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輕狂(三)
墳頭野草論短長,荒山客棧有流氓。
顧瀟覺得師父這輩子大概也就說了這么一句大實話。
他下山已經(jīng)半年,從一開始面對花花世界的目不暇接,到現(xiàn)在深感所謂江湖就是一鍋五味陳雜的漿糊,什么酸甜苦辣澀的玩意兒都傾倒其中,那些個不知所云的愛恨情仇隨著腥風(fēng)血雨撲面而來,糊得他簡直找不到東南西北,
在山間小路救了遭遇劫匪的大姑娘小媳婦,卻被一句“以身相許”嚇得落荒而逃;去什么黑風(fēng)寨老虎洞懲奸除惡,跟左青龍右白虎的綠林好漢斗毆;等走過了窮山惡水,度過幾天逍遙日子,卻因為在街上收拾了幾個地痞流氓,又被不知哪旮旯來的烏合之眾追著要求入伙。
人怎么這么覆雜?
顧瀟一腳把追上來游說他加入什么幫的小卒子踹翻在地,又把女子扔來的手帕團(tuán)好放在花枝上等待主人取回,就啃著干饅頭翻身上馬,一騎絕塵。
他背后那把刀是顧欺芳花了三兩銀子去山下鐵鋪新打的,樣式普通,也不算多么鋒利,刀柄被師娘系了條黑色絲絳,末端墜著枚打磨粗劣的玉環(huán),顧瀟總覺得這是端清給自己的救命錢,等盤纏花光了也能把它當(dāng)上兩頓飯,不至于餓死街頭。
顧瀟懶洋洋地躺在馬背上,這馬已經(jīng)老了,跑不快,卻乖順,不需要刻意鞭策,就知道慢吞吞地前進(jìn)。
他下山之后舉目無親,也沒有什么確切的目的,就隨心所欲地把自己放逐在三山四海之間,走到哪里算哪里,遇到好事圖個歡喜,惹上禍害權(quán)當(dāng)歷練。
天時入秋,落葉蕭瑟,本就荒涼的野道愈加少了行人,路邊幾座無名的舊墳雜草叢生,間或有蟲鳴唱晚,不覺悅耳,徒增三分陰森。
顧瀟翻身下來,把中午吃剩的半個饅頭喂給了馬,然后才轉(zhuǎn)過頭,用睡意惺忪的眼睛打量著這家在夜色下更顯幽深詭譎的荒野客棧。
這荒山野嶺,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只有這么一家怎么看怎么像黑店的客棧,三層樓高,黃泥糊墻,茅草蓋頂,大門朽爛不堪,上面打補(bǔ)丁似地貼著數(shù)道新舊摻雜的木板,門前兩盞紙燈籠里燭火明滅,映得門頂上的“天誠居”三個紅漆字仿佛成了血糊的“人成尸”。
活人入此即成尸,說這不是宰客劫掠的地方,怕是鬼都不信。
顧瀟看了看天色,陰風(fēng)起,暗云涌,琢磨著怕是要下雨,他沒打算露宿荒野成個落湯雞,就施施然牽了馬去敲門。
“來嘞,客官請!”
爽快的迎客聲響起,搖搖欲墜的大門被拉開,露出一張滿臉橫肉的臉,顧瀟看了一眼就扭過頭,覺得這人長得不像小二,更像個殺豬的。
“幫我把馬喂了,再來一間房,上些熱食。”
他扔了一塊碎銀子,小二掂了掂分量,笑得更真切了些,一手牽著馬,一手虛引示意他往里走:“好嘞,您先坐下歇會兒!”
顧瀟邁過門檻,只見大堂內(nèi)倒是燈火頗明,左側(cè)一道破破爛爛的布簾子擋住后院,右側(cè)桌椅擺放整齊,只是陳舊得很,上面還有擦不掉的油污,看著頗為倒胃口。
小二牽著馬往后院去了,顧瀟掃了一眼,三個人高馬大的跑堂正在收拾桌上殘羹剩飯,只是不見客人。
正前方的柜臺后站著位發(fā)束銀簪的老板娘,年紀(jì)大概三十多歲,敷粉施艷,看著倒不大顯老,只是也不像良家子。見顧瀟進(jìn)來,她眼里亮了亮,從柜臺后走出來,一手還拿著筆,一手提起了酒壺,笑道:“哎喲,好久不見這樣俊俏的客官,這天兒冷,先喝杯酒暖暖身子?”
“多謝掌柜的?!鳖櫈t接過酒杯仰頭飲下,借著袖子遮擋把一杯酒倒進(jìn)了衣襟里,好在今兒穿了一身黑衣,看不出有何不妥。
他沖老板娘笑了笑,將酒杯往柜臺上輕輕一放,杯底嵌入木臺內(nèi),周圍卻沒有龜裂開來,好像這杯子一直就長在那里。
“小子不知輕重,這點銀子給掌柜的換張桌子?!鳖櫈t無意生事端,也不想被人找麻煩,索性一開始就挑明態(tài)度,但凡腦子沒被釘耙刨過,也不會做些什么蠢事。