服藥期間,忌酒葷?!背⑵沉巳~浮生一眼,“別忘了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怎么說,你就得怎么做?!?/p>
“還說我是管事的,我看阿堯你就跟管家的一樣?!比~浮生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正巧有伙計端著托盤來上菜,他擡眼一瞅,俱是些農(nóng)家小菜,清淡為主,少有油葷,頓時就沒了興致,叫住伙計道:“小二,你且留一下,打聽個事兒?!?/p>
外頭生意不錯,伙計本不欲多留,見到楚惜微放在桌上的銀兩,這才轉(zhuǎn)了笑臉,道:“爺,您請吩咐!”
“這事兒吧,本該是家丑不可外揚(yáng)……”葉浮生面露難色,說話語意模糊,卻最能恰到好處地勾起人興致,伙計心里癢癢的,忙道:“爺您說,我知道的一定告訴您,決不向別人漏口風(fēng)!”
“嗯,我看你也是個老實人,來,先喝杯水。”葉浮生倒了碗茶遞過去,見伙計喝了,向楚惜微使個眼色,后者會意,這才端起茶碗慢慢喝了起來。
“我有個小妹,今年十三了,從小被爹娘寵著,性子有些驕縱。這不,前幾天鬧著要去聽學(xué),可這什么世道你也清楚,我們走商的和你們開店的,都不過是混個溫飽,哪有恁多閑錢讓個女娃去私塾?”葉浮生嘆了口氣,眉頭深鎖,“何況老話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爹娘在世的時候也只準(zhǔn)她學(xué)女工管賬,聽那些個子曰道說有什么用?結(jié)果她一負(fù)氣就帶了兩個家仆跑了,說就算自己做簡工也要尋摸個先生教她詩書,我一路打聽過來,聽說她是往這邊來了,小二你可曾見過?”
伙計聽得心滿意足,仔細(xì)想了想,搖頭道:“沒,小的記性可好,只來過一次的客人也記得他愛吃什么口味的菜,但這半月來也沒見過爺說的小女子,倘若是真來了這里,也是沒到咱們店的,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爺?shù)拿妹萌羰钦嫱@邊來聽學(xué),那我倒是知道點(diǎn)事兒?!被镉嬔壑樽右晦D(zhuǎn),“方才爺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是老古的道理,但是咱們這兒有個老先生,很有學(xué)問,城里有上不起學(xué)的人家都把孩子送過去求教,老先生不拘男女之見,我們店家有個小女兒也在那里聽過學(xué),如今都會背千字文章了。倘若爺?shù)拿妹迷谶@城里落腳,到那里說不定能打聽到消息。”
“多謝!”葉浮生大喜過望,連忙追問,“不知老先生家住何處?怎么稱呼?我用完飯食就去拜訪!”
“老先生姓沈,就住在城南黃花巷?!鳖D了頓,伙計又道,“說來也奇怪,老先生是年前到咱們這兒的,一連好幾月也不見外人來尋,這些日子倒有好幾批人來打聽過,昨兒個還有一人問我先生是不是姓阮,嘿,從沒聽說,也不曉得是不是找錯人了?”
葉浮生聞言,與楚惜微對視一眼,四目之中俱是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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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東去原是英雄血,蒼天雨落方為將軍淚——改自關(guān)漢卿《單刀會》第四折 ,原文如下:
【雙調(diào)】【新水令】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shù)十人駕著這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千丈虎狼穴。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賽村社。(云)好一派江景也呵!(唱)
【駐馬聽】水涌山疊,年少周郎何處也.不覺的灰飛煙滅,可憐黃蓋轉(zhuǎn)傷嗟。破曹的檣櫓一時絕,鏖兵的江水猶然熱,好教我情慘切!(帶云)這也不是江水,(唱)二十年流不盡的英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